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你的身邊有酒嗎?有肉嗎?如果有,那就好好坐下來,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旭子在電話里說這些噁心話的時候我在重慶。重慶是個好地方,滔滔長江橫亘而過,將陡坡連緩坡的山城籠罩在一簾薄霧之中;濃密相間的翠色植被掩映下,山路往複,曲徑通幽,整個城市都透著一股濃濃的詩情畫意,讓你站在高處,忍不住想吟詠一番。
間雜在韻味之中的,便是一股濃濃火鍋味。正如某部電影所說:重慶的火鍋店比街上的計程車還多。此刻我就坐在洪崖洞的一家火鍋店裡,看著眼前的九宮格大鐵鍋,裡面密密匝匝的紅辣椒翻滾沸騰,一股酥麻熱辣撲面而來。
如果不是本應該坐在對面的那個人放了我的鴿子,此情此景,該有多麼完美。
旭子不是個愛爽約的人,接了一個電話之後轉身就跑的事情是第一次。我雖然擺了一臉的通情達理,但心裡依舊會怨;此刻聽到這個木訥的人居然要給我講故事,我決定暫時放下心裡的埋怨,畢竟能讓他違背約定,一定是個重要的故事。
——好吧,我聽。
這是旭子的故事,可這是個悲傷的故事。把時間推回到2015年,故事的開頭,旭子在上海。江南煙雨勾人情絲,他的藝術家老師突發奇想,要做一次橫貫中國東西的「特殊」音樂採風——從上海到新疆阿勒泰,全程近4300公里,不帶任何現代通信工具,隨行的僅有基本的錄音和攝影設備。用老師的原話,「這是一次傳統文化對現代科技的挑戰」。
旭子自是欣然隨行,畢竟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次艱難而又珍貴的挑戰。他興緻勃勃地收拾行裝,制訂路線,直到進入火車站候車大廳,才想起要給家裡打一個電話。
可是手機已經扔在上海的老師家了,他只好用公共電話撥通了媽媽的手機。
我對旭子的父母一直知之甚少,只知道他爸爸是教育工作者,媽媽是醫生,也許是受教育程度比較高的緣故,對旭子一直處於放養狀態,隨他的天性喜好成長,只要他不為非作歹,父母從不干涉過多;我幾乎從未見過他與父母聯繫,好像他從離家讀書開始,就一個人自由慣了,只有每年春節的時候,才會回一次家。
但這次畢竟不同尋常,可能會有大半年的時間與外界「失聯」,他終究還是要提前和父母報一聲平安。
電話那頭的母親和以往任何一次通話一樣平靜,只是在旭子講述的間歇插進幾個淡淡的「嗯」,最後在旭子即將掛電話的時候,才說:你到了一個停留久的地方,可不可以給家裡打一個電話?不用經常,只是想起來了,打一個就好?
旭子聽得出母親平靜背後的擔憂,他無法拒絕,點頭說好。
他背上行囊出發。從上海,沿長江西行過荊楚到達重慶,然後一路向北,翻過秦嶺,越過黃河,沿河西走廊踏上西北的絲綢之路,出玉門關過敦煌進入塔克拉瑪干沙漠,越過天山,進入準噶爾盆地,一直到阿爾泰山腳下的邊境城市阿勒泰。
每到一座整頓休息的城市,旭子都會如約給母親打電話。「媽,我到重慶了。」「媽,我在西安。」「到蘭州了。」「在烏魯木齊,剛下車。」「到阿勒泰了,快回家了。」……十幾個電話,有時興奮,有時匆忙,有時疲憊,但母親總是淡淡地「嗯」一聲,隨意地打聽打聽他的食宿,不動聲色。
這就是故事的前半段,浩浩蕩蕩,氣勢磅礴,歷時9個月的旅程,跨越中國近10個省市區,老師和旭子用異乎尋常的毅力創造了一個小小的奇蹟。在這個奇蹟面前,有關母親部分的記憶是那麼的渺小,幾乎可以說不存在。
故事的後半段被發現時,時間已經是2016年4月。因為一點小小的天災,2016年春節旭子沒能回家,想著爸爸的生日正好在中秋,乾脆就等中秋節再回去好了。於是我們約了五一去重慶,誰知道我前腳剛剛訂票,這兔崽子後腳接了一個電話,轉身跑了。
來這個電話的不是別人,是旭子的爸爸。
旭子的媽媽犯了心臟病,醫院會診後提出做搭橋手術,手術存在風險,要求家屬同意。簽字筆放到旭子爸爸面前的時候,他忽然猶豫了,手中的筆拿起又放下,他抬起頭對醫生說:「您等我打一個電話,畢竟她做事不聽我的,我得聽聽另外一個人怎麼說。」
相濡以沫十幾年的夫妻,他深知妻子的心一直系在另外一個人身上,他半分奪不回來,卻又不能爭,不能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