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峰覺得今天自己有點出門不利,怎麼說呢,先是他那個心愛的小跑在等紅燈的時候被個電動車給刮了。
關峰和身邊的大多數紈絝相比,各方面都算低調,唯獨愛車愛的深沉,然而這次刮了卻沒什麼辦法,電動車主騎著車橫衝直撞的時候十分囂張,出事的時候卻立刻認慫當孫子,當著交警的面就給他跪下了。
身邊的人不少指指點點,除了圍觀車的就是圍觀他的,關峰最後無奈放那人走了,心裡卻是壓不住的憋屈。
然後他為了撒火就多管了一件閒事——在朋友約他見面吃飯的地方,見有幾個人欺負一個小領班,他二話沒說,上去把那幾個人也給欺負了一下。
一幫狐朋狗友在後面呱唧呱唧,關峰的痛快沒持續幾秒鐘,扭頭就圖樣圖森破的看到了小領班的樣子。
勾引他弟的那個!哦不,他弟勾引的那個!
算了,不管誰勾引誰,一定和他弟有關係的那個!
於是最後的結局就是,他跟朋友借了車,死活要送小領班回來,然後終於在小領班的地方活捉了關豫。
關豫在樓底下目瞪口呆滿臉震驚的樣子簡直不能更精彩,然而關峰卻恨不得從五樓砸個東西下去,把這熊玩意兒給砸回娘胎裡換個省心的妹妹出來。
——
關峰什麼時候走的路鶴寧不知道,他坐在陳樓的電腦椅上發了會呆,又看了看時間,一時間覺得自己有些魯莽了。
從他找各種兼職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被客人欺負。當時那個包廂裡有服務生,路鶴甯原本是給陳樓打完電話之後從那邊路過,就莫名其妙的遭受了這場無妄之災。
平心而論,心裡不是不難受。然而除了被人甩耳光的難堪之外,他更擔心的是寧珊看到後的反應。
也幸好他之前和陳樓說了今天要過來,所以那位好心人要送他的時候,他報出了陳樓的地址。
當讓他沒想到好心人和隔壁屋的紅頭髮認識。不過看看那人的一身打扮和開的車,再看看陳樓這邊新換的防盜門大沙發和鋥新瓦亮的灶具,一切倒是好理解了很多
只是紅毛打量他的目光太明顯,路鶴寧想了想,大概是自己的臉已經腫了,這會兒多少有些引人矚目,他心情低落,也不想和陌生人打交道解釋,於是客氣了幾句之後,便推了下陳樓的門,進來等了。
他沒想到陳樓出門沒鎖小門,剛進來的時候松了口氣,坐了一會兒又有點自己侵犯別人*的感覺。
屋子比他上次來的時候整潔了不少,桌上的書本還是他上次給整理的樣子,只有兩本題集被抽了出來,擱在桌上蓋住了滑鼠。床上的被子這次勉強能認出是個花卷的造型了,被罩和床單也都換成了小碎花的。坐在電腦椅上,正好能聞到衣物護理劑的淡淡香氣。
路鶴甯原本看到小碎花的圖案時忍不住想要吐槽,可是聞著熟悉的味道,卻又悵惘了一下。
那是他一直慣用的牌子,不過自從和關豫分手後他就換了。現在想來這樣的舉動多少有些多此一舉,關豫不是吃回頭草的人,所謂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地方對這人的殺傷力全無,他換掉東西的舉動不過是另一種程度的自欺欺人。
路鶴寧坐在椅子上發呆,直到陳樓回來的時候才回過神。
只是燈光乍亮,倆人四目相對的時候,開場白有些不美好。
“……你怎麼了?”陳樓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盯著路鶴寧的臉問:“被人揍了?”
“……”路鶴寧本來心情很低落,被人打臉的難堪程度要比挨揍嚴重百倍。但是陳樓的這個口氣卻又讓他哭笑不得。
“對,被揍了。”路鶴寧歎了口氣問:“要驗收成果嗎?”
“這還用驗嗎?一看就是女的打的,”陳樓嘖了一聲,把手裡的袋子放地上,過來撐著桌子看了他一眼:“你看,巴掌這麼小,力道也輕,掌印都沒顯出來,明擺著是功力不夠啊!”
路鶴寧:“……”
陳樓又指了指他眼睛下面,得意道:“而且指甲戳破皮的地方太靠下,估計這女的也就一米六?嗯,這種人一般喜歡蹬個恨天高,減去五公分,一米五四吧?脾氣暴躁,不是大腦發育不完全的中二病就是更年期綜合征,不過……”
他頓了頓,煞有介事道:“少女估計憐香惜玉下不去手,一定是個中年期的矮個大媽,想要約你被你拒絕,惱羞成怒之下因愛生恨……啊,請叫我福爾摩陳。”
“……我能委婉的請你滾嗎?”路鶴寧一開始被盯著臉的時候還挺認真的,誰知道後面越聽越扯淡,這下倒是不尷尬了,被氣的想笑:“我還沒告訴你,我怕珊珊看見擔心,就直接來你這了,所以沒有帶吃的。”
“沒關係,”陳樓撐著桌子站直,指了指購物袋道:“是時候讓你見識見識*菜了。”
☆、第32章
路鶴甯知道陳樓不是個能吃虧的性格,但是沒想到這傢伙這麼記仇,一個梗還沒過夜呢,被他用到自己身上了
還*菜。
陳樓在廚房搗騰的動靜挺大,鍋碗瓢盆的叮噹響,路鶴寧在屋裡坐了一會兒被噪地坐不住了,湊到廚房門口問:“你行嗎?”
“嘿,我怎麼不行?”陳樓頭都沒回,心想“你試過嗎就說我不行”,後來要說的時候怕路鶴寧接茬,又趕緊閉嘴給咽回去了。畢竟這話對直男說是抬杠,對路鶴寧說的話就是撩騷了。
他在心裡嘖了一聲,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添了一種我是直男我很直的錯覺。
路鶴寧在後面沒說話,陳樓也沒回頭,專心的備著材料。
其實他有段時間沒正兒八經的炒過菜了,以前大成小倆口在的時候他偶爾還做一頓,吃完了就等著那倆刷鍋洗碗,後來大成兩口子搬走了,他一看鍋鍋碗碗的就犯懶,乾脆不是泡面就是外賣的湊合著過了。
有些手生,剛剛處理魚的時候刀一偏,還在手上劃了一道口子,好在挺淺,路鶴寧過來的時候就止住血了。
陳樓把蔥薑蒜都切了大塊,拿著那條魚比了比剛涮好的炒鍋,見鍋小魚大,於是揪著魚尾巴又扔回菜板上,拿刀直直地砍了下去。
魚身分成了兩半,尾巴還繼續顛了顛。
“投胎去吧!皮卡丘!”陳樓嘚瑟地在魚尾巴上拍了一下,哼著歌倒了把鹽在手上,開始給魚做馬殺雞。
路鶴甯原本是過來看熱鬧的,雖然很多男人成家立業後都下得廚房,但是在學生階段裡就會炒菜的還真是挺少見,所以他過來的時候也做好的救場的打算,雖然他做熱菜也不是很熟練。
但是很意外的是,陳樓的架勢還挺足的。
路鶴甯朝陳樓的隔壁屋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隔壁屋的對面,見沒人出來,便袖著手在一邊觀起戰來。廚房換了新灶具後感覺挺亮堂的,只是頭頂上地板上都油膩膩的,踩一腳還些打滑,鍋碗瓢盆都是現用現洗,其他的被陳樓摞一塊給堆到洗碗池的角落裡了,除此之外陳樓拍鹽的那只手……
路鶴寧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今天大概是被打蒙了,竟然一點不覺得噁心。
“你做飯就做飯,”他頓了頓,忍不住提醒道:“那手能別劃拉褲子嗎?”
“我哪劃拉褲子了?”陳樓愣了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運動褲邊兒上一小片水漬,頓時樂了,“褲衩紮人……”
他這個小動作都成習慣了,路鶴寧不說他還真沒意識到。
“你先出去吧,一會兒煎魚的時候會崩,”陳樓盯著鍋裡的油,又扭過頭看他:“哎要不你下去一趟?”
“好,”路鶴寧問:“下去買什麼?可樂還是啤酒?”
“什麼可樂啤酒啊,”陳樓回頭說:“快去買倆冰棒冰冰你那臉,現在腫起來了,跟阿童木似的。”
陳樓這一說路鶴寧才想起來這一茬,他繞到洗手間裡去看了看,左臉是有些鼓,不過陳樓說的對,對方的力道沒有很大,所以腫起來的程度也比他自己想像的要輕。
處於一種仔細看很明顯,但是稍微一遮掩還能含糊過去的狀態。
所以……路鶴寧下意識的想,今晚上是回去呢,還是不回去呢?
寧珊有給他等門的習慣,但是他回去後一般打個招呼就會進自己臥室,所以只要注意著點,寧珊沒注意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不過只是個可能性,並不是百分百的有把握。
而且,如果他回家的話,一會兒吃完飯就要立刻走了,說不定這段飯都要吃的急匆匆一點。
匆匆下來買個冰棒,匆匆吃個飯,匆匆回去……
路鶴寧站在樓下小賣部的門口愣了回神,半晌歎了口氣。
他不想回去。
或者說和回去相比,他挺想在這裡呆著甚至過夜的,可是他並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而且就算是有……他也覺得有些對不起妹妹——把她留在家裡,結果自己在外面開心。
路鶴寧仰頭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又皺了皺眉頭。
等他拎著冰棒和飲料啤酒回去的時候,陳樓已經做出來兩菜一湯了,一個紅燒魚,一個家常豆腐,還有個酸辣湯。
三樣菜有模有樣的擺在桌上,路鶴寧開門進來的時候,陳樓正在往上面撒青蒜苗擺盤。
“回來了?”陳樓回頭朝他笑笑,等看見他手裡提的超市袋子時愣了愣,頓時笑了,“我說你怎麼老不回來了,樓下小賣部就有。”
路鶴寧低頭笑了笑。
陳樓覺得他情緒好像不太高,看了他一眼,又覺得不像,於是趕緊坐下來招呼道:“快吃快吃,嘗嘗小爺的*菜。”
“你的*菜?”路鶴寧笑了笑,“讓你*的菜嗎?”
“去去去,是*給我的菜……”陳樓把盤子往對面推了推,有些興奮:“嘗嘗鹹淡,怎麼樣?”
其實有些咸了,路鶴寧口輕,這種正常人吃著正好的菜他一般吃一口要喝半杯水,但是味道的確好吃。
陳樓在對面炯炯有神,路鶴寧難得毫無形象的把一大口咽下去,朝他笑著點了點頭:“是挺好的。”
這水準,如果是一個愛吃的妹子,還真可能成*菜了。
當然前提還是陳樓的這張臉。
路鶴甯看了陳樓一眼,忽然問:“有沒有人說過,你長的挺好看的。”
他問這話的時候陳樓正好吃了塊辣椒,頓時被嗆到了嗓子眼,指著他咳嗽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沒,沒人說好看。”
他頓了頓,大喘氣的說:“他們都說我帥。”
兩個長相有點想像的人說這話,總有些互相吹捧的詭異感。
路鶴寧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看了會兒說:“你長的是像你媽還是像你爸?”
“不知道,”陳樓說:“我爸死的早,我媽……”他頓了頓,“我跟她不是很熟。”
路鶴寧之前聽過陳樓的大概情況,哦了一聲,笑了笑道:“一樣,我家也是。”
陳樓看他喝水比較多,把最清淡的家常豆腐換了過去,問道:“你現在是你們家的家庭支柱嗎?”
“嗯,現在是兼職打工,等過完年就去找工作了,”路鶴寧自己開了罐啤酒,一口氣悶完之後說:“也不知道工作好不好找,什麼工作掙錢多。”
“……你也不用把自己逼這麼緊吧?”陳樓抬頭側著臉看他,“今天這是怎麼回事?客人撒潑嗎?”
