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車在公路安靜地行駛。車廂里蕩漾著藏族歌曲。那是她最喜歡的歌。每一次聽她都會看到一望無際的草原,草原上宛若珍珠般的蒙古包。還有牛羊。他知道她喜歡這張光碟。每次她坐他的車子,總會放給她聽。
她對他說,當初,你不到辦公室找我,也許今生我們永遠不會在一次。我工作幾年之後,調到其他單位。我們很少見面,已經形同陌路。你為什麼要找我聊天?他開著車子,笑了,無語。她白了他一眼,說,你知道什麼叫怦然心動么?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愛上你。其實,現在想想,那個時候不叫愛情,準確的說,是我喜歡你。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在這樣一個秋日的清晨,會對他說這樣的話。她只想對他說。只想要他知道,曾經,他走進了她的心裡。她看見他的嘴角有一絲笑意。故意剋制的情感。
突然,一輛大卡車猛獸般直衝著他們的車子斜著衝來。她蒙了,緊緊抱著她的書包,那個她喜歡的布藝書包。她不由自主「啊」的一聲尖叫。她直直地盯著即將把他們吞噬的大卡車。瞬間,她多希望這是一場夢,對,一場夢。夢裡出現的死亡。醒來,她還活著,快樂地活著。她感覺車子迅速向左,然後,瘋了似的向右。向右。「咚!」的一聲巨響。玻璃破碎的聲音,鋼鐵扭曲的聲音,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路,好黑啊。她一個人在黑夜裡行走。雲,你在哪兒?她呼喊著他的名字。沒有雲兒的回聲。她置身在深谷里。她很冷。山風呼嘯。她害怕極了。下面就是懸崖峭壁。她不敢往下看。她怕極了。突然腳下一滑,她緊緊抓住山崖上的樹枝,奮力向上爬。她沒有力氣。生的渴望,她還是拼足了勁,扒著岩石,小樹,向上。她想爬到山崖上,那個只容一人的小路。她掉了下去。輕飄飄的。山谷好深。她像一隻蝴蝶在山谷里飛啊飛啊。
樓道,好暗啊。她想回到自己的房間。可是,一點力氣也沒有。樓梯沒有護欄,一邊是空的,能夠看到樓底。她不敢直立行走。她趴在樓梯上,一級一級地向上爬。爬是最安全的方式。她爬不到那間屋子。轉過一個彎,又回到原點。她下也不是,上也不是,多想雲在他身邊,幫助她,到達安全的彼岸。
她看見了他。四十不惑,歲月沒有蒼老他的容顏,他還是那麼年輕英俊。
嘿,你好,你也在這裡?他說。她好像是第一次遇見他。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像一朵羞答答的玫瑰點了點頭。
他們遊覽了那個園林。在那條幽靜的柏油小路,兩個人拉著手,在山路上走。他攬著她的腰。在無人的小路,將她擁入懷中,兩個人在撒滿星光的夜晚熱吻。他的吻是狂熱的,深情的,溫柔的。我愛你。他說。她幸福地醉倒在他的懷裡。突然,他消失了。把她一個人扔在偌大的園子里。月光傾瀉下來,樹影婆娑。雲,你在哪,我怕,我怕,別丟下我一個人。她哭啊,哭啊。哭聲,在樹林里遊盪。
她隱約聽見有說話的聲音。很遙遠。媽,媽,妹流眼淚了。
媽媽,媽媽。她很久沒有看見媽媽了。好像很遙遠的事情。她記得母親的背。兒時,她是一個多病的孩子,有嚴重的哮喘。夜裡經常突然發作。媽媽在勞累之後,總是背著她穿過田間小路去離家很近的衛生所看病。她記得那條小路的星光,火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媽媽,你還好么?我想你。帶我走吧,離開黑暗,我怕,很怕。她委屈地哭了。她是那麼孤獨。一個人,在黑暗裡。

她睜開眼睛。這是哪裡?我在哪裡?被子是白的,房間也是白的。她感覺渾身好疼。一點力氣也沒有。她感覺自己的手,在一雙瘦弱,乾枯的手裡。媽媽的手。媽媽,媽媽。她看著媽媽。笑了。媽媽,我找了你好久。
孩子,你知道你睡了多長時間么?三天三夜。媽媽的淚,流出來了。醒來就好,不幸中的外幸。我怎麼會在這裡?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可怕的夢。她說。
她記起來了。那個清晨,她和他驅車上班的途中,遇到一輛迎面開來的大卡車。她的心,緊縮了一下。
媽,雲呢?她問。
母親沒有說話。
她想起來了。他們的車子遇到一輛斜著闖過來的大卡車。雲開著車子,開始向左,然後向右。那「咚」的一聲巨響,那金屬,玻璃,破碎的聲音。她嗚嗚地哭了。媽媽,告訴我,雲在哪裡。母親老淚縱橫。那無語,那眼淚,就是回答。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婆婆還好么?她老人家有心臟病。她說。
放心吧,孩子。他的哥哥姐姐都在照顧著呢。母親說,你婆婆也在擔心著你呢。
她的淚,如泉水,噴涌而下。
她的頭很疼,很疼。她想起那個清晨。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告訴他,愛上他的感覺就是怦然心動。這,難道是上天的安排,在他臨死前,告訴他愛情的滋味么?難道冥冥之中,那個清晨,她就要表白曾經的愛戀么?
她又想起那一幕,汽車向左,再向右。她猛然間明白,向左,人自我保護的本能,向右是他對自己保護。在突發事件面前,雲本能將車向左打輪,他一定想到坐在副駕位置上的她,為了保護她,鎮定之後,做出果斷決定,向右打輪。他用生命保護了坐在身邊的她。
媽媽,死的人應該是我,不是他。他是為了保護我死的。我對不起他,我害了他。她哭著。母親摸著她的頭,陪著她掉著眼淚。母親愛自己的女兒,同樣也愛著這個女婿。
因疲勞駕駛,釀成了一起交通事故。她與他從此陰陽兩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