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唐琳回了娘家,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去面對她全家人的臉色呢?尤其是那愛女如命不怒自威的老丈人。想當初與唐琳結婚三日,老丈人擺下酒宴。氣氛高漲時,他老人家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建宇啊,把唐琳交給你,有些話,我想還是要跟你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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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的氣氛立刻嚴肅起來,我下意識地挺了挺腰板。老丈人抿了一口酒,細細咂摸了半晌,說:“你知道,我跟你媽這輩子就這一個女兒,平日里慣著,你以後要多擔待。”

我微微鬆口氣。原來是說這些,我連忙點頭:“爸您放心,我肯定對唐琳好。”

老丈人眯著眼睛,一邊端起酒杯小口地啜,一邊意味深長地問我:“她的缺點,你都知道?”我連連點頭。老丈人眯著眼:“既然你知道她有這些毛病,那以後就不能因為這些事埋怨她,否則……”

看著老丈人嚴肅的臉,我忽然就嗅出了些鴻門宴的味道。
       

從此,每次看到老丈人,我都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雖然唐琳說當時他是第一個拍板同意我們婚事的人,可我心里還是清楚,老丈人對我好,完全是因為我對唐琳好。一旦我們倆之間出現問題,我立刻便會成為老丈人全家的眾矢之的。

而現在結婚也就半年,我這個惹禍的祖宗,竟然真因為唐琳的缺點而發生矛盾,惹得她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愛情與婚姻真是兩回事。作為戀人,唐琳讓我欲罷不能,迫不及待要娶她回家,所有缺點我都視而不見。

可一旦進入柴米油鹽的日子,她的缺點卻讓我無法忍受:比如不會做飯不會做家務,比如把我的工資全數沒收讓我囊中羞澀,再比如丟三落四,忘帶手機忘帶鑰匙。最不能讓我容忍的是,她還經常翻看我手機,說什麼防患於未然。

可說實話,嫌是嫌,我也沒想要把這些矛盾擴大。

那天單位有應酬,我多喝了點酒,事兒談得又不順,心情自然糟糕。回到家,唐琳要看手機,我沒好氣地說:“要真有那回事兒,回家前我還不把手機里的證據毀掉,會等你看?煩不煩啊!”

唐琳一愣,摟著我的脖子,撒著嬌非要我說明白是不是從前這麼干過。我順嘴答:“你自己的壞毛病看不到,天天找我的事!”唐琳不買帳,嚷起來:“我有什麼壞毛病?你說啊。”

藉著酒勁,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唐琳的不是一件一件數落了出來。

唐琳大驚:“你,你,難怪人家說男人結婚就變。這才半年,你就嫌棄我了?”

“咱就事論事!這明明是兩個概念。”我有點百口莫辯。

可是唐琳不依不饒,用力掐住我的胳膊,擺出一副我若不說明白她誓不罷休的架勢。

到此時,事情已經鬧大了,最後唐琳哭著說:“李建宇你嫌棄我還打我,咱們離婚!我走,回我媽家!”說完,她奪門而去,剩我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客廳里發愣。


       

這離婚怎麼說也是氣話。猶豫半天,我還是決定第二天硬著頭皮把她接回來。我必須去面對老丈人,他老人家所有嚴厲的批評和對我不守信用的聲討都是我自找的。

很意外。老丈人家竟一切如常,丈母娘笑意盈盈地接下我手里提的東西:“唐琳說你來吃午飯,你爸正做他拿手的紅燒鯉魚呢。”她老人家眼里的疼愛毫不吝惜,絲毫沒有聲討我的架勢。


       

唐琳不在家,丈母娘說她本來等著我,後來單位臨時有事,先走了。過於平靜的氣氛讓我心里慌慌的。


       

老丈人做的紅燒鯉魚有一種特殊的香味,我連連讚歎。



老丈人一改往日的嚴肅,言語中帶著自豪與愛意:“你媽年輕時最喜歡吃紅燒鯉魚,我就利用晚上下班的時間給飯館洗了半年盤子,偷來了手藝。怎麼樣,還拿得出手吧?不過,咱這邊用心了,你媽那邊要喜歡才好,隻有演出的,沒有喝彩的,也沒意思。”

老丈人這次拿的是56°的二鍋頭,一口下去,又燙又辣,我張著嘴嗬嗬地哈氣,覺得五髒六腑都著了火。老丈人一邊吩咐丈母娘給我倒水,一邊意味深長地說:“孩子,酒得慢慢喝,就像日子,得慢慢過。”


       

我的臉“唰”地紅了。

一頓飯吃下來,誰也沒提關於昨晚的事,我有點忐忑有些慶幸,也忍不住在心里狠狠檢討:就是嘛,酒得慢慢品,日子要慢慢過,急啥呢。


       

回到家時,看得出唐琳的囂張有些裝腔作勢,眉眼里透出憋不住的笑意,我也就很配合地與她重歸於好。


       

日子接著過,我以老丈人為榜樣,主動學著做家務,和唐琳一起做好吃的,拒絕多餘的應酬,給喜歡驚喜的唐琳變點兒讓她動心的小禮物……


       

我忽然發現唐琳也在改變:這妞隔三岔五從同事那里討教做菜秘笈,幫我打理西服襯衣,還似乎突然對我的手機失去了興趣。並且,她大大方方地把工資卡放在抽屜里,還囑咐我多裝點錢,這樣出門不會太尷尬。


       

那天,唐琳加班,我在網上下載了些菜譜,照葫蘆畫瓢,用三個小時做了兩菜一湯,其中一道就是唐琳最喜歡的糖醋排骨。

雖然做得不是很理想,糖稀熬老了,顏色有點深,但“味道棒極了”。唐琳驚歎著擁抱我:“謝謝老公,你真是天生的美食家喲!”


       

自然,唐琳的讚美有誇張的成分,不過我還是很受用。說著說著,唐琳就來了一句:“你很有模範丈夫的範兒嘛。”


       

我自然不失時機:“要不與時俱進,怎能配得上你啊?”


       

如此,我們都笑了,兩人的關系竟前所未有地和諧起來。那晚,我擁著唐琳,突然想起那次鬧別扭,便問:“寶貝,那次你喊著離婚回了家,到底有沒有跟爸媽說?”


       

“當然說了。我要爸狠狠罵你!結果爸他...就講起他和媽的故事,講到他打工半年為媽偷學紅燒鯉魚時,我哭了。打我懂事起就知道那道魚好吃,卻不知道由來。我口口聲聲地說愛你,可從來都沒想過為你做任何事,心里愧得慌,就不好意思再鬧了。”

       

一刹那,我也醒悟過來,原來那天,所有事情老丈人都已知曉,他不多的話里,哪一句都有深義。我更緊緊地抱住唐琳:“你說,要是咱爸不點醒咱們,現在我們會不會分開了?”

“難說。”唐琳簡單而干脆。

我鬆口氣:“寶貝,明天回家,吃咱爸的紅燒鯉魚怎麼樣?”

經過這場風波,再想起老丈人那張不怒自威的臉,怎麼想我都覺得慈祥,都覺得和藹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