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班的我接到了院長打來的電話，說是一個特殊的病人要分娩，讓我多照顧一下。我問是誰。院長說是涂勞模的女兒。

涂勞模是我們當地的一名普通的車間工人，女的。因為從事的工種很特殊，而且工作認真，又在工作中為企業創造了很多利潤，她是省裡的五一獎章獲得者，還是「三八紅旗手」，還當選過全國的人大代表，是我們這裡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是「出名」的還有他的家庭。她的愛人也是普通的工人，兩個人育有一個女兒，女兒很漂亮，但是智力有缺陷，像7、8歲的孩子，雖然基本的生活可以自理，但是要獨自生活就很困難。


我在一次體檢的時候認識了涂勞模，她說給女兒找了一份保潔員的工作，也算安穩。但是兩口子最擔心的是女兒沒有伴兒，等他們老兩口以後走了，怕別人欺負她，沒有人照顧她。

現在居然接到了涂勞模女兒要生孩子的消息，有點好奇。

在當地，一般智障的男人，家裡也會買個媳婦，媳婦生了孩子，可能就跑了。他們只要孩子，覺得孩子是香火，是傳承和延續自己兒子生命的人。在他們眼裡，媳婦只是一個生育的工具。

而如果是女兒是智障或者有缺陷，他們會找一個和女兒差不多一樣的人，他們覺得兩個人有個依靠，生個孩子，老人們幫著照顧孩子長大，等孩子長大了就會照顧她們的爸爸媽媽。就這樣簡單地生活下去。為什麼不找健康的男人？健康的男人找一個健康的女人還不一定會對她好，更別說自己老婆有缺陷了。

所以某種程度上，有缺陷的女人比男人更難找伴侶。

涂勞模帶著女兒和女婿一起來的，我留心了一下女婿，長得白白淨淨，個子不高，戴著眼鏡，笑起來挺靦腆的。見到我，他還打了個招呼，便和護士跟著辦手續去了。分明就是個正常人。

「挺好的女婿呀。」我對涂勞模說。

涂勞模笑著說，「還行吧，是個大學生呢。」

涂勞模和我說她的女婿是個孤兒，在福利院長大，後來考上大學。涂勞模是在他來企業實習的時候見到他的。她覺得這個這個男孩人不錯，也窮，涂勞模就相中他了。她答應給他安排正式工作，而且能當個科長。只要答應娶她女兒，房子車子都她們準備。涂勞模在企業裡還是有些關係的。

就這樣，兩個人結婚了。

「開始的時候，我們住在一起，我怕他欺負我姑娘。可是住了一陣發現兩口子還挺好的。他對我姑娘也不錯。我們就搬出去了。現在我也要抱孫子了，真沒想過有這麼一天。」涂勞模感慨。

她女兒進了產房，助產士在裡面陪著。我進產房前看到小夥子在門口有些焦躁，坐一會站一會的。看到我要進去，小夥子問我，「大夫，是不是我老婆有什麼事了？」

「別緊張，沒什麼事情，一切正常。」我實話實說。

小夥子點點頭，接著焦躁，似乎我剛才的話並沒有給他多大安慰。

產婦身體還挺好的，很快順產了一個男孩兒。一家人都很高興，小夥子更是激動得抱著孩子不撒手。一會她們把產婦推進病房的時候，小夥子忙跑過去，親了他愛人一下。她只是笑，笑得很幸福。

我把涂勞模叫到一邊，「你女兒現在是媽媽了。但是喂奶什麼的你要小心。周圍曾經出過一個媽媽因為太累，喂奶的時候，險些把孩子弄窒息了。畢竟她自己心智還是個孩子，讓她照顧也不行。」

「我知道。」涂勞模笑嘻嘻地說。

我從病房出來，小夥子跟著我出來，「藥大夫，有個事請教您。」

「你是擔心孩子會遺傳媽媽？」我覺得這肯定是他最擔心的事，「放心好了，你愛人是後天造成的，一般不會遺傳，所以孩子肯定很健康，別想那麼多。」

「啊，我不是說這個事。」小夥子笑著和我說，「就算孩子有問題也不怕，我現在看我老婆什麼也不操心，這樣也挺好的。她能照顧了自己。我以前什麼都沒有，現在有老婆有孩子還有家。她能照顧了家就好。」

「嗯。」

「您是不是不相信？」小夥子又說，「她是腦子不好，但是不影響生活。我上班了以後，就不讓她上了。她就每天做做飯，收拾收拾家，她愛刺繡，我就給她買了一堆工具。她還知道上網買東西，還能聽我聊天。」

「你為什麼不讓她上班？」

小夥子嘆氣，「有人說三道四，她分不出來好賴話。我本來什麼都沒有，現在有老婆有孩子還有疼我的爹媽，有家有工作，這對我來說就知足了，管不了別人那麼多，但是得保證我家人別受委屈。對了，藥大夫，我是要問您她是妊娠高血壓，生完孩子就沒事了吧。」

「飲食方面注意點就可以了。」我回答。

小夥子回到病房。我往辦公室走的時候，聽到兩個人在議論涂勞模的家事。

「涂勞模就是花錢招的女婿，女婿那麼能幹，他老婆是個傻子。涂勞模還讓他提干呢，看著吧，提了干，回頭就不要她姑娘了。找個健康女人。到時候等著受罪吧。」

「就是，誰願意一輩子和傻子在一起啊？說是個女人，和孩子一樣。這下再生個孩子子，一個都顧不了還再顧一個？要是我，我才不生孩子呢！」

「誰知道呢？等著看唄。誰知道以後能過成個啥？」

我突然理解了小夥子為什麼不願意自己的妻子出來工作，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很多懷揣惡意的人，他們認為那些不如自己的人不配有比自己更好的生活，即使擁有這樣的生活，要不然就是有什麼陰謀，要不然就是絕對未來沒有好下場。肯定曾經有無數個人這樣說過他的傻媳婦，肯定有無數個人覺得小夥子是有所圖謀的人，與其讓家人經受這樣無端的猜測，還不如徹底保護自己單純的愛人。

肯定，最開始的時候，如果不是涂勞模能提供這麼多東西給他，他可能不會接觸到這一家人。但是時間是很神奇的東西，它會讓人慢慢改變初衷，慢慢發現周圍的事情。就沖剛才小夥子和我說的話，我相信他對她可能沒有愛情，但是會有親情。愛情固然重要，但是親情有時候重於愛情。

再見到涂勞模的時候，她已經退休了，帶著一個小男孩，懷裡還抱著個小姑娘。她是來帶孩子打預防針的。涂勞模說女兒生了二胎了。兒子跟著女婿的姓，姑娘跟著女兒的姓。還說女婿給女兒開了一個網店，在網上賣自己的刺繡作品，兩口子的日子過得可紅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