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來電話了,說姐姐病了,我一聽就急了。在我印象中,姐姐像鐵打的人一樣,怎麼會病了呢。母親說:「你姐姐病了好多日子了,肝上長了個東西,恐怕不好,你想辦法湊點錢吧,行嗎?」
妻在旁邊說:「咱可新買了房子,北京的房子這麼貴,不知何年何月能還清呢,你還是想好了再說吧。」
我看了一眼妻子說:「你別說了,就是砸鍋賣鐵我也得給姐姐治病。」
坐上了火車,腦海里不停浮現姐姐的形象。
姐姐雖只大我3歲,從小卻處處遷就我。父母的偏心讓我在父親出車禍以後,理所當然地繼續讀書,而16歲的姐姐輟了學,去遠方打工。
每次去郵局領包裹和匯款單,我的心裡充滿了憂傷,暗自發誓以後要好好報答姐姐。
轉眼,我考上了大學。我要把這個消息親口告訴遠方的姐姐。那個暑假,我第一次出遠門,去看姐姐。
姐姐曾經的青春朝氣,被五年的時間無情地帶走。她瘦得讓人覺得可憐,一米五的身高,不到40公斤,而我長成了一米八的帥小伙。她緊緊地抱著我,臉貼在我胸上,我叫了一聲「姐姐」就說不出話了。
姐姐把我領到了一個高級寫字樓里,說那是她的公司。
期間進來了一個帥氣的小夥子,姐姐的臉一下紅了。
我意識到,那可能是姐姐喜歡的男子,或者說,是她的戀人。我暗地裡問姐姐是不是她的男友?姐姐的臉又紅了。
姐姐讓我告訴父母她很好,不要擔心。而當姐姐回宿舍為我取東西時,一個人走過來說:「你是她弟弟啊,你姐姐可不容易了,從前住在地下室,得了風濕,而且捨不得花一分錢,老吃人家剩下的飯,她穿的衣服全是撿來的。現在你姐姐給這座大樓打掃廁所,還在外面賣報紙。將來你有了能耐,一定不要忘記你姐姐啊……」
我呆了,沒有想到,我的姐姐只是一個打掃廁所的女工。
火車開動的時候,姐姐一邊跑一邊叫著我的名字。我沒有敢回頭,怕自己一個大男人會淚流滿面。
回到家,我興高采烈地把姐姐的愛情報告給了父母。但沒有想到,父母強烈反對,他們說:「這怎麼行?你去上大學了,我們身體又不好,誰伺候我們?不行,必須讓你姐姐和他斷了。鄰村有一個小夥子不錯,我們去託人說給她。」
姐姐,為了父母,為了家,為了我,從此告別了自己的愛情。
終於,我大學畢業了,留在了人人嚮往的北京。
我有了女朋友,準備結婚了,每月掙五六千塊錢的我總是捉襟見肘。
我答應過給姐姐買一枚金戒指,因為她結婚時沒有,姐姐說:「我喜歡金戒指,那種金燦燦真是好看。」姐姐的愛好這樣俗氣,是安安不可能接受的。我的女友安安什麼都要鉑金的,她要穿名牌,她要吃有情有調的飯,她要買花園小樓,這一切,都需要錢。
所以,即使真的掙了錢,我也沒有為姐姐花過,倒是姐姐,過年過節還給我寄錢來,說那是給我的壓歲錢。
我結婚,姐姐來了,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硬座,腿都腫了。安安說,鄉下的女人真老得快。
30歲的姐姐,看起來好像40歲,臉上有摺子,人胖了,還鑲了一顆銀牙。看著那樣的俗那樣的土,拉扯著6歲的孩子,孩子流著鼻涕,叫著我舅舅。
姐姐住了三天就走了。那以後,姐姐很少來電話,而我答應給她買金戒指的事卻漸漸被我忘記了。
後來,我們姐弟關係越來越遠,我在北京有了自己的生活,卻把鄉下的姐姐越忘越遠,父親去世我回去過一次,母親跟了姐姐過生活,我離自己的故鄉越來越遠了,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城市人,再也和窮鄉僻壤的姐姐沒有什麼關係了。
當我接到母親電話時,我知道,那根線一直在我的手上,親情牽兩端,這端是我,那端是姐姐。
揣著三萬塊錢我上了火車,雖然安安極力反對,但我知道,如果再做鐵石心腸的人,姐姐就沒命了。
姐姐看到我,蒼白的臉笑了一下,說:「小弟。」
我握住姐姐的手,發現自己的手被什麼划著。
姐姐的手,滿是口子和老繭,那麼粗糙那麼無力。這雙手,曾經掙過我上大學的錢;這雙手,曾經養我的父母;這雙手,曾經拉著我的小手過橋過河……
姐姐的手術很成功,三萬塊很快花光了。安安說:「不知道你姐姐什麼時候可以還錢?」我回頭看了她一眼說:「安安,我欠姐姐的一輩子也還不清。」
36歲,姐姐的本命年,我買了一枚金戒指,不貴,卻是我的心愿。
那天,我親自給姐姐戴上了,姐姐眼裡全是眼淚。我說,姐姐,我一直以為這世上沒有天堂,當你病入膏肓,當我意識到快要失去你時,我才知道,你就是我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