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踏上南下的列車,在一個微風的早晨,離開那座讓自己傷心的城市。

  她的名字叫「榕」,家住福建福州,一座美麗的海濱城市,生於斯長於斯,有著大海一般溫婉而多情的性格。從小嬌生慣養的她,卻在上大學那年做了一件讓家人瞠目結舌的事情,為了擺脫家庭婆婆媽媽的束縛,榕決定隻身一人來到首都求學。

  北方的天氣,比想像中寒冷並且乾燥。在北京的第一個冬天,榕尤其想念家鄉,想念那裡輕柔的海風,想念三坊七巷的老街,想念西湖公園碧波蕩漾,還有金山寺「半洲漁火」、「旗麓斜陽」。如果說思念容易讓一個人變得脆弱,那麼此時風的出現無疑是給榕帶來一根堅強的精神支柱。

  風是一個地道的北京男孩,從小生活在美夢和史詩之中,難免沾染了很濃的「貴族精神」。在老胡同里吃豆汁,麻團,冰糖葫蘆長大,聽爺爺奶奶講張獻忠李自成,還有太平天國的故事,偶爾也會來幾句京腔京韻的戲曲,他有點油,但不淺薄。他不避俗,但俗中有雅,即便是最俗的俏皮話,也有歷史典故打底子。這樣的男孩子,對於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來說可能並不稀奇,但是在榕,一個南方小家碧玉的姑娘眼裡,那簡直是上天賜予的活寶,「稀罕」得很。

  自然而然地,他們走到了一起。他帶她去看地壇,國子監,什剎海,還有前門大街和王府井,吃過了栗子面窩頭,奶油炸糕,艾窩窩,還有炸醬麵,榕不止一次地想:也許自己以後就留在這裡吧,雖然離家鄉離爸爸媽媽遠一些,但是有風的陪伴,即使到天涯海角也是幸福的。她是這樣想的,也真的這樣做了。畢業後,榕留在北京,在一家普通的商場做售貨員,風是學建築的,在一家公司做工程師助理。

  開始的日子還過得去,兩個人工作忙,但電話不斷。有時候榕會遇到很難纏的顧客,受了委屈就在電話了里跟風訴說,有了他的安慰,榕覺得再大的委屈也不過是小事。她也會經常叮囑風少抽煙,注意身體之類的話。什麼是幸福,也許這就算得上是,在榕的眼裡,她要的幸福不過就是如此簡單的小事而已。但是有一件事,偶爾也會讓榕感到失落,就是他們相處四年,風卻從來沒有對榕說過一次我愛你。

  榕跟他提過一次,風說那三個字要等到他們結婚的時候在很多人面前說出來,那樣才顯得珍貴和浪漫,有的話,適合放在心底,知道就好不必說出來。雖然有些不高興,但是榕還是很順從的答應了,心裡憧憬著自己穿上婚紗的一天早日到來。

  他們還是各自忙著自己的工作,一周見一次面,有時候甚至一個月。見面的時候,榕聽到風抱怨社會的現實越來越多,房價貴,交通擁擠,環境污染,最受不了的是同事的中傷和同行的排擠。不止一次的,風總是打斷她的安慰,然後厲聲苛責她你知道什麼。他開始不顧她的勸告,喝酒,應酬,脾氣也變得很壞。榕為此悄悄的哭過幾次,卻不肯在風面前掉一滴眼淚。

  很快又一年過去了,仲夏的天氣開始變得燥熱,出租屋的電風扇搖斷了頭,汗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偶爾夾雜的還有榕的淚水。再過幾天就是榕的生日。她給家裡打了電話,告訴父母最近工作忙,可能到過年才能回家。雙方叮囑了半天,掛上電話,榕的眼眶又變得濕潤。

  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風的影子了,明天生日,他應該會回來吧。不知不覺,榕開始回想起從前,風總會突然出現在她身後,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束花,幾包零食,然後給她一個大大的熊抱,抱到她喘不過氣來求饒才放開。那樣的溫暖,似乎很久沒有過了,不工作拿什麼買房子結婚呢?他總是這樣說,雖然不高興,榕還是一次次地安慰自己,他都是為了我,這樣自己的心也會好受一些。

  生日那天,榕早早的請假回家,換上一條花自己半個月工資買來的新連衣裙,畫了淡妝,風說過喜歡她穿裙子的樣子。因為怕風工作忙來不及,她還親自買了蛋糕,等風回來他們就可以出去吃一頓幸福的燭光晚餐了。

  等到晚上路燈亮起,再等到時針指向十二點。一個人的生日結束,風的電話始終沒有打來。榕對著鏡子,楞了足足有二十分鐘,然後笑了笑,脫下裙子,默默的打包行李。

  早上七點,風在賓館凌亂的房間醒來,昨晚被朋友拉來這裡玩,醉得一塌糊塗,發生什麼事情他根本不記得。風打開手機,十七個未接來電,還有一條簡訊:「親愛的,我走了,謝謝你曾經給我幸福。如果有來世,我想早點聽你對我說那三個字。」

  風覺得心口一陣疼痛,可能是昨晚的酒精作祟,身體還沒有從麻木和興奮中醒過來,心卻早已清楚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七點二十分,他衝出賓館,攔了一輛的士發瘋地奔向向火車站。他打過電話,北京到福州的車早上七點五十發車。

  電話另一邊,始終無人接聽。此時的榕,正在檢票走向站台,周圍嘈雜的人群,使她絲毫感覺不到手機在嗚嗚震動。

  北京的早晨,正值上班高峰,人流車流擁擠不堪,此時坐在計程車里的風,恨不得長出翅膀雙腳騰空飛到火車站。

  直到列車啟動,風始終沒有趕來。

  榕並沒有帶走太多的東西,除了一把木梳,那是風領到自己的第一份工資為她買的,小巧的紫檀木梳,上面青絲籠繞,隱約殘留著榕頭髮的香氣。如果愛情能像紫檀木一樣質地堅硬經久不變,那該多好。

  榕在座位上吃了點東西,喝了一瓶水,然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她要把昨晚身體流失的水分和精力補充回來。夢裡,母親包的扁食散發著絲絲的熱氣,家裡小黃狗的叫聲,親切而熟悉,似乎在歡迎榕回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巨響將榕從睡夢中驚醒,緊接著所有人的世界開始天翻地覆。

  2011年,7月24日清晨,風在辦公室聽到一條驚天新聞,當地時間日晚上秒,甬溫線浙江省溫州市甌江特大橋上,由北京南站開往福州站的次列車由後方與杭州站開往福州南站的次列車發生同向動車組列車追尾事故,後車次四節車廂從橋上墜下。造成人死亡、人受傷,中斷行車小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