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回家,母親閑聊時給我講起她和父親的陳年舊事。
  
  那年剛過上寅吃寅糧的日子,父親偏又染上了賭癮:母親就耐心地勸他,白天還要做工啦,身體要緊啦。父親不聽,有時贏了錢,就喜滋滋地往母親手裡塞。母親跑得遠遠地,說,臟手哩。後來父親錢輸光了,就開始偷家裡的米,先是一把一把地藏在口袋裡,然後一點一點往褲卷里裝,一年的口糧很快就輸光了。第一次米缸見了底,父親也慌了神。但還要索性再去賭一把。母親一邊幫他裝最後的一點米,一邊流淚說,輸光了,你總回心轉意了吧。
  
  父親回來時果真輸了個精光,在母親面前痛哭流涕:你怎麼就不跟我吵呢?並發誓要剁去不爭氣的手指。母親不舍,一把抱住說,手指還要幹活兒哩!
  
  那你是不是很愛父親?我問母親。母親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什麼愛不愛的。說完,又開始低頭縫製父親的棉鞋,那父親是不是很愛你?我依然糾纏不休。母親白我一眼,竟很為難地輕輕地吐出了那個字。聽到母親的聲音不太自然,甚至有點彆扭,我笑了。
  
  他送過花給你嗎?我仍追問不停。因為我總愛將愛情和鮮花聯繫在一起,母親很乾脆地說,送過!我問,什麼花?母親答得飛快:棉花!我笑得喘不過氣來。
  
  但母親的確很喜歡棉花。她說棉花暖和,而且可以賣錢過日子。接著母親很認真地說,就在那年,父親開始顧家,開始安心地種地了。其實我知道,母親和父親之間,根本不可能經歷風花雪月的愛情。他們只是靠了媒婆的撮合,就走進了婚姻。這一過就是40多個年頭,像是母親手中的針線,緊密地縫著他們牽手共度的每一個日子。我問母親,你有沒有想過離開父親?母親堅定地搖頭,沒有。我有些不解地說,但他那時很對不起你啊。母親回答,兩個人說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那一刻,我被深深地打動了,因為母親的死心塌地。一直以為,愛情是世上最沒有把握的東西,至多只是生活中的一束陽光,一滴雨露,一陣春風。不想,愛情卻應該是一生的交付和給予,無怨無悔,傾心傾力。前幾日,一位女友在電話里告訴我,她離婚了。聲音很現代,沒有半點的疼痛。我依然記得那年情人節,她抑制不住滿心的幸福和陶醉,跑過來沖我說,天啊!他送了我99朵玫瑰!此後,女友就開始了她的愛情,一發不可收拾。愛情?鬼才信!女友的聲音漸去漸遠,像是一切遙遠的記憶,丟進了風裡。突然間,我記起母親的那句話:只要你好好地待他,沒有過不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