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歲魔獸玩家為懷念因病去世的父親,找回父親90級珍貴賬號

我想知道父親曾經征戰的“世界”是什麼樣子,走一走他曾經走過的路,看一看他曾經見過的風景。

每日人物 / ID:meirirenwu

口述 / 小七 整理/易方興 編輯/金匝

在遊戲《魔獸世界》里,剛滿16歲的小七和他離世的父親都是玩家。

兒時,小七就目睹父親在遊戲中征戰,直到父親因胃癌去世。

暴雪公司在5月公布遊戲賬號可繼承的消息後,小七試圖在遊戲中尋找父親的蹤跡。

他想知道父親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走一走父親曾經走過的路,看一看父親曾經見過的風景”。

他最終找到了父親的遊戲賬號。

父親的遊戲賬號——獸人戰士“綠箭”。圖 / 來自NGA

以下是他的口述。

想和他搭檔冒險

找到父親《魔獸世界》賬號的一刻,我記得我的雙手都在顫抖,因為太激動,好像關於父親的一扇門就要開啟了。

懷揣緊張的心情,迫不及待進入界面,顯示“登陸成功”,進入人物選擇,獸人戰士的背影出現在我面前。

那一刻,我真的無法用語言描述當時的感受。我只知道,時隔4年,我終於又見到了記憶中的背影。

我操縱著父親的角色,乘著飛龍經過“日歌農場”,看到父親辛辛苦苦在農場上種植的草藥。這些草藥歷經4年,已經全部成熟,它們的果實,在暮色中發著微光。但收穫它們的人已經不在了——想到這裡,我沒能忍住,瞬間淚目。

日歌農場,父親在上面種滿了整整齊齊的草藥,只是他再也沒法去收穫了。圖 / 來自NGA

剛滿16歲的我,跟父親離世時相比,也成熟了不少,我有很多話,想說給他聽。

比如,一年前,我也開始玩《魔獸世界》,父親你知道嗎,我的個人團隊輸出排名有一次甚至排到了世界第一。如果你在世,肯定也會替我感到高興。

每當看到遊戲里變幻莫測的“艾澤拉斯”的天空、青翠的“阿拉希”高地,廣闊的“無盡之海”,雄偉的“奧格瑞瑪”主城,我就想到當年也在這個世界裡征戰的父親。

玩《魔獸世界》是父親生前最大的愛好,我甚至幻想過,父子倆能一起在遊戲里搭檔冒險,就太棒了。

在“夢境之樹”伺服器里,我是“七朵棉花”,扮演一名死亡騎士,認識了工會裡許多和父親年齡相仿的叔叔阿姨,他們都叫我“小七”。

跟他們一起聊天越多,我就越常想,如果能找到當年和父親一起在《魔獸世界》里冒險的朋友們,讓他們講講父親當時的故事,該有多好。

今年5月,《魔獸世界》的締造者暴雪公司發布消息說,遊戲賬號可繼承,堅定了我在遊戲中尋找父親蹤跡的決心。

我想知道父親曾經征戰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走一走他曾經走過的路,看一看他曾經見過的風景。

