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英雄主義,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羅曼·羅蘭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Barnes & Noble書店的一排書前瀏覽,我八歲大的兒子跑過來,手裡抓著一本他想買的書,書的名字是I Survived the Attacks of September 11,2001(《從911事件逃生》)。

看著書的封面,我和我旁邊的一個朋友都有點被嚇到——一個男孩,站在熊熊燃燒的雙子塔前,驚慌失措。

(本文所提及圖書在國內電商平台上均可搜到,暫時只有英文版。)

出生在布魯克林,我的兒子很早就知道曾有兩座高塔坐落在河的對岸。幾個月前,他從學校回來,瞪大了眼睛看著我說,“我都不知道,原來是有壞人毀了那座塔。”我簡單地回應說“嗯”,他沒有追問下去,可能他想等自己准備好再談這個話題。

每個父母都曾糾結過該不該,或者該如何和孩子討論這個世上曾發生過的艱辛、復雜、天然讓人產生恐懼的悲劇、災難。但這些討論確有必要,即便這些災難發生時,我們的孩子可能還沒出生,但正是這些災難,塑造了孩子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他們有權知道,也必須知道。

而當允許孩子看到悲劇後,我們往往會發現,我們放大了悲劇對孩子的負面影響,而低估了盡早接觸“恐懼”這一情緒的深切意義。

大人說得越模糊

孩子想知道的就越多

有大量關於“911事件”的書都在幫助孩子們了解這場難以想像的災難,有的只是象徵性地談了談,有的則帶領孩子們走近在災難裡對他人施以援手的人。

Maira Kalman所著繪本Fireboat(《消防船》)講述了一艘1930年代消防船修復後,在恐怖襲擊當天投入救援的故事;The Survivor Tree(《倖存者之樹》)講述了一棵在世貿中心廢墟裡的樹,被移植到911紀念廣場的故事;14 Cows for America(《給美國人的14頭牛》)講述了恐怖襲擊後,肯尼亞偏遠鄉村人們送給美國的一份禮物……

I Survived the Attacks of September 11,2001(《從911事件逃生》),出自I Survived(《我活了下來》)系列,由世界上最大的兒童圖書出版商 Scholastic,於2010年出版,面世後很快闖入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現在單是在美國的銷量就超過了1300萬冊,還得到了美國共同核心標准(美國教育改革運動,從學前班覆蓋到高中畢業)認證。

不同於其他相關著作,這個系列總是把年少的主人公置於災難中心,這些災難,不僅有“911事件”、泰坦尼克號沉沒等人禍,還有1906年舊金山地震、1916年新澤西鯊魚攻擊事件等天災。

I Survived系列部分圖書封面)

一開始,這套書只關注一些久遠的自然災害,但隨著這套書的流行,作者Lauren Tarshis開始收到一些來自小學生的選題建議,作為回應,她開始圍繞今天的小學生也能從新聞或者大人的聊天那裡聽到的新事件展開寫作,比如2011年密蘇裡州龍卷風、2011年日本海嘯。

而她最大的調整,是增加了人為災難的比重——比如前面談到的“911事件”。這套書的建議閱讀年齡是小學2年級到5年級,她希望孩子能藉此全面了解平常大人不敢與他們聊起的災難的更多細節。

當然了,看完之後,孩子們會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是這麼危險和殘酷——但這一點他們遲早要知道。

作者Tarshis 說,一開始,她並不打算寫這些人為的災難,特別是“911事件”,光是談論這件事情本身,她都覺得害怕。但書開始流行後,她每天收到的來自孩子們的郵件裡,都有5-10封詢問那次襲擊。

她開始請教一些老師和圖書館管理員,這才發現,原來孩子們對那次襲擊的始末真的非常好奇,但大人們卻沒有一個比較靠譜的方法,能和孩子們好好探討這個話題。

“我們總是希望保護好孩子,但他們想知道關於這些災難的更多細節,”Ellen Zschunke,賓夕法尼亞Pine Road School的一名圖書管理員,這麼評價和孩子討論悲劇和災難的意義,“我們說得越模糊,他們想知道的就越多。”事實上,孩子們對悲劇的接受程度遠超我們想像,“我的學生在讀完之後,還會互相傳閱。”

而在寫出“911事件”一冊後,Tarshis也總結說,“有些時候,只有當我們去研究了某個話題,我們才能更好地理解它,這種嘗試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我們的恐懼。”直面悲劇,才能戰勝恐懼,誠如大導演斯皮爾伯格所說,“我一直努力不過度保護孩子,如果你想孩子體會到各種情感,尤其要讓他們體會恐懼。

有些孩子適合讀童話

有些孩子適合談新聞

最後,我的兒子買下了那本書,再後來,他又陸續從老師和學校圖書館那裡借著看完了整個系列。這些書對孩子來說,吸引力十足,因為它總是先展示整個事件中最震撼人的一幕,然後再解釋年少的主人公如何陷入災難,並最終逃出生天。

