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城影展華人之光:李安《臥虎藏龍》。(本報資料照片)坎城影展華人之光:候孝賢《刺客聶隱娘》。(本報資料照片)坎城影展華人之光:王家衛《花樣年華》。(本報資料照片)坎城影展華人之光:楊德昌《一一》。(本報資料照片)坎城影展華人之光:賈樟柯《天注定》。(本報資料照片)坎城影展華人之光:陳凱歌《霸王別姬》。(本報資料照片)

 今年是《俠女》在坎城獲得技術大獎(Grand Prix Technique,過去也常譯為高等技術獎)的50周年。

 本片是胡金銓離開香港「邵氏」、來台為「聯邦」影業拍攝《龍門客棧》(1967)叫好叫座後的乘勝追擊。雖取材蒲松齡的〈聊齋誌異〉卻套入明朝「東林黨爭」的背景,先是窮書生義助忠良,以寡敵眾,最後卻從涅槃中頓悟,塵緣已盡。半點功夫都不會的男主角,配上飛簷走壁的女英豪,《俠女》不僅被視為胡金銓的代表作,也造就徐楓冷豔沉靜的銀幕形象。然而在推出當時卻也踉蹌失意過。影片於1968年開拍,殺青已是1971年,慢工細活在投資方眼中有如曠日費時,影片也被硬拆上、下集公映,港台票房皆屬失利,也僅有美術設計獲得第10屆(1972)金馬獎。拜當年電影交流不便之賜,也多虧影片禁得起時間考驗,等它以完整姿態逐鹿坎城,已經1975年了。這種時間落差,在今日影展界不可能再有。但充滿創意的人物塑造、場面調度與剪接技巧,讓女主角於竹林大戰飛身上樹再俯衝殲敵的動感美感,令人瞠目結舌。獲得技術大獎,實至名歸。影展的積極功能,也獲得印證。

 自主選片讓《俠女》曝光

 許多人都把《俠女》視為華語電影在坎城影展的先聲。其實田琛執導的《蕩婦與聖女》早在1959年便已入選競賽,李翰祥的《倩女幽魂》(樂蒂、趙雷主演)則在1960年問鼎,1962年同樣由其導演的《楊貴妃》(李麗華、嚴俊主演)更是首部獲得「技術大獎」的華語電影,只是當時還有另外兩部長片和兩部短片共享此獎。正名之餘,也不能否認「含金量」確實有差。坎城的選片方式與國際影響力在六、七O年代,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在1972年後率先自主選片,不再依賴各國遴選推派,否則《俠女》不見得有機會曝光或這樣姍姍來遲。而威尼斯影展在1969至1979年間取消競賽的決定,也提供坎城急起直追甚至超越的機會。因此,《俠女》雖得獎在後,但影響巨大許多。最明顯的是胡金銓不僅被英國出版的「國際電影指南」選為1978年世界五大導演,也重獲投資而得以遠赴韓國經年拍攝《山中傳奇》(1979)與《空山靈雨》(1979),延續他的藝術巔峰。坎城效應,絕對佔有主因。

 這座「技術大獎」後來也變成指名給獎。張藝謀《搖啊搖,搖到外婆橋》(1995)是給攝影呂樂,陳凱歌《荊軻刺秦王》(1998)頒給美術指導屠居華,王家衛《花樣年華》(2000)則是美術總監張叔平與攝影師杜可風、李屏賓共享,更妙的台灣錄音師杜篤之竟然以蔡明亮《你那邊幾點》(2001)和候孝賢《千禧曼波》(2001)兩部競賽片「獨得」。

 中國大陸第五代導演、台灣新電影的大師們是後來華語電影在坎城的主力。其實香港新浪潮的許鞍華當年被兩岸禁演的《投奔怒海》(1982)更早被坎城接納,只不過並非競賽片,但在當年已屬難得。其實坎城也不是先知,無論侯孝賢、楊德昌都要在南特、倫敦、鹿特丹等衛星影展展露頭角,才會被關注,有時還得在坎城次要單元觀察,或先在其他一級影展掄元,才可能跨足主競賽。所以我們無須訝異,明明他們早在八O年代風起雲湧,何以叱吒坎城已是九O之後、甚至新世紀了。

 侯孝賢強勢問鼎金棕櫚

 1993年堪稱華語電影的坎城大年。陳凱歌的《霸王別姬》與侯孝賢的《戲夢人生》同時入圍競賽,前者與珍康萍(Jane Campion)《鋼琴師和她的情人》(The Piano)共享金棕櫚,後者也拿了評審團獎。坎城垂青陳凱歌甚早,《霸》片之前的《孩子王》(1988)、《邊走邊唱》(1991)就已入選競賽,也牽起他和轉任監製的徐楓合作《霸王別姬》的緣分。本片堪稱其藝術生涯頂點,片中主角程蝶衣(張國榮飾演)與師兄段小樓(張豐毅飾演)擅演同名京劇,既是末路英雄的慷慨傳奇,也有美麗女子的剛烈專情。但在現實裡,有人急於逃避做了牆頭草,也有把死亡化成殉美得道。熱鬧與門道兼具,兒女情長與時代側寫並蓄,確實擁有強大的觀賞魅力。