路鶴寧摸了摸臉,點了點頭。
“這個倒是難以避免,這社會瘋狗太多了……”陳樓說,“我之前認識一個朋友,農業銀行的客戶經理,也算小有存款有錢有面了,但是一樣,有次一個大客戶去他們行存錢,裡面有□□,櫃檯辦事員扣下來的時候那客戶就發飆了,我朋友出來調解,剛喊了聲‘馬姐’,就被扇了兩個耳光。”
“銀行還這樣?”路鶴寧說,“我以為就我們這個會有呢。”
“哪一行都一樣,那女的有錢,銀行為了完成存款任務也要供著哄著,逢年過節送禮,像這種事雖然不多,但是發生了都只能認倒楣,最後銀行倒貼錢給她存上,我朋友白挨了兩下,就這樣。”
他見路鶴寧神色黯然,頓了頓,又語重心長地說:“可是誰知道,這個‘馬姐’回頭的時候不會被她的客戶甩,不會在別處吃虧呢?這些都說不準的,一報還一報。”
路鶴寧冷不防被喂了一口心靈雞湯,心裡好笑,卻也忍不住感激,笑著總結陳詞:“所以我們要學會看開?”
“對,要看開,”陳樓道:“……後來我要了那老女人的手機號,替她發了半年的租房售房資訊。”
吃虧不報非君子,陳樓對於教導別人做人這事是相當的熱衷。
路鶴寧:“……”
路鶴寧看了他一會兒,噗的一聲忍不住地笑了起來。陳樓還愣了一會兒,過了會兒才明白過來。
他就因為發佈租房資訊和仲介對罵這才認識的路鶴寧,如果不是路鶴寧調侃他送他《罵人的藝術》,他也不會起壞心給後者做一個綠色的蛋糕。
就是他當時的那話,的確有些……嗯,太損了。什麼現在過門檻兒還蹭蛋呢吧……什麼多虧你爸比較通人性……
“你都是跟誰學的?”路鶴寧笑著問:“我送你的書呢?”
“……扔了,”陳樓忍不住瞪他:“快去冰臉吧阿童木!”
陳樓做飯不喜歡刷碗,雖然早晚都得幹,但是就有種能拖一會兒賺一會兒的不自覺作怪。他看路鶴寧在拿冰棒,想了想,把盤子摞起來,一塊給挪到了洗碗池裡。
洗碗池裡還有之前沒刷的碗碟盆子,現在往裡一放,感覺都快冒出來了。
然而等陳樓小心翼翼的放好東西出去的時候,路鶴寧卻還維持著剛剛的動作。
“你怎麼了?”陳樓把廚房和餐廳的燈都關上,看了他一眼問。
“……我得回去了,”路鶴寧看他一眼,“時間不早了,你看我臉明顯嗎?不明顯的話我就先不敷了,你吃了吧。”
“不太明顯,”陳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冰棒,道:“這裡沒冰箱,你還是拿回去吧。”
“哦。”路鶴甯應了一聲。
“拿個小袋子裹著,不讓寧珊看出來就行,”陳樓熱心的介紹,看著路鶴寧不太利索的把東西過好後,又一直送到了大門口。
“那我走了?”路鶴寧回頭笑笑,“謝謝你的款待。”
“行,”陳樓點了點頭,見路鶴寧轉身走到樓梯拐角處了,頓了頓突然問,“要不,你今晚住這兒?”
☆、第33章
路鶴寧的腳步幾乎停住了,可是抬頭去看陳樓的時候,他又難免有些尷尬。其實對他來說所謂的尷尬情形很少出現,即便是偶爾遇到,他也總能雲淡風輕的遮掩過去,今天的這一幕事出突然,陳樓突兀的邀請是其一,他終於聽到自己期盼了一晚上的話而幾乎失態是其二。
可是也不好回答,因為他直覺陳樓的邀請不是因為想留下他,而是大約看到了他不想走的樣子。
路鶴寧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整個人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又忍不住望著陳樓,有些發呆。
“我估計你到家的時候這冰棒就化了,”陳樓說:“在這湊合一下,明天好了再回去吧。”
“不會打擾嗎?”路鶴寧還是遲疑,頓了頓勉強地笑了下說:“現在天冷,應該沒事吧。我……”
“你回去肯定不會冷敷,”陳樓嘖了一聲說,看他沒動,把大門打開了一些,露出了被穿堂風吹的鼓鼓囊囊的t恤:“……快上來吧,再聊兩句我就成風乾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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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鶴寧站在客廳了有些拘束,手裡的冰棒還捏著,這半天大概是開始化了,黏答答的從纏了挺多層的塑膠袋上落了滴水下來。
“你是睡我屋還是睡沙發?”陳樓問:“我那床是不是有點硌得慌?”
“還好,”路鶴寧頓了一下,點了點頭:“你是沒鋪墊子嗎?”
“沒,我這都是咱學校發的那一套,墊子被偷了後我就沒買。”陳樓一邊說著一邊進自己的屋把燈拍開,忽然想到什麼,嘖了一聲道:“你上次在這沒睡好吧?”
“是沒睡好,”路鶴寧低頭看了眼冰棒袋子,往垃圾桶邊上站了站,低頭笑著說:“不過床還行,主要是你太能搶被子了,大半夜的卷成個筒,我伸手拽了一下挨了你一拳。”
“啊……”陳樓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樂了。
他睡相差是真的,關豫就不知道被他踢了多少次。估計那晚上多虧有空調,要不然路鶴寧保准得凍感冒了。
“那還真是得分床睡了。”他掐著腰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沙發。
路鶴寧笑了下,把冰棒慢慢地貼到了自己的臉上。
涼涼的,但是很舒爽。
剛剛去而複返的尷尬這會兒沒有了,陳樓這個人其實挺會調節氣氛,自己被扇耳光的事情到了他這似乎都不是什麼稀奇事了,沒有尷尬,也沒有難堪,甚至自己這晚上被他帶的,竟然腦子裡想的都是吃的吃的,不然就是想住這想住這。
有點不像以前的自己。
路鶴寧默默地歎了口氣。
陳樓扭頭看看那邊,又扭頭看了看這邊。客廳裡的新沙發是布藝的,很大,把厚厚的抱枕腰枕都拿開後躺一個成年人完全沒有問題,而且軟硬適度,比床要舒服的多。
可是客廳裡沒有空調,半夜估計會很冷。
床的話,就是有些硬,但是屋裡有空調。
陳樓糾結了半天,等路鶴寧貼的臉都發麻了也沒選出到底怎麼個睡法來。
“我睡沙發吧,”路鶴寧站了十分鐘,實在忍不下去了,主動要求道:“沙發舒服,我就睡這裡好了。”
“可是冷啊……”陳樓頓了一下就明白了,他那床唯一的缺點就是床板硬,可是他睡慣了,所以兩邊比較一下的話,對他來說還是屋裡更舒服。
“這樣,我睡沙發你睡床。”
陳樓這次很快有了主意,見路鶴寧要說話,抬了抬手道:“畢竟是公共區域,我睡這的話隔壁屋也不會不自在。”
沙發是新的,陳樓猶豫了一下去敲了敲隔壁的門,見沒什麼沒動靜,他又去敲了下北屋的門。
這下門開了,紅毛擋住門縫,一臉不爽的看著他。
不過商談的還算愉快,紅毛在聽說他要睡沙發之後探頭看了看路鶴寧,似乎有些驚訝,不過臉色倒是和緩了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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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鶴甯看著陳樓忙進忙出,直到坐在滿是碎花的床單上時還有些愣神。
屋裡是一種新洗了床單後的清新味道,熟悉卻又有些淡淡的差別。
這樣的環境很容易讓人放鬆,路鶴寧知道今天自己有些反常,甚至有些……臉皮厚。可是不得不承認,他是真的挺喜歡這裡的。喜歡這裡的環境,喜歡這裡的氣味。
當然也有可能是喜歡陳樓。
其實不止他,寧珊也很喜歡她的這個陳老師。路鶴甯難以描述寧珊第一次給自己打電話說起陳老師時的那種雀躍,當時他正在電話的那頭加班結束,沿路走在咯吱作響的雪地上。
小姑娘的欣喜毫不掩飾,以陳老師如何如何開始,又以明天陳老師要如何如何結束。路鶴寧幾乎全程沉默的聽完,嘴角的笑意卻一直沒有散去。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陳樓的時候,是在寧珊應該高考的那個夏天,他陪著他媽媽去隔壁的社區找人,具體要辦什麼事情他忘了,只記得自己當時十分惱怒卻又無奈,踢著腿煩悶的走進社區的時候,差點撞上迎頭飛來的自行車。
刹車聲驟然響起,路鶴寧嚇了一跳,就見一個側臉很帥的小寸頭咬著煙,掃了他一眼後就擰了車把哼著歌過去了。路鶴寧慢半拍的回神,再回頭看的時候卻只看到了一個恣意張揚的背影。
之後他媽時常往隔壁社區跑,他便也漸漸知道了那個小寸頭的情況。那人叫陳樓,是社區裡吳嘉嘉的家教老師,跟自己一個學校的。
當時的路鶴寧並沒有多想,甚至在大學四年裡都沒想過會不會偶遇到對方。只是陳樓偶爾為了裝逼,雙手舉過頭頂只用腿踩車,屁股還要一扭一扭地嘚瑟勁兒讓他印象十分深刻。
以至於甯珊同意重新高考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對方。
又找機會找了吳嘉嘉,結果問得的價格高的離奇,路鶴寧回家之後想了兩個晚上,一直都要把頭髮抓禿了,這才狠狠心下了決定。
其實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
可能是緣分?
有些扯淡。
路鶴甯輕輕的舒了一口氣,盯著眼前的衣櫃看了半天,才笑了下。
可能是因為羡慕。
羡慕對方的恣意灑脫,一個能在高檔社區裡穿著校服吹口哨騎自行車還能騎的滿臉驕傲的人,想必不會像他活的這麼累。
真羡慕啊……
路鶴寧什麼時候睡過去的自己都不知道,等到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他愣了一下,看著眼前被放大的臉有些懵。
“哎你臉小了不少啊,”陳樓用手撐著床板,偏著頭看他:“要不要早上再冰一下?感覺看不太出來了。”
“……不用,”路鶴寧看他一臉學術研究的樣子,頓了一下問:“你的眼睛……是金色的?”
陳樓的眼型挺好看,路鶴寧一直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太過秀氣,而陳樓的眼部線條其實很鋒利,眉毛也是,有點劍眉星目的感覺。
今天湊近了看,這才發現他的眼睛竟然是金色的。太陽從頭頂灑下來,甚至映的瞳仁有點透明的感覺。
有點像琥珀。
再看看竟然覺得很漂亮。
陳樓的眉毛挑了一下,聞言抬眼看他,詫異地問:“是嗎?”
路鶴寧笑著嗯了一聲。
“可能光線的問題吧,”陳樓說:“瞳仁顏色淡了可不好看,還是你這樣烏黑烏黑的好。”
“為什麼?”
