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里,他一如多年前,在那青澀的年華里,柔聲問她:要不要接你過來,我買給你吃?捂著電話,她的淚就下來了。有多少年沒有吃她喜歡的花生了?是反季的花生,在不屬於收穫的季節里,散發著泥土的芳香,卻貴得驚人。
  
  她來自江漢平原,每到學生們秋季開學的時候,地里便是鋪天蓋地的新花生,一年又一年,她在那樣的芳香里,長成一隻展翅的鳳凰,飛離了土地,飛到了都市。再也看不到剛從地里出來的帶著泥沙的花生,也沒有再看到過他,是她不肯。農家的孩子,為了把生命寫進城市,可以捨棄很多,比如最愛的花生,比如最愛的他。
  
  把一切埋在心裡,嫁給現在的老公阿芒。
  
  阿芒從不說愛她。一開始就像某些老夫老妻一樣,婚姻生活平淡如谷底的湖水,波瀾不驚。阿芒可以給她的,除了在這個城市裡的房子,再無其他。她聰慧細膩,他憨厚老實;她時尚浪漫,他傳統保守,他同她,不是一路人,卻做了一家人。她常常鄙視自己,為了某些東西,嫁給不愛的男人,也有些不明白阿芒,明知道自己不愛他,卻倔著,一定要娶。
  
  戀人在電話里說: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每天買反季的花生給你,還有,你想要的房子。一切今非昔比,他亦不再是農村那個窮而迂的大男孩,只是,他還在等她,求求你,求求你,離開那個不愛的人!
  
  即便他不求,她也是想離開阿芒的。多年後,她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不是房子,更不是可以給她房子的男人,她要的,是愛情,還有反季的花生。這些,阿芒,那個笨笨的阿芒,哪裡能給她?
  
  從此,她看他不順眼。
  
  他做事不夠利索,他氣度不夠軒昂,他吃飯吧唧作響,他說話瓮聲瓮氣,她不停地指責他的不是,他從不反駁,任由她說。剛進夏天,熱的厲害,她更覺煩躁。下班回家,鍋里煮著炒米粥,他斜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將手提包扔在沙發的另一頭。
  
  哪家不是男人當頂樑柱,就你,回家就看電視。
  
  那麼輕閑的工作,你就不能想想做點別的什麼,就靠你那點薪水,養自己都難,還養家?
  
  阿芒不理,聽到炒米粥煮沸的聲音,他起身,端起鍋子,走向客廳小茶几,那裡有他早就備好的一個大瓷碗。她一邊嘮叨著,一邊跟著他,隔著茶几,站在他的對面。他依舊不吭聲,手裡的鍋子向懷中方向倒進瓷碗里,是沸騰的水,濺在他赤膊的臂膀上,燙得他直打哆嗦。她又急又惱,跑進廚房端了涼水來一遍遍的淋著燙傷處,說你傻,你還真傻,哪裡有你那樣倒鍋子的?人家都是朝外倒,你偏偏朝懷裡到,不燙傷才怪呢!
  
  他疼得齜牙咧嘴,憨憨地笑:你站在對面么,朝外到,燙到的就是你啊!
  
  聽了他的話,她驚呆了,是啊,如果朝外倒,燙傷的就是她,她怎麼就沒有想到呢?只是一味的責怪他的傻,卻不知道,那個人在心裡將愛的方向分辨得那麼清楚,而自己,分明是在誘惑中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