一開始,尋找父親蹤跡的過程並不輕鬆。

父親沒有告訴我他的賬號名,我只模糊記得他所在的伺服器是“世界之樹”,裡邊有“吉祥三寶”,“雷霆王座”這幾個有限的名稱。

記得還有一次,父親特別高興地告訴我,他拿到了非常厲害的橙匕“龍父之牙”,他的小號是個亡靈賊,這個我印象深刻,但是大號是什麼卻記不清楚了。

印象中,父親還開荒了從60年代到mop版本各個年代的副本,在打雷電王座那個時期因病去世。

後來媽媽告訴我,父親當年和幾個朋友一起,在遊戲里被稱作“三劍客”,父親是其中的“綠箭”,此外,還有戰友“紅箭”、“藍劍”。

靠著這些僅有的線索,朋友們幫我到NGA論壇和微博上發帖尋找。短短几天內,帖子有了幾十萬的點擊量,我聽了之後十分振奮,覺得找到父親當年賬號的希望就更大了。

2006年,父親和隊友們曾經一起戰鬥的遊戲場景。圖 / 來自NGA

沒想到幾天過去,“紅箭”叔叔和“藍劍”叔叔——當年的“三劍客”中的另外兩位,看到消息後就立即出現了。

紅箭叔叔告訴我,他印象中我父親微胖、戴眼鏡,身高快180了,是個很壯很有依靠感的父親,第一眼看起來怎麼都不像喜歡玩遊戲的人,但對《魔獸世界》卻異常投入,是骨灰級玩家。

他們還跟我分享了父親當年的“輝煌戰績”,說他參加各種活動都從不遲到,任何冒險都站在團隊最前面。

緊接著,遊戲的工作人員也聯繫上了我,讓我發送父親的一些信息以便查驗。

最終,藉助網路和遊戲玩家們的力量,父親當年的賬號,真的被我找到了。

“為了部落”

現在回想起來,我小時候記憶最深刻的片段,就是站在父親身後看他打遊戲。

通常是躡手躡腳鑽進書房,站在他身後,運氣好的時候,他可能需要5分鐘才發現我,運氣差的話,兩三秒就夠了。

他會扭頭過來,異常嚴厲,用一種警告的眼神看著我,我只好溜之大吉了,趕緊回去做作業。

當然,如果作業完成了,我在父親旁邊看一看是沒什麼問題的。

父親享受遊戲,打的時候專註又認真,而且從不抽煙,即便是冒險遇到多大的困難,也不會像別人一樣發脾氣,摔鍵盤、滑鼠,都是默默收拾一下自己的包裹,檢查好盔甲和武器,準備再次嘗試。

記得我一次旁觀時,正趕上春節,父親去打一個高難度的冒險,他和朋友們要征服的對象是三隻猛獸。就在一個紫色的房間里,他們被這些巨大的怪物蟲子打得十分凄慘。

不過他也不氣餒,把我抱到他腿上,告訴我,這三隻怪物的外號叫“吉祥三寶”,還讓我對著耳機唱“吉祥三寶”這首歌,和他一起作戰的隊友們都樂壞了。

父親就是在打這場戰役時,讓小七唱《吉祥三寶》的。圖 / 來自NGA

在《魔獸世界》里,玩家們扮演的角色是第三人稱視角,因此大多數時候,都只能看到角色的背影,這個角色就相當於你自己,而在你面前、比你大上幾十倍的,則是一個一個的“BOSS”,是你要攻克的對象。

所以大多時候,我除了看到父親在電腦前的背影之外,還能看到他在遊戲里那個角色的背影。

那是個強壯的背影,紅色的披風隨風擺動,肩上鎧甲的尖刺像劍一樣刺向天空,父親一手拿著紅色長劍,一手拿著銀色盾牌,常常大喊一聲,就沖在了隊伍最前面,一個人面對大型怪物,顯得無所畏懼。

我那時還小,不懂衝殺的意義,只記得遊戲里分為“部落”和“聯盟”兩大陣營,父親常常自豪地告訴我,他是“部落”陣營的,所以我很小就學會了一句話:“為了部落!”

別人家的父親都喜歡給自己的孩子講故事,我父親也不例外,只是他講的好多都是《魔獸世界》里的故事。

我還記得,裡邊有個人叫“伊利丹”,這是個比較悲情的角色,為了國家和人民,為了自己的愛人,毅然決然地犧牲自己,最後甚至心甘情願被利用,走上了一條黑暗之路。

父親說給我聽的時候,那種為所愛之人願意犧牲一切的勇氣,讓我印象深刻。我覺得父親喜歡這個角色,喜歡這真實世界之外的另一個世界。

“胃CA”

