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芬花枝招展地從四樓走下來時,鄰居們沒一個出來和她打招呼。這和她往常出門,他們必定探出腦袋來向她問好不同。原因很簡單,徐芬昨天在大馬路上走,迎面撞見隔壁的阿花嫂。第二天,就變成這樣了。

第三天,不出徐芬所料,她回來時,看到阿花嫂在路上截住出差回來的魏良。

徐芬沒事人一樣地回家,丈夫魏良和以前每次回家一樣,進了家門,捲起袖子,不聲不響地做起家務。徐芬呢,總要罵上兩句,例如說他不講衛生、出車回來不洗手等等。

魏良聽著數落,照例呵呵笑笑,悶頭吃飯。他的白襯衫卷到胳膊肘,露出古銅色的皮膚。徐芬看看丈夫,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這個傍晚和以往的任何一個傍晚一樣,什麼事也沒發生,她期望中的爭吵都沒有。

魏良照例到廚房洗好碗筷,洗刷好後,便上床睡覺。他是任由她罵過來的,他們兩人,都似乎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就算魏良最生氣的一次,都沒罵過人,只鐵青著臉,悄沒聲息地上床蒙頭大睡。

是的,即使他聽到妻子的風言風語,他也不想問,她等著他開口,他偏不問。

徐芬感覺自己快要瘋掉了,她覺得嫁給這樣的悶葫蘆簡直是倒了八輩子黴。三個月後,徐芬沒有瘋掉,而是死了。死的那天,丈夫魏良不在。

二十三歲的美艷少婦徐芬,在八月的最後一天,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是鄰居吳阿姨最早發現的。

八月雷陣雨多,那會兒天空烏雲密布,幾聲響雷後,豆大的雨點往下落。熱心的吳阿姨在一樓大叫:「下雨了下雨了!阿芬你快收衣服。」

吳阿姨扯著嗓子叫了半天,見四樓徐芬家窗口沒半點動靜。她想想奇怪,上午見她還靠在窗口和她聊天,於是吳阿姨便上了四樓敲門提醒。丈夫們都在運輸公司,男人們經常要出車,女人們之間沒個不照應的理。

徐芬的死,派出所鑑定的死因為心源性心臟病引起的猝死。對這一點,四鄰八舍沒有疑問,大家都曉得,要是心臟沒毛病,阿芬是不會嫁給比她大十八歲的魏良的。

出事那天,魏良出車在外,作為一個長途貨車司機,大部分時間都在路上。

關於他妻子和別人的八卦情事,作為一個男人,他多少是心裡清楚的。

現在,妻子突然去世,這個老實憨厚的男人連夜從出差地趕回來,哀傷地守在妻子的身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鄰居們都說:「這阿良,對芬芬實在是好的,可惜她福薄,丟下這麼好的男人先走了。」

當然,這只是那一瞬間的感悟,鄰居阿姨們的潛台詞是:「你終於不用戴綠帽子了,可以踏踏實實過日子了。」

至此,這樁在運輸新村最為不搭的婚姻以妻子徐芬的突然去世而結束。不久,他們的兒子魏傑,由妹妹魏芸帶著從鄉下趕到了城裡。

姑姑魏芸和鄰居們說:「這次帶小傑回來,暫時不走了,孩子陪在爸爸身邊,多少能讓阿哥情緒好一些。」

鄰居們說:「這樣安排好,孩子是該回來了。」

可徐芬的娘家人有意見,岳母來家裡大鬧了一場,老太太認為自己好好的女兒,說沒就沒了,說:「我女兒有心臟病不假,但沒那麼嚴重,只要不幹累活,小芬不可能會這樣。有心臟病的人多了,難道死了都說是心臟病引起的?你們這是草菅人命!」

老太太本就是不得已才同意這門婚事的,一眨眼,她如花似玉的女兒就這樣沒了。這對她,不只是女兒沒了,也意味著女兒能帶給她的貼補也沒了,家裡還有兩個討債兒子等著討老婆呢。

老太太隔三岔五往女婿家跑,目的只有一個,要補償費。她說:「我把女兒辛苦養大嫁給你,在你家出的事,你姓魏的欠我一個說法。」

魏良想想岳母說的話也不是全沒道理,女兒沒了,任哪個做媽的都會悲痛。這麼一想,他便把家裡的積蓄都拿了出來,拼湊了五千元錢,全都交給岳母。那時的錢值錢,一個月工資也才幾百元。五千元錢,已經把魏良的家底掏空了。