“看咱樓下養的那倆狗就知道了,”陳樓說:“黑眼睛的那個多可愛,黃眼睛的就不行,看著賊凶。”
“……”路鶴寧挺唯美的感覺被這句話暴擊的一點感慨都沒有了。
“行吧,”他轉開臉,半天後忍不住笑著說:“……小黑狗小黃狗。”
這會兒時間還挺早,路鶴寧起床後簡單收拾了一下,走到客廳才發現陳樓的被子還在沙發上。只是造型也夠奇特,跟狗窩似的團成了一團,也不知道是睡成這個樣了,還是早上給收拾成這樣了。
以前路鶴寧很不喜歡這樣的人,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體面,吃飯要注意,睡覺要注意,如果出個門那更是要從頭到腳的收拾一番。所以他的朋友也少,普通人家的孩子生活習性和他相差太大,觀念也有諸多不同,他瞧不上。可是真正的膏粱子弟又同樣看不上他,他的那些講究和體面,換個身份對比,立刻成了窮酸。
大門被人哢嚓哢嚓轉開的時候路鶴甯正好彎腰,要把那床被子給抱屋裡去。餘光瞥到有人進來的時候他還以為是隔壁屋的紅毛,然而沒過兩秒,他就覺得不對了。
——進來了兩個人。
客廳裡頃刻間萬籟俱寂,眼神意外撞到一塊的兩個人面面相覷,似乎都難以置信對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唯有第三者神情冷靜,卻又難掩嘲笑的勾了勾嘴角。
——
關豫昨天被關峰抓回去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雖然這被迫出櫃的時間和上一世有些對不上號,但是情形方式卻十分類似。
——上一世就是在他和陳樓的小家裡,關峰怒氣衝衝而去,二話不說把他拉回了家。這一世同樣是在他和陳樓……合租的地方,關峰怒氣衝衝地站在陽臺上,橫眉怒目,活像是誰家供著的活關公。
不過他哥也可能真的和關公有血緣,畢竟還都一個姓呢,說不定多往上數幾輩,老祖宗都是同一個。
關豫看見他哥的時候已經決定的破罐子破摔,心裡腹誹關峰的同時還不忘拿著關峰的武力值和關雲長大俠做了下比較——結果也是半斤八兩,畢竟生在和平時代從小錦衣玉食的關峰,在揍他的時候,活像是練過降龍十八掌。
只是這次很意外的是,降龍十八掌沒有如約臨幸他。
關峰昨晚一腳油門把他揪回家裡後,就因為公司有事被人叫出去了。關豫忐忑了半天,最後沒忍住,偷偷摸摸把自己現有的□□信用卡和現金都裝到了一個小包裡,想著既然有前車之鑒,這次自己起碼要留個家當。
收拾的時候又想到上輩子出櫃時候正和陳樓甜甜蜜蜜,橫了一條心死不認錯,不管是胖揍還是變得一窮二白,好歹有那人陪他,讓他覺得什麼都值。可是這輩子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感情深厚的兄弟即將反目,相濡以沫的愛人各奔東西,朋友靠不住,不是出國就是比他還操蛋,這日子簡直是過到頭了。
這麼一想又難免悲傷。一會兒想他上輩子做了什麼孽讓老天爺給劈回來,一會兒又想陳樓也是真心狠,明明分開的前一天自己還下了面給他吃,現在竟然看見自己都巴不得繞道走,每次見面的時候都像是見了*細菌。
前路漫漫看不到奔頭,關豫抓著小包裡的一堆□□不知不覺就那麼睡過去了。
等再見到關峰就是今天早上了,他在大床上扭的昏天暗地,關峰兇神惡煞地把他挖了起來,勒令他回去興隆路搬行李。
看樣關峰是忙了一晚上剛回來,身上的煙味臭的他都想跳車了。
關豫沒睡醒,一路上又因為起床氣煩躁,以至於開門的時候才想起來關峰帶他回來的原因。
——好像昨晚應該出櫃被揍來著,但是還沒來得及。
他心裡一個哆嗦,等開門的時候看到客廳裡有個眼熟的身影時還沒往心裡去,扭頭招呼關峰在客廳等他一下。
可是再回頭的時候,他就愣了。
路鶴寧?!
關豫差點嚇的一嗓子嗷出來,往後蹦了一下,震驚地看著路鶴寧喊:“你怎麼在這兒?!”
路鶴寧也嚇了一跳,他和關豫自從在操場上短暫對峙之後就沒打過照面,倆個人分手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說起來他剛開始雖然還有些掛念,但是後來也漸漸習慣。等到關豫誤闖他的生日聚會,繼而又開始敵對陳樓的時候,他的情緒已經是負面居多了。
所以路鶴寧也沒好氣,眼眉一挑,看了看關豫身後的人,神情十分不屑。
他原本還詫異關豫為什麼會有這裡的鑰匙,可當看到後面的人時,他便明白了。怪不得這位好心人昨天送他回來的時候就諸多盤問,他當時以為是對方健談,現在再回想才明白他大概是在試探。
路鶴甯顧忌著陳樓還在廁所裡,頓了頓,抱著被子便要轉身走開。
誰知道關豫突然搶前一步,擋在了前面。
“你昨晚沒回去?”關豫看著他,低頭看到他手上的棉被時聲音陡然變了個調,震驚的喊:“你果果果真在這過夜了?!”
路鶴寧:“……”
他沒覺得關豫對自己還有多深的感情,然而這會兒對方的表現卻像是熱戀的人被戴了綠帽子一樣。
“過夜了又怎樣?”路鶴寧問:“能請你讓一下嗎?你擋道了。”
“我擋道了?”關豫瞪大眼,怒氣反笑地喊“可不,我擋道了呢!擋道了!擋了你們的道了是不是?!”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路鶴寧充耳不聞的退後了一步,要從旁邊繞過去。關豫想起昨天陳樓接的電話時候已經怒火滔天了,捉姦捉姦!他沒在,這倆肯定奸上了!
一種說不上是什麼的情緒讓他有些失控。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見路鶴寧被自己抓住了胳膊狠狠一拽,茶几正好在倆人之間,路鶴寧的小腿在茶几上磕了一下之後頓時失去平衡,趔趄著跪在地上了。
室內安靜的出奇,關峰察覺到不對要上前的時候,已經完了。
路鶴寧用手撐住了沙發站了起來,默默地把懷裡的被子放在了沙發上,然後猛的轉身,一拳朝著關豫的下巴砸了過去。
“……我操!”關豫喊了一聲。
關峰跨前一步抓住關豫的胳膊,眉頭剛剛皺起,就聽洗手間裡突兀的傳出了一陣沖水聲
陳樓推開門,在幾個人扭頭看過來的時候沉默了一下,隨後才歎了口氣。
“關豫,別以為你哥在這你就有依仗了,”陳樓抬眼掃了關峰一眼,緩緩道:“你再操一個試試?”
“我就……”關豫看見陳樓出來眼都紅了,然後剛喊了一聲就聽關峰突然道:“陳同學誤會了。”
關峰一手掐住了關豫的胳膊,力氣很大,關豫掙脫不得,使勁了抽了兩下後胳膊都紅了。
關峰卻沒理他,只對著陳樓揚了揚下巴道:“我來幫關豫收拾行李,以後他就不住這了。”
陳樓皺了皺眉頭,沒太明白關峰的意思。
一直等關峰壓著關豫,一腳踢開他隔壁的臥室時,他都覺得自己似乎幻聽了。
關豫住這?
什麼時候的事?
路鶴寧也有些發愣,倆人對視一眼,見都有些茫然,隨後又齊齊歎了口氣。
“剛剛那個男的,”路鶴寧頓了一下,轉開臉低聲說:“昨天就是他送我回來的。早知道他和關豫認識,我就不報你家的位址了。”
“他倆……”陳樓想說他倆可不止認識,還是一個爹一個媽呢。可是這會兒說這些也不合適,他頓了頓,又扭頭看著隔壁的臥室若有所思道:“……不用理,不過他們怎麼有隔壁屋的鑰匙?”
“那個人和你隔壁屋的鄰居認識,”路鶴寧說:“昨天隔壁的紅頭髮開門的時候,我聽他喊了聲哥。”
“嗯,不用管了。”陳樓覺得還是有哪裡不對,不過這一折騰時間不早了,路鶴寧還要上班。
“走吧,下去吃飯,”陳樓一手撈起沙發上的被子丟會床上,又隨手拿起錢包和新買的手機,回頭沖他笑笑說:“帶你去個好地方。”
陳樓帶路鶴寧去的地方是個早點攤,說是攤點,但是排場卻很足,就在興隆路的主幹道上,清一色的綠色桌子白凳子,連攤點的棚子都是同色系,上書四個大字——“四大金剛”。
這個攤點剛立起來不久,陳樓當初發現的時候純屬意外,不過的確做的很地道,從大餅到豆漿,無論手藝還是調料都誠意滿滿。
路鶴寧出來的時候心情還十分低落,他和關豫談戀愛三年,雖然不是經常在一起,卻也知道後者並不認識陳樓。可是自從他回來後關豫卻屢屢針對對方找茬鬧事,唯一的解釋便是關豫心裡有疙瘩,遷怒到了陳樓身上。
他心裡有愧,可是陳樓的全然不在乎的樣子,又讓他覺得自己解釋的話反而顯得有些矯情。
倆人在早點攤子上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陳樓從筷筒裡抽了一雙一次性筷子給他,笑著問:“不介意吧,用這種一次性的。”
“不介意,”路鶴寧說:“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麼……龜毛。”
他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有些饒舌,顯然十分生疏,陳樓也沒想到他會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拿東西的手一頓,看了他一眼。
“我和關豫,認識三年了……”路鶴寧沉默了一會兒,一直到陳樓懷疑是不是沒有下文了,他才緩緩歎了口氣,說:“我說什麼沒想到,會有和他怒目相對的這一天……”
……
這是一個很美好的冬日早晨,陽光足夠充足,微風也足夠和煦。陳樓等路鶴寧走後在早餐的攤點上坐了很久,最後又點了根煙,叼在嘴裡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溜達了一會兒,心裡才終於稍稍舒暢了一點。
其實他重生過來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會遇到路鶴寧,後來遇到了也沒想到倆人會有來往,等再後來陰差陽錯的有了來往,他也從未想過要探聽對方和關豫的過去。
只是路鶴寧毫無徵兆的自己講了,故事情節和陳樓之前所猜的相差無幾,都是遺憾滿滿的愛情故事,只是結局不美好,估計上一世的時候只能是悲劇,這一世讓自己一攪合,又成了慘劇。
陳樓沉默地聽完全程,直到最後卻又忍不住問:“假如將來你發現很多事情都是誤會,而他對你還有情義的話,你會選擇和他複合嗎?”
他說完之後覺得自己大約急了點,口氣神態都不夠淡然。不過路鶴寧依舊認真給出了答案。
他說:“不會。”
“為什麼?”陳樓問:“你們還有感情,如果誤會解開了,在一起不是理所當然嗎?”
“平心而論,我並不相信破鏡重圓,”路鶴寧側過臉笑了笑,看著遠處說:“人和人的感情值其實就像□□裡的數額,一開始的怦然心動是初始值,之後倆人的交往細節便是對餘額的支取和存入。爭吵減分,誤會減分,多情減分,三觀不同也會減分。當然也有加分項,比如爭吵時的妥協,誤會時的大度,多情之後的幡然誤會……
走到分手這一步的,都是最後餘額不足的。這些其實和誤會與否沒有多大關係,畢竟有很多加分的機會誰也沒想去把握,說到底,不過是都顧著自己多一點。”
路鶴寧說到這裡歎了口氣:“其實這個道理我也是後來才想通。剛分手的時候我經常想,如果我不說分手,我們能否繼續下去。這個問題一度讓我痛苦了很久,我一個人去我們常去的餐廳吃飯,一個人去走他曾帶我走過的田徑小路,一個人去電影院買情侶座……”
那段最難熬的時間已經過去,這段感情開始的戰戰兢兢,結束的時候也是瞻前顧後。路鶴寧當時的做法愚蠢且無效果,不過是在迷茫時期的一點自虐。
陳樓聽他的講述忽然有些不落忍,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路鶴寧卻又忽然一笑,長長的歎了口氣:“好在後來我目睹了一個女生和男友吵架……她一次次地提分手,她的男友又以各種理由駁回。倆人滑稽有趣,在購物廣場的大廳裡被路人圍觀哄笑。可是我卻笑不出來。”
“也就是那天我才明白,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我說分手,他未必要如此痛快的答應。而我所難過的,是我從未被他如此堅定不移的選擇過。”
☆、第34章
路鶴甯的話讓陳樓沉默了很久。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說分手,就是那次關豫情迷意亂喊小路的時候。他當場鬧翻,扔桌子砸碗,關豫當時臉色灰敗卻全然不敢出聲,唯一的動作就是在他發火的時候去拿著鑰匙鎖了防盜門,然後把鑰匙扔了出去。
陳樓剛開始氣急敗壞,根本沒意識到他是在幹嘛,等後來發完脾氣拿著錢包要走的時候,才明白了關豫的用意。
那時關豫已經工作許久,目光長遠又處事穩重,做出這種事情實數正常。
可是陳樓伸手指著他氣的說不出話時候,卻又分明從他的眼裡看到了恐懼。關豫說:“我怕你一走,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
所謂替身一事,沒有人會不在乎。只是事前知道的人還有個準備,自己選的自己受著,野心大的說不定還能給自己立個打倒前任的目標,進度條完全看自己的心情調整。
但是陳樓之前什麼都不知道。他的所有感情和認知在那晚被徹底顛覆。他分不清關豫的哪些話是對自己說的,又有哪些話是透過自己,對他心裡那個人說的。
可是自己明明那麼愛他,倆人剛認識的時候,陳樓經常為了多膩歪著走一段路而錯過從本校回醫學部的車,那時候他身上錢不多,又惦記著接下來的各種節日怕不夠用,於是傻逼似的一路跑,一路想著關豫的一言一行甜蜜地嗷嗷叫。
他無所顧忌的談著自己喜歡的各種話題,興高采烈的拉著關豫去吃他最喜歡的家常菜,在關豫帶他去法餐廳的時候手足無措,在意識到倆人各方面相差懸殊的時候又鬥志昂揚,他在艱苦的時候從未曾覺得委屈分毫,在關豫指出他的各種毛病時即便不改也欣然答應,
可是有一天,這些細節被人輕描淡寫的撥開,當事人不無遺憾地告訴他——你長的像我初戀。
事情到這一步原本就該結束,可是感情卻又很難收放自如。
關豫說我錯了,我跟你解釋,你問什麼我都說。
陳樓想走走不成,想留卻也心底發慌,說到底不過是離不開割不舍。他們最後一個站著,一個半跪著,絮絮叨叨的解釋了半夜。
怒火漸漸被平息,陳樓甚至自我安慰,心想那麼多要離婚的家庭,或是老公出軌有小三,或者老婆風流有外遇,證據確鑿,現實難堪,被欺騙的那個人不見得比自己好受多少。可是很多人都選擇了原諒另一方,試試吧,大度一點吧,可能明天醒來,什麼都過去了。
關豫解釋,他自己安慰,最後甚至倆人和好如初似的又齊齊回到床上,半摟著睡了一覺。
可是第二天清晨,儘管他們都儘量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像往常的那樣吃飯說笑,可陳樓卻明白這些都無濟於事,一晚上過去,該在的還都在。
關豫去上班後,他把自己鎖在屋裡,拉上窗簾,終於壓制不住的嚎哭了一場。
——
陳樓無數次的想分手,可是他說的時候關豫必然不同意,他折騰,他忍不住言語刻薄,甚至有次倆人明明氣氛正好,他在做飯的時候聽錯了一個詞,忽然怒從心起,把一瓶番茄醬猛的砸到了冰箱上。
關豫當時離著冰箱只有一步之遙,那個力道過去,只要陳樓稍稍一偏,真出人命也未必。那次關豫的眼神十分震驚,最後卻又什麼都沒說,只轉身出去拿了抹布和抽紙,一點一點地彎腰擦著濺滿了冰箱和地面的紅色液體。
——
有一點陳樓始終承認,在這段失敗的感情裡,他和關豫的責任半斤八兩。關豫的刻意隱瞞在前,他的不依不饒在後,誰都不是全然無辜。
也正因為心底清楚,所以他始終沒能走出分手最後一步,甚至在那天去道觀許願的時候,他最後把八方來財的願望改成了他能改掉壞脾氣,關豫能夠徹底忘記初戀。
在重生回來的那一天,他雖然言語刻薄,卻依舊先問了關豫——這七年我那麼折騰你,你就不煩嗎?
