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走進我國各種類型的幼兒園,從幼兒園課程的視角看,大凡有許多共同之處。
1、儘管理論界不少人士大力倡導活動區活動,幾乎沒有幼兒園廢除過集體教學活動,相反,絕大部分幼兒園在集體教學活動方面都投入了相當大的人力、物力。
2、大部分幼兒園都安排了活動區活動,但是不少幼兒園的活動區活動被異化、被濫用了,活動區成為了教師有明確教學目標的教學活動的一種形式,成為了結構化教學活動的補充,「主題背景下的活動區活動」就是被異化、被濫用的一例。
3、由於倡導「園本課程」,許多幼兒園都在編制和實施自己的課程。其實,這些幼兒園編制和實施的「園本課程」,充其量只是社會上流傳的一些課程或資源的拼湊,至多不過再稍添加一些自己編寫的內容。
4、在課程實施的過程中,教師被不斷地要求通過反思以求提高教育、教學質量,但是,由於課程本身的品質問題,教師的反思只是在微觀的技術層面上進行,而不解決根本的問題。
……
近五六年來,在全國範圍內,我觀摩過許多所幼兒園,看過數以幾百計的教育、教學活動。讓我感到難以置信的是,居然有相當高比例的幼兒園教育、教學活動對幼兒的發展和社會是無益的,或者是有害的。這一發現,讓我一再向全社會疾呼,要將「真、善、美」給予孩子,要追究不負責任地隨意編制和實施幼兒園課程的社會責任。這一發現,也讓我堅信我一貫的主張,即不要讓所有的幼兒園教師都自己去編制課程和設計教育活動,這樣做是很危險的,如果教育行政部門以此作為評定幼兒園等級的標準和要求,其危害性就會更大。
在我國幼兒園中普遍存在的集體教學活動
我經常被人問到我們應該向外國幼兒園學習些什麼,卻幾乎沒有被人問到過外國的幼兒園可以向我們學習什麼的問題。安徽《現代幼教》的編輯張亞軍先生出人意料地問了我這個問題,我即時的應答是這樣的:「我不知道國外幼兒園需要向我們學習什麼,因為我不是外國人。作為一個中國人,看了外國的幼兒園,至少讓我體會到在我國幼兒園中普遍存在的集體教學活動是我國幼兒園的一大特色。有時,我真的會為我們的幼兒園教師能在不長的時間內使一大群幼兒那麼快樂而又有效地進行學習而大聲喝彩,根據我的經驗,那些西方國家的教師不會做。最近,我聽了一個資深的外國學者的研究報告,她認為有效地開展集體對話活動,是她所有做過的研究中最具挑戰性的研究。」
其實,我的這一想法由來已久
一次,我在美國的夢菲斯大學參加國際研討會,滿座的學者們觀看著名人類學家托賓拍攝的中國幼兒園的集體教學活動的一個片段,這段錄像引起了幾乎所有參會者的好奇和喝彩,並當場對我提出了許多問題。我當時最為強烈的感受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如果同樣放映這段錄像,是會受到質疑的,因為當時的學者們都傾向於兒童自主的活動,不喜歡集體教學,在那個年代,我在美國有過這樣的經歷,我都難以向他們作任何的解釋。在以後的年代裡,不少的西方人變了。
又有一次,我在美國加州的一個示範性幼教機構觀摩,一位美國的教師為我們展示了一個集體教學活動。我看了這個活動後的結論是,我國水平最差的幼兒園教師也能這樣做。當然,我後來馬上取消了我自己一剎那的想法,因為我知道我不太明白美國幼兒教育的背景,我不該枉加評論。
還有一次,在義大利布列瑟儂召開的國際學術研討會上,我作了一個有關幼兒園課程的文化適宜性問題的主題發言,會後,全美早期教育協會(NAEYC)當時的執行主席瑪麗洛主動與我作了交談。她曾問我,中國幼兒園教育中富有特色的東西是什麼,我毫無諱言地對她說:集體教學活動。她認為在發展幼兒園課程中價值的多元性和文化的適宜性是非常重要的;她讚揚中國幼兒教育中富有特色的方面;她強調中國幼兒教育不要去追求西方人的價值,只是去借用西方的課程。
我經常會這樣想,既然集體教學活動在我國幼兒園教育中受到大家的青睞和重視,那麼我們為什麼不去深入研究,總結經驗,相反,生怕被人批評為「理念不先進」呢?
