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不管是上班族還是學生黨,在乘坐電車的時候,經常會遇到電車延遲,延遲有很多種原因,其中一種很常見的就是“人身事故”。

而人身事故中,最極端的就是跳軌輕生。這原本是一件聽起來很嚇人的事情,更別說親眼目睹了。可是,日本人對於跳軌輕生這件事顯得異常的冷靜。

曾經問過一位親眼目睹跳軌輕生的日本人,看到那一幕是什麼感覺?那個日本人很平淡地說:沒有什麼感覺,就是覺得有點困擾,為什麼要在大家通勤的時候跳軌,耽誤所有人都遲到。

跳軌輕生在日本實在太過尋常,甚至多到都不足以成為一個熱點新聞被報導的地步。人們習以為常,環境也習以為常。

可是,在外國人看來,跳軌輕生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而且也不太能理解為什麼要選擇這麼極端的方式。

相信很多人都知道,跳軌輕生的絕大多數都是有工作的白領,因為不堪壓力,承受不住會選擇跳軌輕生。

但是,問題在於,如果這份工作壓力太大,首先想到的為什麼不是辭職換一份工作,而是直接選擇輕生呢?為什麼寧願輕生也不願意辭職呢?

因為日本的正社員一旦辭職,很難再找到一份全職工作。

在日本轉職很困難,勞動力的流動性非常低。過去,日本企業大多數都秉承著終身僱傭制,只要成為正社員就會受僱到退休,工作穩定有保障。

這樣的僱傭制度也為經濟提供了穩定性的保證,就業安定促成並擴大了日本的中產階級。

但是,與此伴隨的問題是,勞動市場幾乎完全停滯,沒有人會願意放棄一個能幹到退休的工作而去冒險轉職。

可是,這樣的情況到了1990年代後開始發生改變。為了跟上全球化腳步,提高生產力和競爭力,日本企業開始用低廉的薪資僱傭臨時工與合同工,以此取代薪資高昂的正社員。

當然,這麼做的初衷是想要改變停滯的勞動市場現狀,讓人們開始自由轉換工作,尋求更好的工作機會。但是,因為原本的勞動力流動性幾乎停滯,當正社員辭職後,不能保證找到更好的工作機會的話,反而由穩定的工作變成了臨時工或者合同工。

矛盾由此產生,企業不再保證終身僱傭制,且更傾向於僱傭臨時工或者合同工。這就意味著,正社員無論在已有的崗位上做得多不順,壓力多大,即便最後走向“過勞輕生的結局,也不敢辭職。因為辭掉現在的這份正社員的工作,之後可能只能做兼職,整個未來的生活都會有影響。

那麼,所謂的臨時工或者合同工為什麼在日本人看來是這麼可怕的一件事呢?這些臨時工與合同工被統稱為“非典型勞動者”

在日本社會,非典型勞動者與正社員有著很明顯的差距,首先就是薪資。

很多時候,非典型勞動者與正社員的工作內容是一模一樣的,但是,正社員的薪資會隨著工齡而增長,非典型勞動者的薪資卻不會有太多的漲幅。

更可怕的是,當非典型勞動者工作到45歲的時候,他的薪資可能只有正社員的一半,甚至更少。這樣的薪資差距會直接將非典型勞動者劃到貧窮的範疇內。

這一部分人因為無力支付公寓的房租,只好搬到低廉的網咖裡生活,成為我們所說的“網咖難民”。在過去的統計中,日本的非典型勞動者裡面,30%的男性和50%的女性薪資都低於日本政府所設定的貧窮線,即年收入不到112萬日元。

其次,即便非典型勞動者能夠勉強支付公寓房租,他們也很難租到房子。因為不少日本的房東會要求租客是有穩定工作的正社員,甚至要求提供受僱證明

也就是說,一方面日本企業在大量的減少終身僱傭制的正社員,並且增加非典型勞動者的佔比,增加勞動力的流動性,減少人件成本;而另一方面,日本環境的方方面面卻沒有提供給非典型勞動者一個保障,並且現存的社會制度就是在自動排除這些沒有正職工作的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這些非典型勞動者中,有超過70%是女性

雖然自1986年開始,日本實施了平等就業法,但是現實卻是女性在職場上相較於男性來說,還是薪資較低且難有晉升。

以前,在終身僱傭制下,很多女性不太會在職場上堅持,結婚後便做起全職主婦,因為丈夫的收入足夠支撐全家的開銷。可是如今,越來越多的男性也成為了非典型勞動者,薪資普遍越來越低,女性也不得不開始工作以支撐家庭開銷。

可是,出去工作的女性中,有孩子的又面臨一個尷尬的境地就是,沒有足夠的托兒機構來支持她們外出工作。就日本厚生勞動省的統計數據來看,有至少2萬6000多名孩子沒有適合的托兒機構承接。並且,在同等需要托兒承接的情況下,日本政府會優先考慮給有正職工作的女性提供托兒資源。

如此下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死循環狀態。正社員面對高強的工作量,即使生病也不敢請假,在巨大的壓力下患有抑鬱症的不在少數,卻也不敢表露出來。直到達到自己的極限,再也無法承受的時候,痛苦地選擇了結自己的生命。

走到這一步的時候,已經無法再替家人做任何考慮,對家人最後的照顧可能只剩下寥寥無幾的慰問金。

當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會選擇輕生這條路。畢竟,與不斷在減少的正社員相比,不斷增加的非典型勞動者已然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群體。即使有些正社員因為各種原因變成了非典型勞動者,也可能勉強繼續生活下去,雖然未來的艱辛有一定的可預見性。

但是,一定無法預見到的就是老了後的自己有可能成為“ 人間垃圾”。人間垃圾這個詞有著兩層含義,一層含義是指一些老人沒有足夠的養老金支撐自己的晚年生活,不得不靠撿拾垃圾為生;而另一層含義就是已然被時代和社會所拋棄的這群老人,活著的本身就如同被丟棄的垃圾一樣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連鎖反應,因為非典型勞動者的薪資遠遠低於正社員,所以他們所交的養老金也要比正社員少很多。當正社員辛苦乾了一輩子退休後,養老金能夠讓自己安度晚年;而非典型勞動者乾了一輩子,到最後養老金依然不足以支撐晚年生活

然而,年紀也大了,想找份打工也很難,被企業拒之門外,又沒有經濟來源,最後只能靠撿垃圾為生。

這一輩子幾乎都沒有活得“體面”過,被各種環境與製度排除在外,連死或許都無法體面,因為說不定自己哪天就會倒在垃圾堆裡,再也沒起來。

回過頭再來看日本的正社員為什麼寧願輕生,也不願意辭職。這句話或許應該變成日本的正社員為什麼不得不輕生,也不敢辭職

而答案都在這裡面了,日本導演深田志穗拍攝了這樣一部名叫《用過即丟的工人》的影片,裡面由三部短片組成,分別是《過勞輕生》《網咖難民》和《人間垃圾》。

它或許是一個人的寫照,也可能是一群人的寫照,它很現實地說明了一個問題,如果我們不去改變這樣的狀態,會有越來越多人繼續忍受著過勞,擔心著丟飯碗,在重壓下選擇輕生。

可是,改變或許至少應該先從尊重所有勞動形態開始。然而,諷刺的是,所謂的鄙視鍊或許從一開始就是由我們自己造成的,人所造成的環境最終將自己困死於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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