當時醫務室內一片昏暗,倆人的身形表情都在黑暗裡隱沒的嚴嚴實實,陳樓看不到關豫的表情,關豫自然也看不到他的忐忑。
最後所有的情緒化整為零,只變成了一聲淺淺的歎息:“煩。”
也就是那一刻,陳樓終於徹底死心。
——
路鶴寧上班的時候依舊不放心陳樓,怕關豫不依不饒地在家裡蹲守著報復他。陳樓笑了下說不會,後來想了想,卻還是沿著馬路走了半圈,半上午的時候才回去。
他早上看到關峰的時候就確定了,這次關豫是要被出櫃了。
上一世關峰也是在他住的地方把關豫抓了回去,只是時間不一樣,上一世是畢業前,這一世卻是連年都沒過。
現在想想大四時期的關豫還真是有點智硬,上一世也就是自己熱戀期智商歸零才會覺得他哪都好。比如出櫃的時候,關峰和關家爸媽一時難以接受實屬正常,這種時候正常點的都應該是和家人開誠佈公的談談才是,偏偏關豫一副我彎我有理的樣。
這還不算,最腦殘的是最後關峰把他掃地出門,後來忍不住心軟扔了一張卡給他,他卻戰意滿滿地感覺受到了侮辱,把卡又扔了回去。後來關峰氣的把他的信用卡凍結,關豫窮的吃土的時候依舊沒忘了跟陳樓吐槽他那個哥哥腦子裡進水。
陳樓對這事感覺又好氣又好笑,想想關豫這一世雖然重生,不過行事作風卻有二上一層樓的架勢,說不定主動要求關峰把他的卡給封了也不一定。
他這麼想著,心裡多少帶了點幸災樂禍。因此回去收到關豫給他留下的小包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哎哥你就發發善心救救命吧,現在關豫他可以就指著你了!”紅毛捂著一邊臉著急地在客廳跳著道。
陳樓淡淡的哦了一聲卻沒接,揚了揚眉毛問他:“……你怎麼了?”
紅毛冷不防他突然問這個,咳了兩聲,眼神飄乎乎的就挪開了。其實說起來有點冤枉,早上關峰在那屋裡表演男子單打,紅毛聽著關豫的嗷嗷慘叫實在沒忍住,就不怕死的去勸架去了。
當然現場是十分混亂,而關峰不知道是壓根沒看見他還是看見了也當沒看見,東西順手抄來無差別攻擊,紅毛看形勢不好著急退散,一下別了自己的腳,臉朝下就砸地上了。
疼的要命。
陳樓卻絲毫沒有給人*的覺悟,看他往後挪了兩步,就跟著往前走,一臉關心的問:“被揍了?”
紅毛:“……”
“關峰揍得嗎?”陳樓嘖了一聲,忽然笑道:“……不過我的那份還沒找你算呢,要不然你先聊聊,給關豫打掩護的感覺怎麼樣呢。”
早上的時候路鶴寧的說法雖然也有道理,但是陳樓始終覺得不對勁。他沿著馬路溜達的時候又想了半天,這才一時的假如關豫一直住在他隔壁的話……這些事情就很通順了。
關豫讓自己過去和他住自己沒同意,他沒有辦法,但是又睡不好,所以最後想到了過來租大成他們的房子。這種事情又不能親自出面,所以找了一個掩護人——紅毛。
陳樓當時的廣告打了那麼久都沒人租,突然出來一個說話痛快給錢也痛快的自然高興的不行。紅毛的神經衰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起碼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關豫這段時間一直在隔壁。
要不然那天晚上路鶴甯喊自己陳醫生,他怎麼知道的……
紅毛早就知道事情既然敗露了,這個陳樓早晚得問,於是老老實實的坐下來交待了一個乾淨,包括關豫怕陳樓出去勾搭人,所以讓紅毛說自己神經衰弱,又包括關豫嫌棄這裡破,換了大門換沙發,還打算回頭把西屋的那一戶給收買了讓他們到別處住。
甚至關豫還打算好了萬一被陳樓發現後,怎麼和紅毛一唱一和的表達自己的冤屈以及哪種想要見陳樓卻又忐忑的小心思。
最後一段說的紅毛也有些犯噁心,一邊偷偷看陳樓的臉色,一邊默默的摸著自己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
“關哥還說了,過年的時候讓我早點滾,到時候陳哥你一個人在這,一看過年了,大家都熱熱鬧鬧的,肯定就脆弱,就難過,他到時候就能趁虛而……啊不,及時出手了。”
當然後半句紅毛沒說,關豫還說什麼天雷勾地火,寶塔鎮河妖,一柱擎天雄風再戰……
陳樓吹著眼皮聽著,用腳趾頭也想出來後面還有了。
關豫的小包就在茶几上,斜挎的方形包被撐的鼓鼓囊囊,他懶得看,也不想接。
紅毛可憐巴巴的看著他,半天後懇求道:“要不然這樣,哥,你不要也行,你給他打個電話說一聲好不好,就說我勸你了你就是不想辦而已……”他見陳樓看過來一眼,低聲道:“……那啥,這事裡還押著我兩件裝備呢。”
“你撥吧,”陳樓說:“用你的手機打,不過我也有個條件。”
紅毛立刻問:“什麼條件?”
“房租我退給你你走,這些東西怎麼處理要價你跟房東商量我不管,”陳樓說:“或者你把我剩下的房租和押金給我,我走。”
“都行,”紅毛痛快道:“你說哪樣就哪樣。”
陳樓點點頭,這一屋子新置辦的東西價格不菲,如果紅毛非要留下他也無可奈何,只是他要是走的話也麻煩,房租和押金都給過房東了,房東那種只進不出的主,房租肯定就吞了。
關豫電話接通的時候,陳樓正在盤算自己以後的打算,以及換地方租的話哪個社區比較好。
紅毛趕緊把電話給他貼到了耳朵上。
關豫在那邊很不客氣的喊:“有話快說有屁快……”
“放,”陳樓說:“你先放,你放完了再說。”
“……陳樓?”關豫驚訝地喊了一聲,頓了頓呵呵了兩聲,才問:“你怎麼用他手機了?”
“我不是新辦了一個手機號嗎,我不想讓你知道,”陳樓嘖了一聲,又看了眼茶几上的小包說:“我看見你的東西了,然而我沒打算多管閒事,所以告訴你一聲。”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剛剛紅毛坦白的那些計畫,又笑了笑,語氣和緩的勸道:“當然了,除了這個包,什麼門啊,沙發啊,灶具熱水器啊,也和我沒什麼關係,過年呢,我可能一個人,也可能兩個人,但是你放心,我不傷心,也不難過,只要你別在這,我舒坦著呢。”
“舒坦就舒坦,你不就是有個小情人了嗎?”關豫一聽,哈了一聲,也帶著情緒忿忿道:“你放心,你都出軌了,我才不打你的主意了呢,我也是個有原則的人。”
☆、第35章
但凡男人都是有點底線的,要求高低各不相同,但是最低的恐怕也就是關豫這次把著的這一條了。他的潛臺詞也十分明顯——既然你陳樓是真的移情別戀了,那我以後也不糾纏你了。
陳樓自然十分高興,雖然他之前極為厭煩關豫的這種瞎琢磨,可是此刻卻又忍不住拍手叫好,“太好了太好了,以後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了是不是?”