專業人士才能有效地做好專業的事情
我接觸過許多位幼兒園特級教師,她們都是實施集體教學活動的高手,我觀摩她們組織和指導的集體教學活動,是在欣賞藝術的層次上進行的,我羨慕這些名師帶領的孩子,有了這樣的啟蒙教師,真是他們一生的幸運。我從這些名師的身上總結了一句話,那就是「集體教學活動是(中國)幼兒園教師的看家本領」,這句話搏得了她們中大部分人的贊同。
儘管我始終是帶著欣賞的眼光去看待和對待這些幼兒園名師的,但是我從來沒有相信她們有能力在完整意義上編制幼兒園課程,我也從來沒有相信她們有能力設計好所有的教育、教學活動。我將這樣的話告訴了這些教師,她們是認同的,我能感受到她們的認同並不出於她們的過分謙虛,也不出於他們生怕得罪於我。
我多次強調,幼兒園課程的編制是課程專家的工作,幼兒園課程的實施是幼兒園教師的事情,不要將兩者錯位了,這就好比大樓的設計者是工程師,大樓的施工者是工人一樣。讓工人去設計大樓,大樓是會倒塌的,因為工人的專業不是大樓設計;偶爾也有少量的工人會做點小設計,但是決不會是大工程的設計。幼兒園教師在實施課程中,對課程進行必要的調整和修正,少數確有水平的教師還可以有些「創生」,這樣做都是可以的,而且也是應該的。但是將人應該扮演的角色搞錯了,人人都去創編課程,那是會出問題的。「將事情交給專業人士去做」,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這句話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就是「只有專業人士才能有效地做好專業的事情」。教師能做好的事情就是教育、教學,這是別人不會做的,是別人做不好的,是不應該由別人去做的。教師不將這些事情當作為自己必須做好的事情;或者不全心全意地去做好這些事情;甚至放下這些事情不去做,反而去做那些不該自己做的事情,這就有點奇怪了。
權利與責任
這幾天,我又一次仔細拜讀了台灣學者歐用生教授的大作《課程典範再建構》,這本書是歐教授數年前贈送給我的。記得那年,歐教授邀請我赴台講學,一路數天,我們倆人就課程改革的諸多問題作過傾心的交流。歐教授是台灣地區課程改革的領軍人物,他對課程改革中出現的問題感悟是深刻的。
台灣學者歐用生教授在檢討台灣校本課程時曾指出:「任何改革都有其深層結構的改革,學校本位雖然強調自主,但自主要自律;強調增權,但必須有能!權責相符,必須負績效責任,否則以『學校本位』為藉口,可能先陷入『陷阱』而不自知。」(歐用生,2003)
近二十多年來的幼兒園課程改革有一個重要的特點,那就是尊重兒童的生存和發展權利,尊重幼兒園和教師的自主權利,具體表現在強調幼兒園課程的多元化、自主性和開放性。這樣做,在理論上為的是實現解放人性的理想,給予兒童和教師以自由,這與浪漫主義取向的課程理念是一致的;在實踐中,為的是使幼兒園課程能夠適合不同背景的幼兒園,也能夠適合不同狀況的幼兒。這樣的導向本意不錯,用心良苦,但是卻導致了不少的問題。
權利與責任是緊密關聯的。沒有權利的時候,教師想要有權利,改革者會呼籲將權利給予教師,道理很簡單,沒有權利,教師有可能陷於被動的狀態。但是,一旦給予了教師權利,他們就必須負起相應的責任,而負責任不僅要有勇氣,要有動機,要有激情,更要有能力,如若不能負起責任,或負不起責任,有可能使課程實施陷於更糟糕的狀態。糟糕的課程以及糟糕的課程實施過程,非但不能解放兒童,而且會給兒童帶來諸多損害。
在幼兒園,我曾經看到教師最初以極大的熱情自己創編課程,自己設計活動,日長持久,漸感力不從心,心力憔悴,普遍產生了職業倦怠。
在幼兒園,我經常看到教師實施的教育活動,有的在宣揚極端個人主義,有的在倡導爾虞我詐,有的在傳播錯誤的概念,有的在散布離奇的幻想,有的在褒揚與中國大陸國情格格不入的西方文化的糟粕,還有的在貶低中國大陸數千年來傳統文化的精華……。在這些沒有經過嚴格審查的教育活動中,「真」與「假」、「善」與「惡」、「美」與「丑」之間的界限已經沒有了。在幼兒園中,幼兒園課程被污染的狀況已經到了不得不讓人擔憂的程度了。
在幼兒園,我也看到一些自我感覺良好的園長捧著他們自己創編的「園本課程」,沾沾自喜地向我介紹他們的成果。我實在不願去傷害這些已經有過太大付出的園長們,除了極少數太不自量力,目空一切的人。在我的心裡,對於他們中的大部分,我只能用歐教授的「可能先陷入『陷阱』而不自知」的話作為評價。
多元化、自主性和開放性並不等於隨意性,衡量幼兒園課程和教育活動優劣的準繩依然是其品質,而不是「是否與別人不一樣」。而今,不少人熱衷於趕時髦,喜新厭舊,要麼去追求「原創性」,要麼去盲目引進,卻把原本一些很有價值的、經由千鎚百鍊的課程內容丟棄了,導致了幼兒園課程和教育活動劣質化的趨向。劣質的幼兒園課程和教育活動給幼兒、幼兒的家庭以及社會帶來的是損害,甚至可能是災難。
結束語
我並不是在給當今幼兒教育的現狀抹黑,我只是想提出當今幼兒園教育中這樣一個令人擔憂的問題。編制和實施幼兒園課程和教育活動是一項非常專業化的工作,獲取此種權利的人(編制課程的課程專家和實施課程的教師)要分別負起社會責任。一個和諧的社會,應是一個有責任的社會;沒有責任感的社會,其社會和諧的程度就會縮減。在課程改革中,要把握住權利與責任之間的關係,不要因為強調改革理念中給予教師權利,結果丟棄了社會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