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水手6年資助8名大學生 今天,他走了……
2018-07-23手機人民網 原創稿小字
錢江晚報消息,23日下午1時35分,年僅57歲的龔桂方走完了他善良而短暫的一生。據家人透露,龔桂方上周出院回家後狀況急劇惡化,基本吃不進東西,即便醫生給他掛了營養針,以他的身體狀況也已經無法吸收。好人龔桂方,一路走好!
龔桂方:癌症水手6年資助8名大學生——彌留之際卻說“對不起,我沒資助你們到畢業”
資助我讀大學的人,應該是位老闆吧?
資助我讀大學的人,應該比較富有吧?
資助我讀大學的人,應該年輕健壯吧?
見到龔桂方之前,王棟心裡,設想了無數種形象。受資助3年,除了通電話,王棟從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龔叔叔”。
7月14日,王棟在台州市腫瘤醫院見到了“龔叔叔”——一位癌症晚期的57歲老人。病床上的他,面色蠟黃,手腳枯瘦,就連說話也是有氣無力、斷斷續續。
王棟心裡一驚:原來,他是這樣一位患癌症的人,默默資助自己3年。他的病情,卻隱瞞了4年。
王棟口中的“龔叔叔”,叫龔桂方,溫嶺市松門鎮南塘一村人。2012年他開始助學時,還是位水手,因此被人們稱為“愛心水手”。2013年查出癌症後,他不但沒有停止資助,還擴大助學規模,一直堅持到2017年。
患癌5年,助學6年,資助8名大學生。龔桂方在不經意間,用平凡的助學之舉,寫下了人間大愛。
助學6年,臨終卻一直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兌現資助四年的承諾,沒幫你到畢業。”7月14日中午,病床上的龔桂方,緊緊握住王棟的手,見面第一句話就是道歉。
王棟是寧波人,家境不寬裕,考上浙大後申請了助學金,成為龔桂方的資助對象。平時他們通過電話,這次一見面,龔桂方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龔桂方聲音微弱,說幾句話就歇一陣。原來,一直默默助學的,是這樣一位身患癌症的人。“叔叔,您千萬別這麼說!”王棟別過臉,眼裡閃著淚花。
同來的浙大老師,看到病床上的龔桂方,無不感到震撼。浙江大學教育基金會副秘書長黨穎說:“龔先生真是讓我們感動!要不是這次來溫嶺,知道他自己生病還助學,知道他曾揀廢品賣錢助學,我們也不知道他這麼了不起。”
7月13日,黨穎聽同事說,龔桂方的兒子龔繼偉曾打電話來,說在父親的筆記本裡找到電話號碼,不知是什麼單位什麼人,就打來告知,父親已是癌症晚期,希望親戚朋友能來見最後一面。一個人彌留之際的心願,怎能推辭?
第二天,黨穎帶隊,驅車5小時趕到溫嶺。龔桂方那句“對不起”,讓黨穎心酸。
7月17日,病情不見轉機的龔桂方,從醫院轉回家。18日晚上8點多,他靠在床頭,半迷糊半清醒地說:“我對不起他們,我沒兌現自己的諾言……”病床周圍的親友,都沒講話,大家知道,那是他一塊心病。
龔桂方的愛心助學行動,從2012年開始。他最先資助的,是一位秦皇島姑娘。後來,查出癌症後,他每月6000元工資的一半用來吃藥治療,但堅持資助小郭。
2013年11月,他的愛心助學事跡被秦皇島媒體報道後,迅速在台州引起共鳴。一個水手,感動了兩座城市,人們都叫他“愛心水手”。
2014年,龔桂方擴大了助學規模,在清華大學、浙江大學以及秦皇島分別資助兩位大學生。2015年,又在浙大增加一個助學名額。他承諾,一直資助4年,直到受助學生大學畢業。
2017年下半年,龔桂方病情惡化,看病需要更多的錢,加上家庭收入也少了,他再也沒錢資助學生了。那時,學醫的小郭已畢業,但大部分受助學生才讀完大三。遺憾,從那時開始。
病重時,龔桂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他常常閉眼休息,醒來時就嘟噥:“我對不起他們,我沒完成承諾……”
從溫嶺回杭路上,黨穎通過微信對記者說:“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撿廢品助學,一位水手感動兩座城市