關豫很利索的答應:“那是。”
“雖然你之前說了話也總打臉,顯得有些說話不算數,”陳樓想了想認真道:“可是此時此刻我真的特別高興,特別盼著你這次做一回男人,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到時候一定不要往回收。”
“我不收,我連潑水的盆都扔了,”關豫哼道:“再說我也不是除了你就找不到別人了,不信你等著,這世界上的別的不好找,長的好看點的男的不比比皆是嗎。”
“那是,很多!”陳樓笑了笑說:“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
他說的情真意切,關豫那邊愣了愣,反而不知道怎麼接了,淡淡地哼了一聲,有些冷場。
陳樓心裡輕鬆,也不覺得尷尬,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雙手閑閑地搭在膝蓋上眯著眼,就差哼歌了。紅毛在一邊舉著手機像伺候老太爺一樣,舉了一會兒聽關豫那邊一直沒動靜,恨不得發個腦電波過去催催他。
過了一會兒,紅毛都要忍不住掛斷了,關豫才說道:“我魅力哪有你的大,你每次去酒吧都沒有讓人放心的時候。”
上一世到了最後兩年,陳樓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了去酒吧的習慣,明明當時他已經換到了藥房工作,每天上下班準時准點不用應酬,加班也是在醫藥的那一畝三分地裡,偏偏關豫發現的時候,陳樓的確是在酒吧醉的一塌糊塗,而且身邊從來沒斷過人。
關豫每次都說不過陳樓,只能儘量盯緊了,生怕他吃虧。只是他的這種舉動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給注意到了,三四次之後就有人來挖牆角,切入話題坦率直接,毫不拖泥帶水:“跟我試試?我酒量好,而且有伴侶的話,我是不會像他一樣出來玩的。”
關豫當時沒反應過來,靠在吧台邊上還看著不遠處的陳樓。
那人又講道:“只有一次都沒偷腥過的男人,沒有只偷腥一次的男人,而且這人雖然五官好,但是都有小肚腩了,有小肚腩的男人容易產生中年危機,而偷腥取樂是中年危機的最大良藥。”
一個兩個,後來這樣說的人成了三個四個,繼而更多。
陳樓後來知道了,便只笑他魅力大。
有次倆人晚上吃完飯,陳樓想起來關豫最近有點便秘,就去洗了幾個新買的無花果,一邊抬頭跟他一起看電視,一邊把皮捏了喂給他吃。
關豫幸福的不行,伸著胳膊攬著他的腰,陳樓卻笑著開玩笑:“你看咱倆總瞎折騰,說不定哪天就過不下去了。到時候其他不論,我起碼不用為你的伴侶擔心,畢竟你魅力這麼大。”
關豫挑眉,含著無花果說:“我哪有你魅力大,將來崩了也是你肯定是你的鍋,你移情別戀了,我還在原地等著。”
現在想想,有些話還真不能隨便說。那天晚上明明氣氛很好,倆人吃水果看電視,哪能想到最後竟然一語成讖——他們終究是崩了,陳樓移情別戀,而關豫的收到的評價,也果然是你魅力大不愁嫁。
關豫眨眼間想到這麼多,內心頓時又覺得百味雜陳,竟然不知道再怎麼開口了。他心裡想著自己既然還都記得那麼清楚,陳樓聽到之後也許會有相似的感慨。只是等了一會兒,卻只聽陳樓催促道:“咦?掛了?正事沒說呢。”
隨之是一聲清脆的哢嚓哢嚓聲,像是在吃薯片。
紅毛咦了一聲道:“沒啊。”
“哦,那該說正事了吧,”陳樓又哢嚓了一下,愉快地問:“關同學,你那個包是幹什麼的,我可不打算多管閒事啊。”
“我知道,”關豫緩了緩,過了會才說:“那個包裡我的……身份證銀|行|卡和信用卡,還有一點現錢我都放裡面了。”
陳樓詫異的哦了一聲。
關豫說:“我上次出櫃出的磕磣了點,這回想明白了,得給自己留點家當。萬一我被趕出去了我打死也不逞能了。”
“真難得,”陳樓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竟然有長進了。”
他還以為關豫會二到無窮大呢,誰知道人家竟然會給自己留後路了。
“那是,”關豫說:“我也覺得我挺有先見之明。”
陳樓:“……”自己果然還是想多了,話說諷刺人對方聽不出來也是挺寂寞的。
關豫那天一看事情不好,當天就收了自己所有的銀|行|卡各種會員卡和現金,保險起見睡覺的時候都栓在了腰上。今天早上挨揍的時候,他忽然想了起來,一摸東西還在,頓時放下了心,趁著關峰不注意偷摸的把包留在了紅毛門口,又在離開後發了個短信。
只是紅毛這人辦事不靠譜,關豫於是又讓他找陳樓。
關豫說“……我不放心別人,就怕萬一丟了或者怎麼了,所以想讓你幫我保管下。等我從家裡出去了,我去你那拿。”
其實他原來的想法是讓陳樓去取錢,每個卡裡能取出來多少算多少,因為他怕萬一關峰哪根神經不對勁,再停了他的卡。可是現在的情況基本不可能了,畢竟剛剛還逞能要跟人劃清界限,後面再讓人幫忙取錢的話也未免太打臉。
關豫等了一會,聽陳樓那邊沒有動靜,又解釋道:“而且紅毛馬上要回家了,我今天明天的不一定能回去,所以你能不能暫時幫我保管下?”
陳樓沉默了幾秒,最後說:“我並不是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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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樓其實並不介意關豫暫時在這放一兩樣東西,可是不方便也是真的。他想好了要搬走,現在臨近年關了,必須抓緊找房子。
他在打電話的時候就拿著手機看了一會兒出租房資訊,當初往外出租隔壁兩間屋的時候他頭疼的要命,現在反過來了,果然順暢很多。
在他能接受的價格範圍內有兩套看著挺好的房,一套離著東大的本校區很近,和他現在租的這個位置相差了不到七百米,新社區,套一廳,就是在一樓冬天可能會返潮。另外一套則是離著市圖書館近,和他之前買房的陽春美景隔著兩條馬路,套二廳,高層,價錢比第一個多出二百。
兩套房子的點擊數都變的很快,陳樓看好了第一個,就怕別人搶先下了手。他拒絕起關豫來毫無壓力,痛快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就讓紅毛掛了電話。
紅毛默默把還在那邊解釋著的關豫給掛了,等陳樓拿著外套興高采烈的出門後,又立刻重新撥通了。
“哎怎麼斷了?”關豫一直說的起勁,聽見來電鈴聲的時候才有些發蒙。
紅毛歎了口氣說:“陳哥都出去了,他說不管你的事。”
關豫:“……”
他和紅毛早上就打了個照面,話都沒說上一句,這會兒聽說陳樓出去了,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昨天路鶴寧在你們那過夜了?”
紅毛嗯了一聲,“對啊,你早上不還和人打了一架嗎。”
說道這裡紅毛也有些八卦,早上他從門縫裡瞅見關峰就沒敢出來,這會兒忍不住驚奇道:“這個路鶴寧就是你那個好幾年的……男……朋友?”
關豫悶了一聲,歎了口氣。
紅毛好奇道:“我看他和陳哥也沒什麼啊,不就是在屋裡聊聊天,一起做做飯嗎?晚上睡覺陳哥還是睡的沙發。”
“你不懂,”關豫心裡鬱悶,陳樓也堅持說自己沒有,可是他又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來,“他們就是有什麼,當著你的面還不知道收斂一下嗎?”
“那你是怎麼看出來的?”紅毛若有所思道:“或者哥你教教我,怎麼能看出一個男的對別人有沒有意思……”
關豫警惕道:“幹嘛?”
“學學唄,”紅毛說:“昨天有個男的在遊戲裡跟我告白,把我給嚇的。”
關豫切了一聲:“就你那熊樣兒……”
“可是後來他發照片了,”紅毛嘖了一聲,道:“我覺得吧……還那啥,挺好看的。”
關豫:“……”
“所以就想見一見……”紅毛最後歎了口氣說:“可惜我是個女號,不過我坦白了……但是你教教我唄,到時候一見面,怎麼看他對我有沒有意思?”
“嘟嘟嘟——”關豫直接把電話掛了。
紅毛也不覺得意外,撇撇嘴自己戳開手機網頁百度去了,其實這事問關豫也不見得那麼靠譜,畢竟關豫自己就活的像個笑話,忙忙活活裡裡外外,前任現任一個搭理他的也沒有。
紅毛心裡同情他,關豫也忍不住心疼自己。
都問他怎麼看出來路鶴甯和陳樓關係不一般的,這還用問嗎?
雖然一開始他也沒想到。
在重生之前路鶴寧那晚找他,一是讓他幫忙把小鹿帶出來,二就是給了他那張二十萬的卡。關豫當時就十分意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陳樓有多膈應路鶴寧沒人比他更清楚,他在自己的手機上動手腳關豫還覺得理所當然,但是阻止了自己幫路鶴寧後再親自出馬借錢過去,他就不明白了。
更何況陳樓也沒有像電視劇裡一樣,拿著錢去砸路鶴寧讓他離的遠遠的。他只是找了一個中間人,把錢帶了過去而已。更何況路鶴甯還錢的時候,提起陳樓時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
關豫當著帶著這個疑惑被劈了回來,一直到現在都沒能聽到陳樓的解釋。
當然解釋也沒那麼重要了,畢竟發生了更多顛覆他認知的東西,比如陳樓竟然會給路鶴寧做蛋糕,甚至為了見面還噴香水。而路鶴甯更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為了陳樓的事情,他已經跟自己動手過兩次了。
說好的成熟穩重優雅矜貴呢?
那晚還撩陳樓,還醫生啊心跳不齊怎麼辦啊你在上面我在上面啊……之前跟自己說過的性冷淡呢?
簡直不要臉。
關豫越想越生氣,又想到紅毛還莫名其妙的發春了,單身狗隊伍就剩了自己,如今還被關峰揍的一身淤青沒法見人,簡直生無可戀。
關豫被關峰堵在了家裡開始每天接受思想政治教育,接受新的三觀洗禮,剛開始還時不時的看看手機,後來發現並沒有人找他,索性沒電後就扔在一邊不管了。
再開機已經是七天后,家裡的阿姨從沙發縫了打掃出了一個手機,見是關豫常用的,就給他送了過去。
關豫百無聊賴的給充上了電,開機的時候就見一條條的短資訊蹦了進來。
四個未接來電,三條短信。
三天前:
紅毛:“我靠!這個鬼王太太太帥了!媽逼帥我一臉!我們在吃麻辣燙!”
紅毛:“腿毛好長!”
關豫猝不及防被秀了一把,在手機這邊比了個中指,就要打電話問問。
結果翻到最後一條的時候他又愣了。
兩天前
紅毛:“哥,陳哥也玩遊戲??????”
☆、第36章
“你現在還玩遊戲啊?”陳樓看著對面的人,多少有些意外:“研究生的日子不是都挺忙嗎?”
他兩天前在市里遇到了老鄉加好友,陸哲成同學。陳樓剛開始的時候還不敢認,後來還是對方先招呼,又一番解釋,他才明白這人是從千里之外飛過來面基的。
當然更意外的是那個基就是紅毛。
陸哲成人挺好,說起來還是陳樓的鄰居,不過小時候沒上幼稚園就被望子成龍的家長給踢去了一年級,因此雖然年紀和陳樓相當,但是一直比陳樓高一級。
屁大的孩子挺拿著年級當回事,總感覺小年級的都是小朋友,有代溝。最後倆人再玩到一塊去是高中的時候了,陳樓從同學那裡借來了一本台版的《誅仙》,倆人這節課你看一段下節課我看一段,來回跑著借來借去,就這麼衝破了年級的屏障重新做回了好朋友。
後來陸哲成早一年畢業,留在了本省的省大,再後來又考研留在了本校,陳樓則是考到了c城,倆人見面也就是過年回老家的時候一起吃飯打牌了。
其實在上一世裡他們倆的交集並不多,陳樓回老家的次數少,和陸哲成的最後一次聯繫是他奶奶去世。陳樓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很晚,很多事情多虧了陸哲成這個朋友仗義,替他操辦了不少事情。
現在沒想到能在路上撞見,陳樓問東問西,打心底裡高興。
“我也不是總玩,”陸哲成也笑著說:“這不假期嗎,就偶爾玩玩放鬆一下。哎對了,你今年不回家了?”
“不回了,我趁著假期準備下考研。”陳樓說起這個來就歎了口氣,抬眼問:“你去年考研的時候英語怎麼樣?我現在才看了不到倆月就有點疲了。腦子還是全蒙的。”
“我英語考了68吧,”陸哲成說:“這個超預期了,但是政治考的不好。剛剛過線。”
陳樓一聽分數就瞪大了眼,他原本就不經常在學校,周圍同學雖然也有考研的,但是大部分都在九月份的時候報了名,現在已經考完試了。現在還是第一次和學霸面對面。
英語一直是他的弱項,而現在他雖然為了等那倆政策學校往後推了一年,看課本和講義的時間夠,內容也能吃進去一些,但是英語依舊頭疼的要命。單詞每天都得記,一天不記就跟斷了藥似的,陳樓在這上面費的經理快趕上西綜了。
陸哲成倒也痛快,把自己當年考英語時的經驗教訓總結了一下,又把還有印象的幾本特別有用的書告訴了陳樓,最後說完備考節奏的時候見陳樓還忙著低頭在手機上記錄,笑了笑說:“你還真能吃苦啊。”
陳樓抬眼看了他一下,笑了笑沒說話。
陸哲成又說他:“你看你高中的時候都吊兒郎當,整個學校沒有你能折騰著玩的,渣遊戲打群架,跨著年級勾搭小姑娘,妻妾成群兄弟紮堆,成績也忽上忽下的,不知道讓小皮鞋操碎了幾次心。”
他們都有給老師取外號的習慣,小皮鞋是陳樓的班主任,當時最看不上的就是陳樓,天天點著陳樓的腦門說好料子就這麼瞎了。
陳樓對這個老師的印象至今都好不起來,見對方有要繼續感慨的架勢,笑著說“少抹黑我,我什麼時候勾搭過小姑娘了,我連小姑娘的手都沒摸過。”
他見陸哲成挑著眉笑,有些無語,問道:“你這次過來是見網友的?”
