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經人介紹認識的,第一次見面,他就喜歡上了她,幾乎是喜歡上了她的一切。她笑,他覺得如黃金般燦爛;她哭,他覺得整個世界似乎都在下雨。她自己是清楚她在他心目中已具有了怎樣的分量,但她似乎對他還沒有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他是個文學青年,對她的愛戀讓他更為深切地理解了許多經典的愛情語句,可他覺得只有張愛玲在送給胡蘭成照片背面附上的那句愛情宣言最最符合他們此時的關係寫照了: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的心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其實,在兩個戀愛的人之間,至少有一個人會覺得身心很軟,至於是誰,那就要看誰先傾心,誰先愛上誰。
  他的心情像極了張愛玲,只不過,張愛玲愛上的是有婦之夫,而他的對象亦是個清高孤傲的女子。但沒多久,他們還是牽了手。
  雖然在愛情的最初,歡聲笑語,情投意合,可她分明是自恃優勢的,他早就感覺到了,但他似乎不以為意。他想,只要自己愛她,即便她有些脾氣,對自己頤指氣使些,那又能怎樣呢?相愛的人兒,不就是要包容對方的一切嗎?
  所以婦唱夫隨,在許多場合里,在許多事情上,只要她願意,只要他能做到,他絕不會拂她的意。
  然而這樣的愛情態勢畢竟挺不住歲月的堅壓,他漸漸覺得,自己彷彿被塵埃掩蓋了,他想看清楚她的模樣,卻被塵土遮蓋了雙眼。
  她說,自己下班走累了,他立刻買了部電動車上下班接她,風雨不誤;她說,電動車讓姐妹們笑話她,很寒酸,他立刻從親戚朋友那裡借錢買了部捷達;她說,外面的陽光太刺眼,他趕忙把窗帘拉好;她說,揚州炒飯是她最喜歡吃的,於是他學著下廚房做,結果吃了沒幾次她又鬧起來,說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也會膩。
  他覺得自己愛得好累,少不得臉色難看了些。她見勢就更加不開心,於是兩個人就吵了起來。她立刻換鞋子走了人,他一把抱住她,急得快哭了,你要去哪裡,你真的不愛我了嗎?都是我的錯,請你留下來好嗎?沒有你,我可怎麼活!
  她不理他的挽留,門一甩,揚長而去。當然,沒過幾天,他就把她找到了,不知說了多少好話,才把她哄回了家。
  然而他的委屈不僅沒有消去,反而一點點滋長起來。有一天,和一幫朋友聚會,在回家的路上他對一個最好的兄弟訴苦,卻不想那兄弟笑了,說,戀愛是要講技巧的,你投入的愛太多了,試著留一點愛給自己吧。
  看到他還有些狐疑,這位兄弟接著說,戀愛就像吃飯一樣,人們都說七分為好,八分為飽,再多吃自然會撐得難受;愛對方七八分就已足夠,再多愛就會有壓力,而自己常常也會覺得累,把剩下的愛留給自己,給彼此留一些獨立的空間,如果總想著沒有她會怎麼活,那不難過也難。
  他突然明白了,以前對她,他總是只種不收,只奉獻不索取,就像在商店裡買東西,越想要的東西,就越要做出輕描淡寫的樣子,並且狂找它的瑕疵,接著談價錢,談不到自己的心理價位,要裝隨時走人,等對方把自己喊回來才好。
  這樣,他偶爾會裝作不經意地跟她說,公司新來了個女大學生,長得非常漂亮;某個女同事說今天他打扮很帥。幾次三番下來,她終於撐不住了,她主動要求應酬時候帶著她;兩個人一起下館子吃飯,叫外賣,直到她吃膩了,又想起他做的揚州炒飯的味道來,雖然仍是他做,可不再讓她坐在客廳里無所事事,淘個米煮個飯你總會吧?你說外面的陽光刺眼,伸手拉個窗帘難度係數很大嗎?
  有一天,他們又吵架了,她換鞋要走,他沒有像以前那樣哭哭啼啼的像個大姑娘似的拉住她不放,他二郎腿一盤,指著門口,說,你走啊,走了就別回來,不回來我管你叫媽,回來你管我叫爹。
  她一下愣住了,覺得他的氣勢好男人,好帥,但她更不願意叫他爹,所以不走了。
  愛來的時候,可以把頭低到塵埃里,那是幸福的感覺,但不可低得太久,太久會讓對方看不到你,或者看輕了你。
  戀愛的過程不是一個人就可以包辦的,任何一個人投入的過多,都會讓對方覺得壓力大,留一點愛給自己吧,在投入愛情的同時,也品嘗愛情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