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同一個村子長大,她從小就是他的小尾巴,一起爬坡上樹,一起采荷摸魚,只要有他的地方,就一定能在身後看到那個怯怯眼神的她。時間長了,村裡人似乎都習慣了他倆的存在,要是哪一天看不到她的身影,便總覺得缺少了什麼。
  
  他自然而然地把她當作妹妹一樣呵護關愛,而她似乎也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這種寵愛,紅撲撲的小臉上,洋溢著燦爛而幸福的笑容。到了初中,初長成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常常讓他在某個瞬間看得發獃。那樣的年少情懷,詩意朦朧,如隔著一層似有若無的紗,美好卻總略帶點傷感。
  
  後來,他們都考上了大學,在相鄰的兩座城市,不是太遠,也不算近。每到周末,他都會輾轉坐上三個多小時的車來看她。每次看到他,她都會心花怒放,兩人挽著手走到校園外的小餐館,炒上幾個菜,慢騰騰地吃到忘了流年。
  
  看著她清麗脫俗的眉眼,他覺得自己心裡就像是藏了一隻小鼓,怦怦而動,她給他描述著同學間的趣事,他,微笑著傾聽,雙手,卻早已在桌子底下緊張地搓出了汗。
  
  一次,兩人正在吃飯,進來她的一個女同學,她大方地起身打招呼,而他,瞬間拘謹不安,手足無措,一不小心失手把桌上的一個玻璃杯打碎在地。她在女同學的笑聲中漸漸冷了臉,接下來的飯,兩人吃得沉默而無味。
  
  她慢慢覺得,和他在一起越來越無趣,甚至有點討厭。她忘了他原本就是這樣不善言辭的,是她少女的虛榮,覺得他的笨拙、木訥,讓她在同學朋友面前丟盡了臉。而他絲毫沒有感受到她內心的變化和冷淡,依舊每個周末風塵僕僕地趕來看她。
  
  她二十歲的生日,並不是周末,夜幕降臨的時候,她聽到宿舍樓下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跑下樓,看到他亂髮縈繞下那雙疲憊而明澈的眸子,他鄭重地遞給她一個粉紅色錦盒,輕聲說道,生日快樂!
  
  因為要趕回學校,他沒有久留,急匆匆轉身而去。她回到樓上,打開盒子,看到一把紫色木梳。結髮同心,以梳為禮,她明白了他委婉而含蓄的意思,心裡頭也掠過一絲感動,但想到他的沉悶和呆板,她眉宇微微一皺,隨手放到一旁。桌上,一捧嬌艷欲滴的玫瑰綻開得肆意而熱烈,就如同送她玫瑰的另外一個他。
  
  她理所當然地投入到了另外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里,送她玫瑰的人是她班裡的體育委員,一個陽光俊朗、熱情四溢的男孩。從她作為新生踏進班級的那一刻起,他就對她徹底淪陷,雖然聽她宿舍好友說起過,她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男友,但並不妨礙他緊追不捨,因為,他有足夠的資本,更因為,她看他時的眼神。
  
  當他再次來看她的時候,他看到她和一個俊朗男孩手拉手站在他面前。不待她說什麼,他已然明了一切,她將手中的木梳遞到他手裡,他黯然轉身離去。看到他清瘦的背影,她心頭些許不忍,卻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
  
  美好的大學時光匆匆結束,家境深厚的體育委員,在父母的安排下,回到老家順利進入了一家事業單位,而她,在經過幾個月的求職無果之後,不得不暫時棲身到一家小公司做了銷售內勤。分手的時候,他雲淡風輕的一句曾經愛過足矣,生生刺入她心臟骨髓,刺得她忘了疼。
  
  她收拾行囊,帶著一身的傷獨自去了一個陌生城市,找了一個普通的工作。倚在出租屋的陽台上,她望著寧靜星空,突然想起了遠方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那個被她辜負了的送她紫羅蘭木梳的少年,想著想著,淚水就模糊了雙眼。
  
  時光總是很快,轉眼是她二十五歲生日。下班後一身疲憊地回到小屋,合租的女伴告訴她,下午有一個很帥氣的男人來找過她,說是她大學同學。她腦海里浮現出那捧紅得刺眼的玫瑰,漠然地一笑,心裡,再也泛不起一絲漣漪。
  
  晚上,她一個人走到蛋糕店,想給自己買一個小小的生日蛋糕,慶祝下自己漸行漸遠的青春年華。正當她挑好一個蛋糕準備轉身時,抬頭,看到一個似曾相似的身影,只是,比幾年前更高大了些。
  
  她瞬間淚如雨珠,一顆一顆沉重地滴落到手裡的蛋糕上。他笨拙地用袖子替她擦淚,一邊手忙腳亂,一邊說,對不起,我來遲了!她越發淚如泉湧。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泛著舊色的粉紅錦盒,鄭重地放在了她手中,連同她滴滿淚珠的手,一起緊緊握住。
  
  後來,偶然的一次,她在網上看到一段話:紫芯蘇木,木質堅硬,生長周期卻很緩慢,長達六十年,用它做成的梳子,時間越長紫色越深,就如同塵世間最樸實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