“是啊,”陸哲成說:“一個操作不錯的合歡,就是沒想到是個非主流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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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聽見沒,說你小屁孩呢!”關豫支棱著耳朵,聽到這句頓時挑挑眉,趴著身子戳了紅毛一下道:“而且這人……不高啊。”
“不高怎麼了?”紅毛也趴著身子,不以為然地反駁道:“個子不高水準高,而且人有一米七吧,也算夠平均水準了。”
“是,平均水準,”關豫看到那人臉的時候也驚訝了一下,感覺有點像某個吳姓男星,但是低頭瞅到那人的五五身時就目露不屑了:“早知道是這樣的我就不出來了,還以為三頭六臂呢。”
他總嘀咕,紅毛本來興沖沖拉他來看自己的帥哥網友,現在總被挑刺也不舒服,忍不住回嗆道:“這樣的怎麼了?再說就是有三頭六臂也跟你沒關係啊,著急也應該是人家路鶴寧著急吧,你又名不正言不順的。”
“……”關豫張了張嘴,被堵的一愣一愣的,過了會惱怒道:“把我包給我!”
“給給給!”紅毛把那個斜挎包甩給他,“以後就不用放我那了,陳哥看好房子要搬走了,到時候你讓再讓我找他,我可找不著。”
“搬走?”關豫問:“為什麼要搬走?”
“我哪知道?他說的,要不然他搬要不然我搬,但是他走的話我得把他剩下的房租和押金給他。”
“那你搬唄,”關豫喊了一聲,見有人看過來,又忙壓低身子,低聲囑咐道:“他身上又沒什麼錢,你讓他出去找房子哪有這麼合適的啊?別處雙氣帶傢俱的至少比他現在這個多一小半。”
這老房子最初往外租的時候分成了六間,又是要啥沒啥的配置,因此分攤到單間的租金很便宜。
現在關豫自己置辦上了傢俱家電,各方面都很便利了,算下來住在這裡能比別處省一半錢。更何況陳樓一直想考研,關豫別的不說,但也知道他最好是有個相對安靜的環境。陳樓出去跟人合租不一定瞭解對方脾性,他自己租一套的話花費又太多。
畢竟從現在到他考試,還有整整一年的時間。
紅毛有些冤屈,嘟囔道:“又不是我攆他走的。他主動說要走,又提前就看了房……”
“……他那是不好意思,買了那麼多傢俱他怎麼可能攆你走?”關豫嘖了一聲,伸手在他頭上推了一把道:“我不管啊,你得想辦法,走也只能是你走。而且陳樓是個急性子,你這兩天不管找什麼理由都得把這事給辦妥了。”
關豫想了想,狠心道:“你要辦成了,我送你大|藥。”
他現在的錢也得省著用了,看了看自己的小包,忍不住也有些肉疼。
“……有錢,”紅毛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嘖了一聲豎了個拇指道,“任性。”
關豫是偷摸出來的,呆不了一會兒就得回去。他要走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個鬼王,頓時倍感神清氣爽。
陸哲成卻早就看到了他,問陳樓:“那個人你認識?”
陳樓愣了一下,“哪個?”他回頭,正好看到關豫溜出門的背影,騷包的小風衣還飄了一下。
“不認識,”陳樓嫌棄的嘖了一聲,又道:“你在這玩幾天?要不要我帶你去轉轉?”
“還有三四天吧,”陸哲成說:“都不一定。”
他說不一定,陳樓回去後還是做了一下攻略,看看外地人過來的話去哪裡比較有特色。後世的很多景點現在都還沒規劃,而陳樓自從興沖沖去兩個風景不錯的小公園,結果到地方後發現那邊還是一片破牆爛瓦之後就不怎麼出去逛了。
陳樓記了幾個地方,做出了一個簡單的一日遊計畫,睡前和陸哲成說了一聲,誰知道第二天一醒來,後者就突然定了行程了。
“我今天就走,”陸哲成說,“臨時有點事。”
陳樓覺得驚訝,卻也不好瞎打聽,只能問他:“有我能幫上忙的嗎?”
“……有,”誰知道陸哲成咳了一聲,說:“衛庚跟我一塊走,他說想讓你幫個忙。”
陳樓反應了好一會兒也沒明白衛庚是誰,直到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傳過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哥……陳哥……”
陳樓:“……”紅毛?平時也就紅毛習慣哥來哥去的,但是這聲音……
紅毛嘶了一聲,就著陸哲成的手喝了口水,吧唧了一下又繼續啞著嗓子跟陳樓說道:“我以後……不住那了。”
陳樓聽那邊各種奇怪的聲音,心裡冒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但是一想卻又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現在聽紅毛這麼說,頓了頓連個為什麼都不好意思問。就怕萬一自己沒想歪,那邊再下不了臺。
紅毛繼續道:“我那屋的東西,能暫時先放著嗎……等我回來,我就搬走。”
“哦……”陳樓頓了頓,忍不住問:“你要去哪兒?”
“他跟著我去過個冬令營,”陸哲成又接過去說了一句,一本正經地說道:“他那屋的東西先放著吧,我回去後把葉永真和張滿勝的書給你寄過來,這幾本你就先別買了。對了,”他想了想又道:“我過年回家,你要不要捎點東西回去?”
陳樓本來還有些遲遲沒有反應過來,等聽見最後一句才回神:“有有有,你什麼時候的飛機?我把東西給你送過去。”
陸哲成的行程是倉促決定,陳樓馬不停蹄的去商場買了幾樣保健品,又把中老年的黑芝麻粉核桃粉豆奶粉各自裝了幾袋,最後又匆匆跑去三樓給他奶奶買了一身新衣服。
多年的選擇困難症瞬間跑的無影無蹤,陳樓心裡著急,不知道怎麼選的時候就每樣都拿幾個,選衣服的時候就挑著那家店裡最貴最暖和的來。這樣一路搶購完了再風馳電掣的趕到機場,正好沒有遲到。
陸哲成在機場大廳裡等著他,倆人一塊去打包處打了個箱子辦了托運,陳樓有些不好意思,心裡卻是著實高興。
“你有空也回家看看吧,”陸哲成看他的樣子笑著說,“避開春運,三四月份的時候找個小假期,下了火車或飛機後就去省大找我,我讓我爸把咱一塊拉回去。”
“好,到時候就得麻煩你了,”陳樓抿嘴笑笑,搓了搓手,又從兜裡拿出了一個信封遞過去:“這個給我奶奶吧,我怕王穀芬扣著錢不給她用,這裡面的都換成零錢了,什麼面額的都有,讓她別不捨得花。”
“好,”陸哲成笑了下,“我回去就先給咱奶奶拜年,你在這照顧好自己,有事給我電話。”
陳樓點了點頭說:“好的。”
陸哲成又說:“考研的事情也不要有太大壓力,相信自己,等回頭考前還有倆月的時候,我再給你介紹個英語衝刺班,押題挺准的,別擔心。”
“好,”陳樓聽到機場的播報聲音,頓了頓,又說了一遍:“好。”
本來見面的時候沒怎麼覺得,現在要離別了,那種淡淡的兄弟情和同鄉情才湧了上來,一層一層堵的人難受。
上輩子陳樓和關豫在一起後基本就遮罩了和其他熟人的聯繫。他倆的關係在大學裡的時候還好說,同學朋友都還單純,頂多以為是投緣的哥倆好。可是人一旦上了社會,資訊複雜,接觸面廣,相處一久難免都會有猜忌。
陳樓在這方面十分注意,幾乎不去關豫的公司,偶爾在路上遇到了關豫和同事一起他也儘量提前避開。生怕他們有什麼親密的小動作小眼神,自己沒察覺出來,倒是給別人留了話柄。除此之外他也很少和以前的同學朋友聯繫,他不知道面對對方好心的打聽詢問時該怎麼回答,謊話他不想說,實話卻又沒有勇氣。是以在他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陳樓心裡清楚,那段時間他自己是在走極端的。
這些說白了甚至和關豫的關係也不大,不是關豫也可能是趙豫錢豫孫豫李豫,只要是他在感情裡太過專注另一個人,那便很容易愛的深,爬的高,摔的狠,傷的重。陳樓最初的感情單純濃郁,卻又過早的把自己隔離了起來,以至於走到絕境的時候,才恍惚發現自己早已經變的草木皆兵,卻又孤立無援。
陸哲成最後過安檢的時候,陳樓見到了紅毛。好在後者氣色很好,在安檢口排隊時忽然又跑回來,給了他一個擁抱。
“哥,我也去看看咱奶奶,”紅毛笑的很開心,撓了撓頭後又說:“那房子吧,其實是關哥讓我租的……這次我換地方也是他要求的,當然你別誤會啊,我本來就沒打算在外面住……我說這個就是想說,關哥他這人雖然不咋地,但是你也別想太壞……他知道你煩他,這幾天關大哥要出差了,他都沒出來浪,就是不想討你嫌。”
陳樓半晌不知道說什麼,最後笑了笑說:“謝謝。”
紅毛咧了咧嘴:“謝什麼,別的不說了,我們都好好的。”
陳樓一直等人都走沒影了,才慢慢回過神來,低頭笑了下。他來的時候為了趕時間打的車,回去的時候便放鬆下來,去買了票坐機場巴士。
此時的c城機場還沒擴建,道路兩旁的高樓大廈也不是很多,巴士裡的人三三兩兩的,有坐著閉眼休息的,有開心地和同伴商量旅程的,還有沉默的刷著手機,不知道在忙什麼事情的。
陳樓靠在巴士的塑膠椅背上,扭頭看著外面,他的方向看不見落日,只能眼見著光線一點點暗下來,遠處的炊煙,近處的燈火,一家一家的疊過去,隨後隨著車速加快,一同隱沒到了漸漸濃郁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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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城的冬天不算舒服,起碼對陳樓來說,即便他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多年,依然有些難以忍受這裡的潮濕。紅毛走後家裡就剩下了他一個人,陳樓每天起來後看看外面的天氣情況,只要不是一早就有太陽,他便連家門都不出去了。
早上起床後是例行的背單詞,他以前的背法有些枯燥,陸哲成給他支了個招,又告訴他怎麼一層層的往下篩,幾天試下來效率的確提高了不少。
只是吃飯是個問題,陳樓多少有點拖延症,如果做題一直做到了中午,錯過了12點他就越拖越不想吃飯了。有時候晚上餓了就點外賣,有時候不是特別餓就隨便吃點麵包。
他自己的日子過的天昏地暗,蒙著頭一過就是好多天,醒了就看書困了就睡覺,期間路鶴寧過來找過他兩次,看他的狀態忍不住有些擔心。
“你還是找個人過來陪你吧,”路鶴寧說:“人都是一個人的時候不想吃飯,有個伴就能好點。”
“我知道,”陳樓嘖了一聲道:“就是說豬多了搶食唄!”
“……你歪理真多啊,”路鶴寧無奈的看著他:“不然以後我定時過來檢查一下,別的不管,只要廚房裡的東西能少就行。”
他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是帶的一瓶紅酒,後來第二次來就直接接地氣到醬油醋和雞精上了,另外還有蔬菜肉食若干。
陳樓還真怕他天天來,哎了一聲阻止他:“別,我自己在這窩著自在,再說你萬一來的時候不合適,我再不方便呢?”
“什麼不方便?”路鶴寧狐疑地看著他:“女朋友還是男朋友?”
陳樓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合適,於是打了個哈哈過去。路鶴寧最後欲言又止,歎了口氣。
年底的時候他們餐飲業正是忙的時候,各路吃請宴會,朋友聚餐,他們餐廳又推出了年夜飯的套餐,開始供人提前預約。路鶴甯一個二樓的領班,現在也顧不上了,有時候傳菜有時候撤台,還有時候會到後廚打個下手。
不過他這麼一來陳樓也稍稍收斂了一下,除了經常幾天不洗頭不洗澡之外,吃飯倒是勉強能定時定點了。
吳嘉嘉再次打電話來的時候已經是除夕前夜,陳樓想著過年期間很多店不開門,就去採購了一圈儲備糧,從麵包泡面到鹹菜火腿,樣式單一數量卻足夠巨大。路上的商鋪多半都已經關門了,門面上都貼著對聯掛著燈籠,顯得喜氣洋洋。
陳樓拎的東西多,手機放兜裡也沒聽見,等他到家放下東西後,才發現吳嘉嘉打了三個未接來電。
看這樣是有急事了。
陳樓愣了一下,忙撥了過去。手機幾乎被一秒接通,那邊吳嘉嘉剛喂了一聲,就換成了岑正說話。
“陳樓,你在c城嗎?”