比如I Survived the Attacks of September11,2001(《從911事件逃生》)開篇就描寫了11歲的Lucas目睹了第一架飛機撞上了北塔:

“伴隨一聲巨響,一架噴氣式飛機撞上了一座塔的一側。響聲貫徹天際,猶如雷鳴,Lucas周圍的人們開始尖叫,藍色的天空瞬間布滿黑色的濃煙和火光。”

接下來的章節圍繞9月11日前的一些日子展開:Lucas是紐約郊區一個足球小新星,但在遭遇第三次腦震蕩之後,他的媽媽和他在紐約消防局工作的爸爸要求他必須退出足球隊。心煩意亂的他,在星期二這天逃了課,跑去曼哈頓找他爸爸最好的朋友——Benny叔叔尋求幫助,Benny叔叔也是爸爸的同事,當初正因為他的鼓勵,Lucas才開始玩足球。

第一座塔遭到攻擊後,Lucas跑去了消防局,他被安頓在那裡,所有消防員則沖往了現場。等第二座塔遭到攻擊,Lucas一個人跑了出來,他要找他的爸爸。路上,他看到被擊落而散亂一地的飛機零件,驚恐的路人四處奔逃。他看到他的爸爸就在第一個爆炸區附近,當第一座塔倒下時,有兩個人跑過去掩護彼此……

書的最後,Lucas認識的幾個消防員都犧牲了,Benny叔叔中途也一度失聯,最後幸運逃生,也受了重傷。後記裡,還附上了本拉登的故事和死亡,以及美國在阿富汗掀起的戰爭。

如果說作者Tarshis在寫這本書時內心充滿恐懼,我陪孩子讀這本書時,又何嘗不是?這可能是因為書裡主人公的經歷,和我那時所經歷的何其相似,就像我前面談到的,這套書逼著年少的主人公在極致的災難中保護自己。

Susan Fox,Park Slope Parents在線社區的創始人說,她在讀到日本海嘯那一冊時都哭了,那是這個系列裡另一個非常悲慘的故事。一個剛失去父親的11歲日籍美裔男孩,在日本旅行時,因為海嘯被迫和媽媽、哥哥、他的所有家人分離。

“Ben和他的家人以為他們能駕車逃過巨浪的襲擊,但海嘯抓住了他們,只一瞬間,Ben就落單了,巨浪扯住了他並把他不斷往下壓……”

Fox的女兒是在讀三年級時看了這本書,一直到今天,Fox都記得那個男孩把手從泥沙裡伸出來的場景。

我買了一些書送給Leona Jaglom,一個在布魯克林已經有三年臨床經驗的兒童心理學家。“這些書裡的恐懼和原始的情感簡直呼之欲出,”她讀完後這麼和我說,“對於部分孩子來說確實不錯,但給不給孩子看,還要謹慎考慮。”

她擔心書裡有些信息,孩子們還沒做好了解的准備。

“今天,我們的生存焦慮已經蔓延到了孩子身上,”她對比了I Survived(《我活了下來》)系列和童話故事,補充說:

格林童話的世界也很殘酷,壞事情總是在發生,但心理學家相信,這些故事能幫孩子們適應將來惡劣的處境,更好地駕馭自己的情感。但童話不是真的,只是象徵性的,是孩子們了解真實世界前必須走過的過渡,而這套書卻描寫了真實的世界——這些事情是真實發生的。”

“有些孩子能夠保持很好的距離,”她繼續說,“他們能夠區分,知道這不是我,這不是我的世界,但也有一些孩子不太擅長做區分,他們很容易入戲,他們會很清楚地意識到,這些事情正發生在他們生活的世界裡。”

但不管是哪種孩子,是讀童話描寫的悲劇,還是談現實世界發生的災難,都好過把孩子保護在象牙塔裡。我們應該帶孩子去看現實的泥潭,才能教孩子在泥潭裡種出花。

孩子以為生活就是電視劇

但主人公不一定能活下來

I Survived(《我活了下來》)系列每本書的封底,都印著一句加粗的標語——“你具備活下來的條件嗎?(Do you have what ittakes to survive?)”——讓小讀者個性化地思考同一個災難事件。

不過作者Tarshis並不認為,這個問題適用於每個災難事件的討論,畢竟“如果你真的遇上了納粹的士兵,哪怕你天賦異稟,你也沒辦法活下來。”

最近,她非常糾結的是,要不要寫波士頓馬拉松爆炸事件。“那件事情發生後的幾個小時內,我收到了上百封小讀者的來信,這些讀者大多是8歲、9歲,他們迫切地想要知道,誰在這場襲擊中活了下來。”

“這讓我非常困擾,”她如是總結,“孩子們總覺得生活就像電視劇,主人公到最後都能活下來,只有大人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

確實,從I Survived(《我活了下來》)系列的暢銷,到我們生活中和孩子討論災難時,對生還概率不自覺的關注,我們都在期待奇跡永存,但在萬分之一的生還概率背後,意識到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死亡概率,不是也極其必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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