當魏良還沉浸在喪妻的悲傷之中時,老太太拿了錢,卻鬧得越發凶了。只要魏良出車回來,她必站在樓底下候著,不給錢就鬧。到魏良單位裡去鬧,說自己的女兒就這樣不明不白死了,她得要一個說法。

這一鬧,弄得老實巴交的魏良頭髮都白了很多。老人這樣鬧,對孩子也不好,小傑這段時間經常對他說:「爸爸,為什麼外婆說媽媽是你害死的?」每每見孩子用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魏良都不知怎麼和孩子說。

隨著老太太時不時來鬧,有時還帶著幾個親戚一起來。終於有一天,事態失控了,幾個親戚在魏良家,當著孩子的面,砸起了家裡的傢具。孩子嚇得躲在姑姑背後不停發抖。

魏芸,這個自從嫂嫂沒了以後,帶著孩子從老家趕來照顧哥哥的妹妹,那天也終於爆發了,黑黑瘦瘦的她平時話不多,看到人還會臉紅。

那天,她使出了平生的勁兒把150多斤的老太太拉到門口,說:「我跟你外頭去說,你們要再鬧,大家都不落好!」這一吼,鬧哄哄的場面一下子安靜下來。

老太太看著這個鄉下丫頭,眼神裡帶著鄙視,昂著頭走出去,「我倒要聽聽你怎麼個說法!」

眾人在屋內等著,半晌,老太太回來了,沒了剛才的架勢,整個人像只癟了的皮球一樣。手一揮,和幾個鬧事的親戚說:「我們走!」那幾個準備大鬧一場的親戚有些發愣,沒一會兒,便都跟著老太太往外走。

等魏良回家,看到家裡滿地狼藉,猜想應該是岳母又來過了,只得收拾起來,邊收拾邊嘆氣。

魏芸看到哥哥,說:「哥,你不要擔心,今天我豁出去了,和那老太婆說清楚了,以後,她不敢再來了!」

魏良正在收拾的手停住了,看著這個平時在家一天說話不超過三句的妹妹,問:「你能和她說什麼?她能聽你的?」

魏芸在廚房裡忙活,說:「她以為我們鄉下人就好欺負,阿嫂的事,我知道。」

聽了這話,魏良眼裡閃過一絲狐疑,說:「你知道些什麼?說說。」見哥哥認了真,走進廚房來問她。

魏芸只好說:「就阿嫂和那局長的事,我今天和她挑明了,我說要把這事說開,大家都沒有好處。要不挑明呢,我想你還能在他那兒得點好處。」

聽到妹妹說出這事,魏良神情頹然,跌坐在廚房的方凳上。想著人都不在了,他下意識地迴避著這些煩心事。廚房裡一時沉默下來,只有沖洗青菜發出的「譁譁譁」的水聲。

魏芸要知道這事,也不難。魏芸時不時帶著小傑進城來,給哥哥送些大米糧油,都是自家產的。一走到運輸新村大門口,便有熱心的阿姨把她拉到一邊說悄悄話。

就這樣,隨著上城裡的趟數增加,魏芸多少知道了哥哥為何能娶到小自己十八歲的貌美如花的阿嫂。要知道,哥哥只是個一窮二白的鄉下人,能到運輸公司上班,是因為哥哥在部隊時當過汽車兵。

阿嫂是正宗的城裡人。哥哥複員回來先是在家裡務農了幾年,後來得到機會到城裡開卡車。到了城裡後,不久就有單位領導給他介紹對象。哥哥是老實人,一是領導介紹的,不去不好意思;二是年齡已經38了。

一見面,哥哥就喜歡上嫂子,她年輕漂亮,才20歲,燙著短髮、皮膚白得發亮,笑起來越發好看。未婚的男青年,誰會不喜歡好看的姑娘呢?幾次約會下來,阿嫂也滿意哥哥,說哥哥老實、話少、會照顧人。