陳樓聽他聲音急切,忙說:“我在啊。”
“那你幫我找一下關豫行不行?”岑正說:“關豫不見了。”
☆、第37章
關豫已經兩天不見了。
關峰找岑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天,原因沒有說的很具體,只是讓岑正幫忙打電話找找別人。岑正和吳嘉嘉其實正在外地度假,當初倆人去機場還是關峰順路給送的機,現在關峰把電話打到他那,岑正不用想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
“他的同學朋友都找過了嗎?”陳樓詫異道:“他好好的玩什麼離家出走?”
“都找過了,峰哥怕他只是出去散散心,所以一開始也不敢鬧的太大,同學、輔導員還有衛庚那裡都問過了,都說沒看見他。親戚朋友那也問了一圈,他出去的時候還穿著睡衣呢,沒錢沒手機的……”岑正越說越著急,懇求道:“陳樓,我知道這事按說不應該找你。可是現在沒辦法了……關豫他……”
“我知道。”陳樓打斷了一下,他知道岑正要說什麼,他對關豫的不滿很明顯,當著吳嘉嘉和岑正的面也沒收斂過。其實這倆人最初都是好意,只是後來看關豫總是一頭熱,陳樓幾乎不勝其煩,便不免有些尷尬和愧疚。
“我分得清輕重緩急,”陳樓歎了口氣說:“說吧,你那邊有沒有什麼線索或者可能的地點,需要我去看看的?”
“沒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岑正頓了頓,有些不太自然地說:“就是……關豫他不是喜歡你嗎,所以我想他會不會去你那,或者有沒有什麼你倆一塊去過的地方……”
“……我沒和他約過會,沒有一塊去的地方。”陳樓聽岑正那邊立刻說了聲抱歉,頓了頓又道:“不過還是試試吧,我一會兒出去找找,不管有沒有消息,兩個小時後再聯繫你。”
“好,”岑正松了口氣道:“今天要是還沒消息,我明天就和嘉嘉回去,不管怎樣,先謝謝你了。”
陳樓沒多寒暄就掛了電話,關豫離家出走多半是為了出櫃的事,關峰礙于臉面自然不會和岑正詳說,只是陳樓雖然知道,多少也有些意外。
上輩子關豫被關峰抓走的太突然,以至於陳樓都沒反應過來。後來關豫雖然沒回來,但是給他發過幾次短信,大意都是“我在家裡做鬥爭”“革命進行到一半了你放心”“敵方反抗太強烈了你快親我一下給我加點血”
……
即便是後來被趕出家門斷絕聯繫,陳樓也沒見過他黯然神傷要死要活的樣子。反倒是陳樓擔心又愧疚,關豫在一邊安慰他,順道吐槽他哥腦子裡進水。
這種人在什麼情況下會離家出走?
陳樓出門的時候就忍不住左思右想,又懷疑是否發生了更嚴重的事情關峰沒說,一個人找了兩天沒找到,如果只是賭氣躲開還好說,萬一是出了事呢?
現在年底車多也亂,關豫那個二百五的樣兒本來就是到哪哪都不叫人省心,關家的人也是,明天就是除夕了,什麼事不能等過完年再說嗎?
陳樓也沒有什麼目標和目的,他上一世和關豫吵架鬧騰的時候,多半都是自己出去,然後關豫在後面找。當然他去的地方就那兩個酒吧,酒吧裡的氣氛熱鬧,除此之外陳樓還有一點報復心作怪,想著你不是有初戀嗎,我也不是沒別人,酒吧裡的帥哥美男一抓一大把,我去泡一個更優質的,下次倆人吵架,你甩一個路鶴寧,我就搬出王鶴甯李鶴寧,倆大的壓一個小的,看看誰吃虧。
只是他這麼想,真到時候卻又下不去手,那些人高的高帥的帥,卻都不是自己喜歡的樣子。陳樓去了幾次之後過來湊趣的人就少了,他無聊的在那咂摸酒,又不敢喝多,怕出事,一直門口出現了關豫的影子才會真正放鬆下來。
可是現在卻不知道關豫是在哪裡,會不會也在等著有個人過去接他。
陳樓腦子裡有些亂,自己低低的暗罵了一聲,打車去了前世自己常去的那倆酒吧。只是現在時間太早,其中一個還沒建,原位址是個沙縣小吃,老闆回家過年了,只拉下了大捲簾門,門口貼了一張有事聯繫XXX的手機號的紙。
陳樓難免失望,鬼使神差的把店老闆的手機號記了下來,又轉去第二家,依舊無果。
等再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他知道岑正和吳嘉嘉在焦急的等他回信,可是他卻有些撥不出去,總覺得一定是他漏了哪裡。
哪裡呢?總不能是路鶴甯家,關豫也不知道路鶴寧住哪兒啊……
陳樓皺著眉頭來回走了兩圈,等腦子裡突然想到一個位址的時候,忍不住暗罵了一聲,“……靠!”
——
關豫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心想,這是有人罵我了?
可是罵他他也管不了了,這屋子裡冷的像冰窖,也就被窩裡能暖和點。關豫把自己裹了裹,腿都不敢伸直了,縮了縮脖子努力的想要團成一個球。
兩天前本來風和日麗,關峰出差回來,關媽媽又不在家,於是家裡的爺仨歡歡樂樂的聚在一塊小喝了幾盅。本來挺好的事情,只是沒想到這次讓關峰捅了簍子。關峰出差的時候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麼觸動,從勤儉節約吃苦耐勞開始,一臉雞湯的說教關豫。關豫一開始也不當回事,但是耐不住聽多了就煩,於是關峰一句他拆一句,倆人跟小孩似的鬧的不亦樂乎
關爸爸樂呵呵的看著他們倆打,時不時的還摻上兩句“你們小時候啊就這樣”……直到這兄弟倆你一言我一語鬥著鬥著,鬥到了男男相戀的頻道上。
關爸爸頓時大驚,三觀都要被震碎了。
……
關豫那天差點沒被打死,如果不是關峰攔著,他連家門都跑不出去。可是跑出去之後他又傻眼了,自己沒帶手機沒帶錢包,睡衣裡一共就兩張十塊錢,這可怎麼辦?
關豫抱著胳膊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了半天,最後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自己最初租的那個小公寓。
當初他租這個是為了和陳樓同居,但是陳樓不來,他也就沒管,所以現在水費電費都欠了。因此關豫在裡面聽到門口有人敲門的時候,心裡一緊,第一反應就是是物業來催收費的。
他緊張的裹著被子當縮頭烏龜,任那邊怎麼拍門怎麼按門鈴都假裝屋裡沒人的樣子。
直到陳樓的聲音傳出來。
“……關豫你他媽裝什麼死啊!開門!”
關豫:“!!!”陳樓怎麼來了?
——
陳樓在聽到門從裡面打開的時候本來是有點火氣的,但是看到關豫的樣子後就無語了。
他站在門口也不進去,低頭徑直按了吳嘉嘉的手機,跟他們說人找到了。那邊岑正大喜過望,連聲感謝,又要通知關峰。
陳樓於是又接了關峰的電話,簡單的說了兩句後,猶豫了一下把手機遞給了關豫。
誰知道關豫看他一眼,竟然抱著手機走遠了一點。
陳樓:“……”這人怎麼這麼不自覺。
不過他能聽出關峰似乎和關豫達成了什麼協定,最後關豫又雙手恭敬的把手機遞了過來,只是顯示還是在通話中。
“陳同學,能不能麻煩你一下,收留我弟弟兩天。”
關峰一開口就嚇了陳樓一跳,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關峰解釋道:“現在家裡有點亂,過年這兩天……他還是不要回來的好。當然如果你覺得難為情的話我就給他定酒店。”關峰在那邊笑笑,有些疲憊地說:“畢竟之前他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就是擔心……他一個人過年會不會多想。”
“……”陳樓看了一邊眨著眼炯炯有神的關豫一眼,簡直心疼天底下當哥的。其實剛剛岑正也有這個意思,但是到底顧忌著怕陳樓為難,說的比較隱晦,陳樓也就假裝沒聽懂。
現在還真是有些為難。
“行吧,”這種時候陳樓也不非計較那幾天的事了,於是說:“地址你也知道,如果哪天不放心,你直接過去就行。”
關峰那邊顯然松了口氣,陳樓客氣了兩句,結束通話的時候還有些難以相信。
一旁的關豫得意洋洋。
陳樓原本有些好奇關峰怎麼突然轉變的,但是一看他那樣就不想搭理他了。
倆人一前一後的出門,關豫又把備用鑰匙放在地墊下麵。陳樓之前就猜過關豫是因為這個才有地方住的,現在看見了忍不住吐槽:“現在小偷都知道先抖抖墊子找找花盆了,你都不知道換個地嗎?”
“啊?”關豫抬頭看了他一眼,把鑰匙拿出來想了想,又重新放了回去:“不用換,上輩子是到六七月份的時候才有小偷的,現在放心。”
“上輩子是上輩子的事,你怎麼知道就一模一樣了?”陳樓嘖了一聲,想了想又趁機語重心長道:“再說你也不要總被過去束縛,人都要往前看,現在很多事情已經和上一世不一樣了,你好好努力,爭取把自己的人生軌跡改變一下吧!”
他這話說的有點酸,進電梯的時候自己都有些倒牙。
誰知道關豫一本正經,一邊跟著進來一邊得意地笑道:“我已經改變了啊,你沒看我哥嗎,現在對我多好!”
話題終於轉回來了,陳樓終於按不住心中的好奇,詫異地問他:“你跟他說什麼了?現在你倆……這麼統一戰線?”
關豫問:“想知道?”
陳樓:“……”
“上輩子我倆鬧僵,是因為他讓我離開你,我不讓。”關豫嘖了一聲,說道:“但是這次不一樣啊,他一直以為我在追路鶴寧,所以那天跟我打了一架後,他說讓我離開路鶴寧。”
陳樓忍不住腹誹,明明是單方面挨揍,還說打了一架。不過他還是很有風度的沒戳穿,抬眼問:“然後呢?”
關豫說:“然後我就答應了啊!好噠好噠好噠,答應的可痛快了呢!”
☆、第38章
陳樓去關豫家裡的時候就察覺到了,關峰恐怕一早就知道了路鶴寧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他瞭解了多少,不過按照關豫對這些毫無察覺的狀況看,可能關峰把他倆的過去摸了個透也未知。
一邊是相戀三年的完美初戀,一邊是剛認識幾天還一頭熱的新人,兩者的長相又十分相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誰輕誰重。說到底關峰才是那個明白人。
只可惜當事人還洋洋得意,以為別人都傻。
陳樓笑了笑沒說話。
倆人一塊回到了陳樓的住處,自從紅毛也走後陳樓一直是一個人住,屋子很少打掃收拾,雖然沒有多髒,但是看上去也不乾淨。客廳的垃圾桶裡放著幾個□□的紅色袋子,還有麵包的包裝紙。
“哎你要活在垃圾堆裡嗎這是?”關豫愣了半天才進屋,“……哎你一個人住?”
“對,我一個人。紅毛出去玩了,西屋的回老家了。”陳樓說完,轉過臉指著他說:“你少瞎琢磨啊,之前說好了各過各的。”
“說好了啊,”關豫眨了眨眼無辜道:“就是說好了啊,我也沒怎麼著啊?”
“最好以後也不要怎麼著,”陳樓說:“你那屋一直沒鎖,被子沒有我可以借你一床,但是不是新的,不要介意。”
關豫哦了一聲點頭道:“我不介意。”
陳樓嗯了一聲,又看了看他身上的睡衣:“衣服的話你是不是也沒有?”
“沒有,”關豫搖搖頭,看陳樓要說話,又忙道:“我不介意!”
“……”陳樓愣了一下,轉過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不介意什麼?”