2012年9月,龔桂方還是一名水手,經常隨貨輪去上海、秦皇島等地送貨。8月底的一天,他在秦皇島上岸時,從《秦皇島晚報》上讀到《女兒啊,不知道能不能送你去讀書》的報道。那個名叫郭學敏的姑娘,考上了北京中醫藥大學,可是家裡貧困,面臨讀考上大學無法去讀的困境。
龔桂方心裡不忍,“考上大學讀不起,多可惜啊。”龔桂方對醫生護士,有種天然的好感。平日生病時,醫生護士對他溫和,說話也是輕聲細語,這讓他覺得溫暖。看到郭學敏考的是醫學學校,他決心資助她,“我不拉她一把,她在農村就廢了。”
從那之後,他開始500元、800元地捐助。這些錢,是在船上揀礦泉水瓶、食用油瓶、易拉罐等廢品賣來的。
原來,龔桂方不願看到大海被垃圾污染,就主動收集瓶瓶罐罐,攢在貨輪的首尖艙裡。上岸賣廢品所得的錢,他覺得不是自己的,就一直攢著沒花。他化名“舉得”“微力”“匯兄”,陸續將錢捐給小郭。撿廢品的錢用完了,他就從自己工資裡出錢。
一開始,龔桂方通過《秦皇島晚報》記者楊大偉,將助學金轉給過學敏。因此,他和楊大偉的聯系更密切。
2013年1月,楊大偉突然接到龔桂方的電話。他在電話裡說:楊記者,我剛給小郭寄去2000元錢,但是,以後我可能不能再幫助她了……”
楊大偉追問之下,龔桂方沉默良久,緩緩地說:“前幾天,去醫院檢查身體,醫生懷疑我可能得了癌。”
楊大偉驚呆了。
當年11月10日,龔桂方再次給楊大偉打電話:“楊記者,我的病確診了,是肝癌,住了兩次院,醫生說情況比較好。過幾天,我又要跟船去秦皇島了。”
等龔桂方所在的貨船“勤豐318號”到達秦皇島,楊大偉決定見龔桂方一面。在打開勤豐號首尖艙的一剎那,楊大偉驚呆了:滿滿的礦泉水瓶、易拉罐、紙板箱和空油瓶!
那個時候,龔桂方已資助小郭10550元。他匯款時的化名,“舉得”是“一舉多得”的意思,“微力”就是“微小的力量”,“匯兄”則是“黨員”的“黨”字拆開後的變體。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龔桂方,在戰場火線入黨,是名30多年黨齡的老黨員。
“愛心水手”的故事,傳遍秦皇島,也傳遍台州。
2013年11月底,秦皇島文明委率慰問采訪團趕赴溫嶺,對龔桂方的事跡進行深入報道,並送上慰問金,帶來愛心市民捐款。台州本地政府、公益機構和愛心人士,也紛紛送來慰問金。
龔桂方想拒絕這些慰問金,他說:“我要了這些錢,就失去捐助的意義了。”在座談會上,時任溫嶺市委宣傳部長的林慷建議:“你把這些錢收下,可以成立助學基金,幫助更多的貧困大學生。”這句話,說到了龔桂方心坎上。
龔桂方將收到的愛心款存入銀行。第二年,他的助學范圍擴大到7人,第三年擴大到8人。
龔桂方在筆記本裡,記下被資助者的電話,日常打打電話,聊聊天。他把這些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知道他們學業進步了,就覺得欣慰和滿足。
堅持助學的龔桂方,曾獲“秦皇島市愛心使者”稱號,還獲得“浙江好人”“台州好人”“台州十大平民慈善之星”等榮譽。
只是外人不知道,龔桂方至今,仍保留著撿廢品的習慣。他家房子右側,現在還有一蛇皮袋礦泉水瓶、飲料罐。旁邊的紙板箱,整齊地碼成一摞。龔桂方的兒子龔繼偉說:“我爸爸節儉慣了,看見飲料瓶就撿。我們也都支持他。”
患癌5年,自己再苦也咬牙助學
2014年,浙江大學設立“龔桂方助學金”。每年,他資助兩名大學生,總額度為1萬元,直到他們畢業。第二年,他覺得經濟條件稍好,就增加了一個助學名額,當年資助總額達1.5萬元。到2017年,龔桂方共資助3名浙大學生,總計4萬元。
助學的承諾,龔桂方看得很重。生活再拮據,日子再清貧,他都不曾放棄過助學。他的女兒龔朋霏說:“這些年,我爸沒吃過一頓好的,豆腐乳加白粥就是一頓飯。有時我們拿來點好吃的,他自己捨不得吃,非要等我們都在時才肯一起吃。”
龔桂方對自己很摳。上頓吃剩的飯菜,下頓接著吃。他穿的衣服,都是別人不願要的,他撿來照穿。看到龔桂方越來越瘦,龔朋霏心痛不已:“我都想給他跪下了,我想說,爸,你就不能吃點好的嗎?”