多年以後,我自己真正進入到父親曾經征戰的世界,才知道他玩的角色是獸人戰士。

獸人在遊戲里以勇猛和堅強著稱,他們因為戰亂離開故土,來到了新的世界開闢家園,天生就適合戰士職業。

在一個團隊里,獸人戰士還通常擔當“坦克”的角色,需要替身後的戰友們抗下敵人的大部分傷害,用盾牌來保護他們。

小時候,我也常常有這種感覺,父親抱著我的時候十分有力量,他就是保護我的臂膀。

但也不是父親做的所有事我都覺得有趣。

比如他愛籃球。雖然是近視眼,打球卻十分厲害。在他身體還好的時候,常常帶我到附近小學的籃球場。我當時身體胖,不那麼喜歡運動,總是不情不願。

但父親不知道的是,現在我已經1米8,正是適合打籃球的身高,他再來教我,我一定不推辭,認真學。

看父親打遊戲,一個人在虛擬世界的山裡或者牆壁上跳來跳去,我當時也會埋怨:“父親真是無聊啊,一個人在這裡亂跳,什麼也不幹。”

等我自己玩《魔獸世界》,有一次在樹枝上跳來跳去,覺得一段熟悉的記憶突然閃回,才想起來:“啊,原來父親以前也這麼做過。”

在遊戲里,按一次空格鍵,角色就會進行一次跳躍,有時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像習慣性的動作,是一种放空,看看遊戲里的風景,心裡想些事情。

但最關鍵的是,一想到我的父親當初也這麼跳躍過,我就覺得安慰。

綠箭作為主TANK的戰鬥場景。圖 / 來自NGA

父親是在4年前去世的,去世前幾年,他就因為病重住院了。對我來說,真的是一段灰色時光,我親眼看到健壯的他變得瘦弱憔悴。

父親到底生了什麼病?家人一直瞞著我,但我無意中看到他的床頭診斷書上貼著兩個字——“胃CA”。

我不知道胃CA是什麼,跑去問同學,還查了資料,整個人一下懵了:“胃CA,即胃癌,在危害人們生命健康的惡性腫瘤中,胃癌的死亡率是很高的。”

平時看起來那麼健康的父親怎麼會得胃癌?我當時真的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一面瞞著爸媽,一面又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父親能夠儘快康復。

後來我才了解到,胃癌是很疼的,但父親從沒有在我面前喊過一聲“疼”。

有時候他從醫院回家,偶爾打開電腦,讓我坐在他身後,看著他繼續操作著他的獸人戰士,在那個世界裡自由健康地征戰——我當時心裡就覺得,父親肯定會好起來的。

但父親最終還是走了。

那是2013年,我還在上初中。太悲傷的日子我不願意再去回憶了。但我在QQ上寫過一條個性簽名:“傷痛終將消失,傷疤卻一直會在。”

書房裡父親經常坐的位子,現在沒人坐了;遊戲里他來回征戰的背影,我也再也看不到了。

我小時候跟隨外公外婆在寧波的郊區長大,5歲時才回到父親身邊,到他去世,滿打滿算,也不過7年時間。

7年對於一個人來說,實在是太短太短,我常痛恨自己的記憶力不夠好,很多小時候跟父親在一起經歷的事情都無法清晰留存。但現在找到了父親的賬號,就等於找到他在另一個世界裡清晰的蹤跡。

父親的獸人戰士“綠箭”一直停留在90級,銀行里還有當年的T3無畏套裝、早已絕版的祖格哈卡萊雙刀和團里第一把兄弟會之劍“A.L”。

對我來說,這些都有特別的意義。

父親遊戲賬號里的所有物品。圖 / 來自NGA

第一次登陸賬號的那一天,父親所有的物品,我都沒有動,就安靜地下線了。

我想,苦悶的時候,我會再登陸父親的賬號,來這片農場看看,看暮光里的成熟果實,看他當年的光輝戰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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