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孟婆是在救人,有人說孟婆是在害人,他們雖觀點不同,但卻有一點相同——他們既想不起孟婆是什麼樣子,也想不起孟婆湯是什麼味道。
在一輪暗紅的殘月之下,依稀能看見有一條大河從遠方而來。這條平靜到詭異的河上沒有浪花也沒有水波,有人給這條河取了個名字,叫忘川。忘川邊上的石崖上隱隱有著一條土黃色的路,沒有路標也沒有路石,也許本沒有這條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忘川的這邊是此生,忘川的另一邊是彼生,要到達彼岸,只有一座老舊的石橋可以交通。橋上常年漫著淡淡的白霧,說不清是蒸騰的水汽,還是深夜的霜露,一層層淡淡的籠著,影影綽綽的橋顯得尤為神秘。
在這常年不散的迷霧之中,隱隱能看到石橋的中間有著一座小亭,一個又一個的人影走到小亭,停上片刻,便繼續走過石橋,到達彼岸往生去了。小亭中據說坐著一位老嫗,有人說她慈眉善目,也有人說她凶神惡煞。她唯一的職責就是勸往生之前的魂魄喝下孟婆之湯,湯一入口則煩憂盡忘,這熬制使人忘記所有煩惱和愛恨情仇茶湯的老嫗,被人稱為孟婆。若是你從命飲下,你看到的就是慈眉善目的孟婆,如果你不願遺忘,拒不從命,你看到的就是凶神惡煞的孟婆。
經過了層層地獄的懲處,這奈何橋就是陰司的最後一段。無可奈何奈若何,要消去這一生的執念,無怪這橋被叫做奈何橋了。石橋中間的孟婆盛湯的小亭就是孟婆亭,小亭這邊的這段橋是陰司,小亭另一邊的橋卻是陽間。在層層地獄中清算過善惡的魂魄,走過小亭放下執念,也就不屬於陰間了。失卻了記憶,自然也就失去了因果,無牽無掛才能走向彼岸。
細長的 黃泉路上,遠遠又走來一個身影,赤裸的身體朦朧而透明。他心中有放不下的愛人,忘不掉的仇人,這種種糾結成一種堅硬的執念。走在忘川的邊上,www.vipyl.com他暗下決心不喝孟婆湯,他要再用一世去還這段未了的情,報這段未了的仇。他雖然不知道橋上小亭中的人是誰,但他決計要帶著記憶走到彼岸。這種種的刻骨銘心若是忘了,如何能證明他曾經活過?當肉身湮滅,這留存下的記憶或許是他僅存的唯一證據。
他走過了細長的黃土路,只想著闖過奈何的他,並沒有看到土路旁邊盛開的小花。花雖盛開,卻不見枝葉,枝葉生在彼岸,與花生生世世不得相見。雖然花苞是由枝葉長出,但若要盛開卻需要忘記前世因果,開出新的一世。行者不解花語,匆匆而過,踏上石橋。他探身從石橋上向下而望,寬闊的忘川河面只是一片黑沉,壓抑的暗色不斷的消融著遠望的目光。定了定心神,他又重新理了理心中的執念,於是大步向石橋的中心走去。
走到石亭之上,台階上坐著一個熬湯的老嫗。才一個眼神,他就彷彿從內到外連魂都被看透了。「放不下今生,哪裡有來世?不喝湯的人過不了這橋的。」老嫗說完又低下了頭,並沒有繼續看他。他根本沒有在意,既然沒有阻攔,就徑直走過去。越往前走,腳步越加沉重,還沒有走多遠,已經疲憊不堪難以前行。「孟婆是否可以收了法術,讓我投胎?我有太多難以割捨的情結不能相忘」,他跪在地上,望著孟婆。「我沒有施術,拉著你無法往生的是你的執念,你既不願放下,又如何向前?」他不甘心的掙扎,卻無法向前一步。「別掙扎了!初生的靈魂那容得下你這般的執念,放不下心結就留下吧。」
他沒有喝湯,但也無法過橋,他一步步退回到忘川石崖旁的路上。站在土路的旁邊,他終於看到了腳下盛開的小花。與花為伴,他守了整整十載。走過他身旁的魂魄似乎無法看到他的存在,他目送著一個個腳步從橋的這頭走到了彼岸。他不願放棄執念,卻漸漸感受不到為何執著。
十年後的一天,他在路上看到了他的愛人,他極力上前卻終不得見。他看著他的愛人走到了橋上,走進了小亭,踏上了彼岸。彼岸的身影再也無法回頭,正如他的目光再也無法守望。不久之後,他又看到了他的仇敵,一樣上橋、進亭、下橋、遠去。他再也沒有了執著的理由。放下了手中的花,他再一次踏上了石橋。
還是同一個老嫗,還是同一口湯鍋。沒有了當初的爭執,他只想喝完這碗湯。拿起孟婆湯,一飲而盡,心中卻泛起了百種滋味。種種的愛恨情仇於眼前重現,他不禁淚灑石橋。孟婆湯開始發揮效力,這種種難以忘記的情感漸漸化為空白,淚痕未乾的臉上漸漸平靜,他知道他走了。「湯碗你留著吧,或許用的著。」恍惚聽到一個聲音,卻再也找不到老嫗的身影。
走出小亭,慢慢在橋上走著,橋的盡頭是一片白光。他無來由的想要在回頭看上一眼,他看到了下一個走進小亭的鬼魂,他雙手捧著一個滿滿當當的碗,獨自在小亭中自言自語許久,最終他高舉著那碗水,倒進了忘川 ……
從來便沒有孟婆,從來也不需要喝什麼孟婆湯,不是喝下,是放下。我們生來就帶著一隻空碗,帶著它走向塵世,等待著別人的布施。飢餓和饕餮一樣有罪,佔有和失去一樣痛苦。我們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仇、因愛留下的淚水,點點滴滴流在了這隻空碗之中。將這一碗水倒入忘川,我們就是孟婆,淚川就是忘川。灑下淚水,我們將帶著一隻空碗往生……
寫在後面:重寫孟婆湯的故事,並不是為了戲說傳奇,而是一種自悟。既然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孟婆,所有的執念就隨時可以放下。只有放下,才能獲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