1
爺爺曾對我說,人活一輩子,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存在腦子裡,是存在舌頭上的。
2
飛機在咸陽機場降落的時候顛簸了一陣,我的心也跟著顛簸起來。我甚至有種站起身檢查行李的衝動,看看背包裡的那物件是否還完好無損。
爺爺火化後的那天,奶奶小心翼翼地把一個棉布包裹交給我,仔細叮囑我一定要把這個包裹帶到西安,交給住在那兒的黃爺爺。
他是爺爺一輩子最好的朋友。
我掂量了包裹,層層棉布里面有著很硬的手感,好像是一個瓶子,晃一晃,還能聽到很多小顆粒撞擊玻璃的聲音。
“這是什麼?”我問奶奶。
奶奶卻不讓我打開,只對我說,“見到黃爺爺自然就明白了。”
3
到底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我帶著疑問坐上北京到西安的飛機,下飛機時已經是晚上九點。拿行李時還刻意伸進包裡摸摸那個包裹,確認完好才走下飛機。
走到出口,許多人舉著牌子在那搖晃,我仔細尋找著自己的名字。來西安之前我和黃爺爺的家人通了電話,確認了飛機到達的時間,所以應該是有人來接我的。
可目光搜尋了許久都沒有看到我的名字,卻發現其他旅客都對著一個方向指指點點,言語中還帶著笑聲。
我奇怪地看了過去,一個鵝蛋臉的長腿姑娘舉著一張紙,上面用黑色水筆寫了大大的四個字:許家孫子。
許家孫子?難道是我?
我沉著臉,尷尬地走到姑娘面前,重重地咳嗽一聲。
“請問你是不是姓黃?”
姑娘放下高舉的手臂,打量了我一眼:“你是從北京來的?”
“我是許苑,許明是我爺爺。”我沒好氣地說。
“我是黃嫣。”她伸出手象徵性地和我握了握:“車在外面,跟我來吧。”
黃嫣告訴我,她爺爺的身體狀況很不好,這段時間一直在住院,明天早上帶我去看他。從機場去賓館的路上,黃嫣問起了我這次來的目的。我只好告訴她,奶奶讓我把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帶過來。
“是什麼?”黃嫣很好奇:“值錢嗎?”
這姑娘真俗氣。
“不知道,奶奶不讓我看。”
“切,真小氣。”黃嫣不屑地說。我乾脆不搭理她了,靠在座椅上裝睡。
“哎。”又開了一段路,黃嫣忽然推了推我。
“幹嘛?”
“我們就偷看一眼,怎麼樣?”
說實話,我這心裡也跟百爪撓心似的,癢得慌。我一直在想,裡面是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件?如果是,為什麼爺爺不傳給他唯一的孫子,卻要我帶給外人?
有時候心裡有個念頭又不敢去做,只要有另外一個人稍微推波助瀾,兩人的眼神一交匯,再互相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微笑。
黃嫣靠邊停好車,我把包裹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解開繩子,把棉布包裹打開。
一個玻璃瓶躺在包裹裡。大約是經過了比較久的年月,玻璃瓶已經有些發黃,但早就被奶奶擦得乾淨明亮。
我雙手捧起玻璃瓶,和黃嫣湊上去仔細看著,只見玻璃瓶裡裝了半瓶指甲蓋大小的石子,石子大概是精心挑選過的,都沒有棱角。
最奇怪的是石子不知道是經過了什麼樣的處理,每一顆都呈現出一種像是石油一樣黑色的光澤。
“這是什麼,寶石?”黃嫣又仔細瞅了瞅:“不對,就是石子嘛,怎麼是黑色的?”
我也傻了眼,誰想到從北京飛到西安,帶來的竟然是一瓶烏黑的石頭。
4
第二天一早,黃嫣把我帶到她爺爺住的病房裡。頭髮花白面容枯槁的黃爺爺躺在床上,呼吸的氣息都很虛弱,一個老奶奶坐在床邊,用熱毛巾小心地為老人擦拭臉龐。
我一走進病房,黃奶奶就扶著病床的一角站了起來,瞇起眼睛打量著我。
“孫女呀,你終於把孫女婿帶來給爺爺奶奶看啦,爺爺現在說不出話咯,讓奶奶好好瞅瞅。”
黃嫣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地說:“奶奶你說啥呢,這是許爺爺的孫子,許苑。”
“哦,老許的孫子啊?你怎麼來啦,你爺爺怎麼樣了?”黃奶奶用滿是老繭的手掌抓住許願的手。
“我爺爺他……”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黃嫣白了我一眼,搶先開了口:“奶奶你怎麼忘了,許家爺爺前些天走了,他孫子從北京帶了很重要的東西過來。”
聽到孫女的話,躺在病床上的黃爺爺睜開了眼,渾濁的瞳孔對著素白一片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黃奶奶一拍腦袋:“老許走了?唉,瞧我這記性。”
許願放下旅行包,從包裡拿出那個包裹遞到黃奶奶手上,說:“這是我奶奶交給我的,讓我一定要親手交到黃爺爺手上。”
黃嫣對我使了個眼色,湊過去裝作好奇地問道:“到底是什麼呀?”
黃奶奶打開棉布包裹,露出那一瓶黑色的石頭。
黃嫣問:“這是不是什麼特別珍貴的石頭,不然怎麼會讓許願大老遠地從北京背過來?”
病床上的黃爺爺的目光緊盯著黃奶奶手上的那個玻璃瓶,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卻開不了口。
我問黃奶奶:“奶奶,黃爺爺想說什麼?”
黃奶奶笑了笑,輕輕擰開玻璃瓶蓋,從瓶裡倒了一顆石子放在掌心。
石子閃著黑色的神秘的光澤,像是一粒價值連城的黑珍珠。黃奶奶示意我幫忙把病床升起來,讓黃爺爺的上半身能以四十五度角躺靠著。
黃爺爺用期盼的眼神看著相濡以沫的老伴,嘴唇微微張開。
黃奶奶微笑著回望他,那眼神好像在說:我知道,不用說出口,我全都明白。
她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捻起那顆黑亮的石子,慢慢放進老伴的嘴裡。
我和黃嫣同時驚呼出聲:“奶奶你在幹嘛?”
黃奶奶沒說話,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神色,看著老伴心滿意足地把那顆石子含在嘴裡。乾癟的嘴用力吸吮著,好像含著的不是一顆石子而是一粒美味的糖果,久久捨不得吐出來。
過了許久,黃爺爺慢慢合上眼睛,嘴角帶著滿意的微笑睡著了。
黃嫣站在奶奶身旁拿起那個玻璃瓶,好奇地打量著裡面的黑色石子,問道:“奶奶,這到底是啥玩意啊,不是仙丹吧?”
黃奶奶笑了:“不是仙丹,勝似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