 陳凱歌在九O年代幾乎每片都是坎城座上賓,跨入千禧後卻分道揚鑣。影展常勝軍張藝謀在三大影展,獨缺金棕櫚。但在1994年曾以《活著》拿下評審團大獎,葛優還憑此片榮登坎城影帝。有趣的是,正如《霸王別姬》由徐楓監製,《活著》的投資人則是邱復生。中國大陸作者電影的鋒芒彷彿與「國產」畫上界線,自然也在當時引發一些異聲。但從後見之明來看,那反而是他們成名後最好的時光。第六代的領軍人物賈樟柯、婁燁、王小帥等人剛步上坎城時,也多結合國際資金以獨立製片方式完成。《天注定》(2013,最佳編劇)、《頤和園》(2005)、《春風沈醉的夜晚》(2009,最佳編劇)甚至成了不可說破卻人盡皆知的祕密。

 侯孝賢的《童年往事》(1985)在柏林拿了影評人獎,《尼羅河女兒》(1987)進了坎城的導演雙週,《悲情城市》(1989)在威斯尼轟動奪魁後,自然成了坎城必挖的對像。《戲夢人生》以布袋戲大師李天祿前半生作基礎,穿插戲曲發展與人生波折,從無常到豁達,展示驚人格局。此後除了《珈琲時光》(2003)轉戰威尼斯,侯孝賢幾乎每部長片首映都在坎城,七度問鼎金棕櫚,是華語影人之最,也顯見藝術水平的高超穩健。雖然幾度被看好掄元,但要到《刺客聶隱娘》(2015)才終再擄獲一座最佳導演。這部片也不易看,在片中沉默寡言的舒淇,令人聯想起胡金銓電影的徐楓。但故事更淡到一種極致。肩膊一握,就是理解與許諾。簡約成就了複雜,留白卻說了更多,讓《刺客聶隱娘》成為一部不世出的奇片。

 不曉得坎城是否後悔過當初拒絕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他們在《獨立時代》(1994)接納了他,只可惜天時地利都不對。之後又錯過《麻將》(1996),幸好把握住了《一一》(2000)。千禧年是華語電影在坎城史上最燦爛的一年。楊德昌終於揚眉吐氣,得到最佳導演,這是他最後一部電影,人物關係複雜卻又條理分明,是他最受國際肯定的作品,卻迂迂迴迴好些年才讓台灣觀眾看到。姜文的《鬼子來了》(2000)則以獨特視角看待日本軍人與中國大陸百姓的關係,雖獲得評審團大獎,卻被自己國家檢討而遭到禁演懲罰。王家衛的《花樣年華》(2000)將梁朝偉推上坎城影帝,三位幕後功臣拿了技術大獎,這部片在港台連一個最佳影片都沒拿到,卻是王家衛最風靡國際的電影,在BBC的21世紀偉大電影選拔中名列亞席,僅次於大衛林區(David Lynch)的《穆荷蘭大道》(Mulholland Drive)。反正他早在三年前就憑《春光乍洩》(1997)拿過最佳導演了。就連李安未參與競賽的《臥虎藏龍》(2000)都在同年坎城首映造成轟動,為後來席捲世界票房、甚至囊括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鋪好了路。

 從短片開始耕耘

 21世紀過了四分之一,坎城影展最醒目的華語影人好像還是前面提過的名字。杜琪峯也曾兩度角逐金棕櫚失利。在大師塞車的情況下,新銳異軍突起的機會變少了嗎?僧多粥少還是有應變之道的,坎城不僅擴張官方單元的規模,其他平行單元也愈做愈大。就像我們無法忽略新加坡導演陳哲藝的《爸媽不在家》(2013)在「金馬五十」大破四方贏得最佳影片前,已先在坎城「導演雙週」亮相,並贏得象徵最佳新導演的金攝影機獎。反倒是2009年便以《鬥牛》在金馬冒出頭的管虎,遲至去年才終以《狗陣》(2024)進到「一種注目」且贏得大獎。馬來西亞新銳余修善的《虎紋少女》(2023)也在「影評人週」單元獲獎而引發注目,常住台灣的新加坡導演曾威量斬獲金馬新導演獎的《白衣蒼狗》(2024)也在坎城金攝影機獎獲得特別表揚。雖然成色尚難跟主競賽相提並論,但在快速更替的電影世界,這一步已算贏在起跑點。何況在講究淵源的國際影壇,下一部也更容易引起注目。也難怪有人從短片就開始耕耘坎城。其他像畢贛、魏書鈞更是廣受看好,就等端出新作看坎城是否埋單了。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等著去見識(鑑識)今年冒出來的新名字。誰知道會不會又有個改寫影史的希望在此萌芽,甚至綻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