龔桂方的固執,家裡人是知道的。去年身體狀況惡化時,他拖著不去上海治療。有一次,他發燒厲害,就在診所打針,連續幾天不見好。龔繼偉氣得發火:“你不去大醫院看怎麼行?爸,你去上海看看吧!”龔桂方這才去了上海。
在上海做介入治療時,要從大腿內側打入鋼管,再把麻藥和其他藥物順著管子推進去。一開始麻藥不起作用,管子打進去特別疼,龔桂方痛得渾身冒汗,也都咬牙忍著。
龔桂方一人去上海,妻子潘雲芽不放心,他安慰說:“我自己可以的,需要時我就叫個護工。”潘雲芽知道,丈夫根本捨不得請護工。更讓潘雲芽心疼的,是龔桂方經過多次介入手術,瘦得厲害,等最後一次手術回來時,人瘦得不像樣了。
介入手術不成功,病情持續惡化,龔桂方常摸著肚子對潘雲芽說:“我這個病啊,總覺得裡面在動。”潘雲芽聽了,偷偷哭了一次又一次。
今年,龔桂方肝髒上的腫瘤,慢慢長到16.8釐米,還擴散到心肺和血液裡。最近幾天,轉回家中的龔桂方,不管吃不吃東西,肚子總會痛。痛得厲害了,就注射一支嗎啡。
龔繼偉每天去醫院取藥,醫院准備好的嗎啡,就在其中。嗎啡注射多了不好,家裡人都明白。從醫院回家時,醫生囑咐過:“這時候了,他怎麼舒服就怎麼辦吧。”
▼龔桂方以前的小別墅
▼龔桂方現在的家
愛他敬他,台州人用大愛接力
“他真的可惜啊!也就57歲,就要走了。”7月18日晚,潘雲芽站在自家院外,看著龔桂方曾經住過的矮小平房,流下了眼淚。
那三間平房,在龔桂方開始助學時,在龔桂方全力助學的這幾年,都曾是他的安身之所。在那座30平方米的房子裡,龔桂方和潘雲芽一起吃快餐、喝紅薯稀飯,一起看每一張助學匯款存根,一起給郭學敏打過電話。可如今,龔桂方生命垂危。
“龔叔叔這個人很好,真的很有愛心,人也很樂觀。”去年畢業的郭學敏,現在已經工作了。她很想來台州見龔桂方最後一面,但由於剛到新單位不久,加上工作很忙,她一下子走不開。17日晚,打電話時,小郭聽到龔桂方有氣無力的聲音,鼻子一酸,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近段時間,龔桂方病重,親戚朋友來了,愛心人士來了,戰友們來了……大家都想再看他一眼,見他最後一面。
陳方福是龔桂方的戰友。最近兩天,他忙著打理龔桂方沒處理完的事。他有些“牢騷”地說:“他這個人呀,太好了,也太傻了!他老想著幫人家。”
陳祥慶也是龔桂方的戰友,一起經歷過生死,知道他吃過不少虧,也了解龔桂方的為人。他說:“從老山前線活著回來,他死神都不懼怕了,幫助別人再正常不過了。”
龔桂方的愛心助學行動,感動著台州這座文明之城。政府部門,企業家,公益機構,以及普通市民,都表示願意為浙大“龔桂方助學基金”出一份力,好讓這個項目繼續下去,讓龔桂方精神傳承下去。
黃岩區環保志願者協會秘書長趙舜友,以普通市民之力,從2003年開始助學,至今從未間斷。他說,龔桂方是自己的精神知音,“不管能力大小,我希望大家都參與進來,讓‘龔桂方助學基金’持續下去,不要讓龔桂方點燃的助學火炬滅掉。”
浙江大學教育基金會副秘書長黨穎介紹,浙江大學目前在校本科生27000多名,其中貧困學生有3700多人,約佔了學生總人數的15%。
黨穎說:“從去年開始,龔桂方因為身體原因,已經無法繼續資助,所以這個基金一度停滯了。但是我們都捨不得把‘龔桂方助學基金’這個名目撤銷,我們希望有更多好心人可以為這個以他名字命名的基金重新注入活力,以他的名義,繼續延續這份愛,幫助更多人。”
根據浙江大學的反饋信息,7月20日,已有愛心人士往“龔桂方助學基金”注資。在台州市委宣傳部、市文明辦、溫嶺市文明辦牽線下,溫嶺愛心企業浙江鑫宏源貿易有限公司明確表態,每年都會資助10名以上貧困大學生。
龔桂方喜歡寫詩。他在一首名為《假如》的詩裡寫道:
假如把祖國比作高山/那麼,我就是山坡上的一棵小草/雖然有我無我一樣碧綠/我卻把自己投入到草叢/吐出了一點點微薄的氧氣。
假如把祖國比作沙漠/那麼,我就是沙漠裡一粒微小的沙子/雖然有我無我一樣浩瀚/我卻把自己投入到沙海/也有了一件黃色的外衣。
龔桂方,就是小草,就是沙子。即便生命結束,他留下的,也是小草的堅強、沙漠的寬廣。
↑這是他病榻道歉,看哭無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