雙方滿意,哥哥自然是歡喜的,急忙帶阿嫂到鄉下老家見媽媽。

阿嫂到村子裡時,整個村子裡的人都出來看。大家都說這個城裡姑娘長得這麼好看,皮膚白得跟牛奶一樣,眼睛和葡萄一樣大。

很快,哥哥歡歡喜喜娶了新娘子進門,本來哥哥是沒房子的,那個介紹人,也就是哥的領導,照顧他,給哥分了50多平的運輸新村的新房子。

結婚後,哥哥很顧家,街坊鄰居都說哥哥差點沒把阿嫂寵上天。家裡事都是哥哥做,阿嫂就只管吃吃喝喝,生了小孩後,滿月了就送到鄉下婆婆家。

也有人說,為啥漂亮的阿嫂會嫁給哥哥呢?那是因為阿嫂說自己有心臟病幹不了重活。可這話到了哥哥這兒簡直不是問題,哥哥說:「家裡有我呢,重活哪用你干呀!」

真正的原因,她是到後來才清楚的。因為阿嫂外面有人,這人,她在婚前就有了。是一個工商局局長,可局長有老婆,不能公開這事。最後,這女人就成了哥的老婆。

她心裡氣不過,但也沒辦法,不知道哥哥曉不曉得。他來到城裡後得到的老婆和房子,都是有人給他安排好的。

魏芸邊炒菜邊想著這些,燒好了,把菜端上桌,招呼哥吃飯,自己忙著給小傑喂飯。小傑調皮,和姑姑躲貓貓,跑來跑去不肯吃飯。

一直沒說話的魏良說:「你先吃,他不吃,讓他先餓會兒。」魏芸嘴上應著,卻追著小傑吃飯。這姑姑和小傑,真和母子一樣親。

哄小傑吃好飯,魏芸才坐下來吃飯,「哥,你多吃點紅燒肉,長力氣。」魏芸說。

「嗯。」魏良嘴裡應著,低頭悶聲吃飯。妻子的事,連妹妹都知道得這麼清楚。

以前他想,等有了孩子,阿芬總會收心的,沒想到,妻子還是老樣子。作為丈夫,他心裡五味雜陳。

現在聽妹妹這麼一說,想到她人已不在,忽覺得一陣輕鬆。倏忽,又覺得這種想法對不起離世人,不由地皺緊了眉頭。

妻子去世半年後,看以前走進走出都帶個笑臉的阿良,現在進出臉上都嚴肅的。看在眼裡的鄰居阿姨們一合計,決定給阿良找一個對象。

別小看了這些阿姨們,這方面信息都很靈的。消息一放出去,對門的張阿姨便給出了人選——印刷廠的會計李姑娘,人文靜內向,脾氣也和順,35了還沒結婚。

眾人一通合計後,一個傍晚,張阿姨叫魏良來家裝燈泡,同時叫李姑娘上家來坐坐。

過不久,對方捎來口信說可以試著處處看。眾鄰居們一陣高興,立馬又創造機會讓兩人正式見面。魏良是後來才明白過來,見人家姑娘實心實意,也不好立刻就回絕。

只能先處著,慢慢地,他心裡漸漸對這位溫柔、好脾性兒的李姑娘有了好感。

這邊,妹妹魏芸打趣哥哥道:「阿哥,我看好小李,我準備好回家了,家裡一堆事兒呢。」聽了這話,小傑拚命搖頭說:「姑姑不走,我不要姑姑回去!」

魏良回答:「瞎說什麼!八字還沒一撇呢。倒是你,這段時間太辛苦,我是想著你能早點回去就好了,山上的中藥快要挖了,家裡等著你回去呢。」

他嘴上這麼說,嘴角卻不自覺地往上翹了翹,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魏芸瞥了一眼,把手上摘好的毛豆使勁扔進塑料筐裡。

這頭兒,魏良和李會計的交往在不緊不慢地進行著,半年之後,魏良對這位溫柔和順的李姑娘敞開了心扉。

以前和徐芬在一起時,魏良不曾體會到女人的溫暖。現在身邊有了個知冷知熱的人,他心裡是知足的。

他還想,要是和小李結了婚,兒子也有人帶,妹妹就可以回家照顧父母。再說妹妹也老大不小了,不能讓她老在這兒照顧小傑,她也該回老家找對象了。

這樣想著的魏良,行動上也快馬加鞭,每次出差不時帶些木料回來。人問他,他就靦腆地笑說:「得打套新的傢具。」

但命運卻再次和魏良開了玩笑。和李姑娘結識快一年的一天,魏良出車回來,興沖沖扛著兩根木料,還沒走到門口,便有鄰居看到他叫起來:「不好了,不好了,小李姑娘出事了!」(原題:《毒愛》,作者: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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