“衣服你自己去買新的,”陳樓越發覺得關豫有蹬鼻子上臉的架勢,提醒道:“你要在這裡住幾天自己算好用幾身衣服幾套內褲,我這只有肥皂,你自己的用的那些,什麼沐浴液洗髮膏潤體乳,還有什麼剃鬚刀牙刷須後水香水的那些,自己去買。”
關豫平時看著大大咧咧,但是從小的習慣在哪裡。上輩子陳樓和他剛同居的時候,倆人往住處搬東西。陳樓的行李很少,只有學校裡統一發的臥具,墊子之前被人偷了,剩下的就是褥子枕頭以及一冬一夏的兩床被子,衣服收拾收拾也就是一個皮箱。他搬完自己的去幫關豫搬,才知道男生和男生也是不一樣。
關豫宿舍的小床很舒服,墊子上面還有個海綿一樣的軟墊,坐上去又彈又軟。除此之外桌子上擺了一桌子要帶走的洗漱用品,陳樓研究了半天,才看出來這裡面有洗澡的洗臉的,刷牙的洗頭的,還有護膚的防曬的……
後來關豫出櫃的時候他們剛好畢業找工作,陳樓先找到的,工資還是實習期的標準,一個月800另外加提成。關豫比他的好一點,但是也是半斤對八兩。倆人收入不多,但是住在一起,還要負擔房租、網費、水電費、電話費的各種開銷。於是陳樓眼看著關豫的各種用品越來越少,經常倆人一塊去超市或者逛商場,關豫拿起一樣東西來說:“啊家裡沒有這個了,我得買一個了。”等要結帳的時候算算錢,他又從購物車裡挑挑揀揀,把那幾樣東西挑出來,再哈哈道:“其實也不是那麼需要啦……”
陳樓一直為了這一段的感情感動,倆人雖然感情和美,但是多少也有些貧賤夫妻的感覺。他自己還好,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道理,但是關豫從小家境優渥又順風順水,如今日子不寬裕不說,周圍的同學發小和朋友,一個個升遷就職在各大企業如魚得水,出入好車接送,飯桌上談笑風生,唯獨關豫從天上掉到泥窩裡,跟他吃地攤擠公車,最後護膚品也就買的起一個絲塔芙,還要趁著搞活動的時候,用一點少一點。
陳樓歎了口氣,心裡想著要走開,卻忍不住又心軟,從自己屋裡拿了錢包出來,把裡面的幾張整錢遞給關豫說:“我身上錢不多,先借給你這些,你去買點東西湊合著。反正橫豎都比不上你家裡的東西,等會托說你爸媽氣一消了,你抓緊回去。”
說完把錢放下,又去抱了一床被子出來,“你晚上蓋這個吧,這個厚一點。”
關豫卻說:“我不蓋這個。”
“為什麼?”陳樓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你不是給路鶴甯蓋過了嗎?”關豫低頭看了看,撇嘴道:“我不習慣蓋別人的,誰知道有沒有什麼臭毛病啊?放屁摳鼻屎挖腳丫的,有沒有什麼腳氣雞眼皮膚病也不知道啊……”
“你怎麼毛病這麼多?”陳樓無語道:“你跟路鶴寧認識的時間不比我長多了?他那麼愛乾淨的一個人哪有這些習慣?再說了,誰告訴你他蓋的是這床被子的?”
“我看見的,”關豫堅持道:“反正我沒和他睡過,我不知道。我就蓋你的。”
“那我的你也別蓋了,”陳樓冷笑道:“你不是覺得我倆搞一塊去了嗎?他放屁摳鼻挖腳丫,還有腳氣雞眼皮膚病,我跟他住一塊睡一起,早就傳染的差不多了。要不然你就這樣吧,挺好的,願你的一身正氣保佑你。”
關豫:“……”他就說說,陳樓這就生氣了?
陳樓說完把被子又抱回去,順手把自己小屋的門也關上了。
外面安靜了一會兒,陳樓無語的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打算看書,就聽門被人輕輕的敲了兩下。
關豫貼著門縫小聲喊:“……你怎麼能這樣啊……”
陳樓扭頭看了門口一眼,最後全當沒聽見。
那邊又安靜了一會兒,過了會兒聽關豫又喊:“給個臺階下唄……”
——
陳樓最初答應關峰的時候的確猶豫過,但是最後答應下來,除了因為關峰在他在三清山遭劫的時候幫過忙,多少有些想還他人情之外,紅毛臨上飛機前的那句話也起了一定作用——關豫這個人雖然有時候挺煩人,但是他人不壞。而且這人也好面子,真確定你煩他了,他是不會腆著臉往人前湊的。
可是此時此刻陳樓無比的後悔。
關豫在門口跟老貓□□似的,高一聲低一聲,說了兩句軟化見陳樓沒反應,於是開始了自我檢討,內容卻全是上一世倆人的相處細節,而是大部分都是陳樓不好的地方。
比如“我這個人吧就是想啥說啥,陳樓你又不是不知道,別較真了唄。就說以前咱倆吵架那次,不就是因為我說你同事長的醜嗎?雖然他是真長的醜。你那時候跟我急眼,還動手了,打的我眼眶都流血了你記得嗎?”
“我什麼時候把你眼眶打出血了?”陳樓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了,氣的拉開門問:“你能不能閉嘴,回你屋去。”
“我冷……”關豫看他生氣的樣子,忍不住問:“你真不記得了?”
“什麼?”陳樓擋著門,瞥了他一眼道:“你自己胡編亂造添油加醋的,我上哪兒記得。”
“我沒編!”關豫喊道:“我沒編!你那個女同事,就是李默那孫子的副手,叫楊雪的。”
陳樓對這個人有印象,胖乎乎的一個女的,有點方言,原本在公司要升副經理的,後來李默空降,她反倒成了李默的助手。為人不咋地,對他們這些新來的百般刁難,尖酸刻薄的程度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麼了?”陳樓看著關豫問:“她怎麼你了?”
“她沒怎麼我,”關豫皺了皺眉問:“你真不記得了?你們當時出去吃飯,那女的指桑駡槐的說你是李默的心尖肉,叫我給撞上了。”
陳樓搖了搖頭。
“咦,你再想想?我那時候問你她是誰,你說叫楊雪,然後我就說……”關豫說到這停了一下,看了看陳樓的臉色,慢吞吞道:“我說,哪裡是楊雪,應該叫楊土才對,這穿著這架勢還以為誰家的豬沒栓好,揚著二斤土就出來了呢……”
“……”陳樓無語了,這人嘴比自己還損。但是自己是真沒印象了。他頓了頓,又回去把先前的棉被遞給關豫,歎了口氣說:“記不記得都沒什麼用了,先這樣吧哈,你先回你屋收拾一下,我一會兒弄點東西吃,你吃飽了喝足了,就在屋裡等著你哥來解救你,行不行?”
“行,”關豫也知道再下去就沒好臉色了,想了想又道:“我手機沒電了,我想給我哥打個電話報平安。”
陳樓看他一眼,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又從桌洞裡找出萬能充,見關豫接過去忙回屋了,自己去廚房看了一眼。
他這段時間過的十分湊合,廚房裡沒有米沒有油,唯一的蔬菜還是上次路鶴寧來的時候帶的一小把菠菜,陳樓沒開火就沒吃,那菠菜蔫答答的在一邊縮著。除此之外就是這次置辦的年貨了——泡面麵包,鹹菜火腿。
陳樓看著有點有點犯愁,這些自己吃好說,但是關豫兩天沒吃飯了,吃這個肯定不頂用。但是現在天色已經晚了,外面的店又都關了,去超市也不一定來得及。陳樓猶豫了一下,最後擼起袖子,拆了兩包泡面出來。
“……嗯哥,我到了,吃的?吃了吃了,吃的挺好呢,陳樓做的菜,一個魚一個肉的……啊對啊,他說感謝你之前收留他,他就當還人情了,要不肯定不管我……恩,就是……我惹他,我就在我屋呆著……路鶴寧啊,我不知道啊,沒過來,你放心,他過來我也不和他聯繫了!竟然當著你的面打我,多少感情啊,就讓他給打沒了……對啊,你看咱老關家的人,怎麼可能沒皮沒臉的去倒貼……骨氣呢!”關豫猛的拍了一下床,可惜一下拍在了被子上,沒拍出動靜來。
關峰那邊有些疲憊,囑咐他的話還不如他自己補充的多。
不過到底是親哥,關豫上輩子一直沒和家裡聯繫不知道,這輩子看看,其實關峰在他前面擋了不少事。
兄弟倆又說了兩句,掛完電話的時候,關豫往廚房看了一眼,見陳樓沒出來,輕手輕腳的把自己的門關上,偷偷翻開了陳樓的通訊錄。
輸入“L”這個關鍵字的時候關豫緊張的手指頭都有些發顫。可是沒過兩秒就不顫了。
通訊錄裡顯示L的查詢結果為0。
☆、第39章
關豫一直有些矛盾,尤其是在陳樓和路鶴寧的這件事上。
別看他對別人說起來的時候言之鑿鑿深信不疑的樣子,但他自己想這事的時候又時常陷入糾結懷疑狀態——這件事陳樓從來都沒有承認過,而紅毛也說那倆人沒什麼親密舉動。他原本的判斷依據就是那些解釋不通的事情和路鶴甯格外殷勤熱情的細節舉動,然而這些事情又未免主觀性太強。
關豫雖然覺得這倆人好上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也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疑人偷斧,畢竟一直缺乏一點確鑿的證據。
他不死心,於是在陳樓把手機給他的時候,很不地道的想到了看看陳樓和路鶴寧的通話記錄。
只可惜想的很激動,真查了查,卻發現手機裡壓根沒有路鶴寧這個人,L的列表欄為空,N的列表欄裡則只有個寧珊。關豫忙又戳了下陳樓的短信。然後短信裡收件箱為0,寄件匣也為0……
關豫心情很鬱悶,感覺自己像是緊張佈局了一場特大埋伏戰,結果發現敵人根本沒朝這邊走。
陳樓喊他出去吃飯的時候他故意把陳樓的手機放在了自己屋裡。跟他哥吹了半天的一盤魚一盤肉肯定是沒有的,陳樓給他煮了碗泡面,放了幾根菠菜,還臥了一個荷包蛋進去。
“這雞蛋放的有點久了,”陳樓也捧著一碗泡面坐下來,對他說:“你嘗嘗壞沒壞,冬天應該沒事。”
關豫不太在乎的搖了搖頭:“沒事,再說我也吃不出來。有就挺好的。哎你的蛋呢?”陳樓的碗裡只有一根菠菜,雞蛋的影子都找不到。
陳樓卻說:“我的蛋好著呢,你別瞎操心,快吃,吃完了睡覺。”
他看關豫又想說話,皺了皺眉毛提醒他:“晚上你幹什麼我不管,但是儘量聲音小點,我要看書做題,最煩別人叨逼叨了。”
本來打算叨逼叨的關豫張了張嘴,不敢叨了,眼睛卻總看著自己碗裡的那顆蛋,又感動又甜蜜,還有些不捨得吃。
他和陳樓上輩子過過一段時間的窮日子,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挺不適應,想買什麼順手就買了,衣服腰帶鞋子也是看了新款就下手,從來不看打折款過季款促銷款。直到一個月下來他把陳樓的信用卡刷爆了,銀行打電話過來催還款。陳樓著急的把自己所有的錢都找出來數了數,又拿著銀|行|卡挨個銀|行去查餘額取現金。當時關豫就像做錯事的孩子,在後面跟來跟去卻不知道怎麼解決好,最後他找出一雙只穿過一次的鞋子,匆匆忙忙去洗手間拿著抹布擦了擦鞋底,想看看能不能給人退回去。
陳樓卻攔住了他,笑眯眯地在他嘴角上親了一口說:“咱家的錢都是給你花的,不要退,我喜歡。”
後來關豫才開始跟著省錢,每買一樣東西之前都先摸摸口袋,想想之後的半個月要怎麼過才會下決定。等他找到工作,工資開始慢慢上漲到遠超陳樓已經是之後的事情了。
那段吃糠咽菜的日子窘迫常有,難堪尷尬也常有,但是陳樓竭盡所能的對他好的樣子,卻又讓他有種莫名的驕傲,仿佛天底下的人縱使錦衣華服,也必定過的不如意,紛紛跑來羡慕自己的小幸福。
關豫這樣想著,心裡忍不住又酸澀難當。陳樓其實說得對,別人都在往前走了——陳樓要考研,路鶴寧也又了新朋友,唯獨自己還固守在原地,不肯面對早已經弄丟陳樓的現實。
“你不想吃嗎?”陳樓在對面歎了口氣,不滿地問道:“蛋都戳碎了,不吃就倒掉,別這麼糟蹋東西。”
關豫心神恍惚了一下,覺得陳樓似乎話裡有話,但是也不敢抬頭,怕他看見自己紅著眼的囧樣子,於是悶聲說:“吃,我吃。”
他說完才看了下碗裡的荷包蛋,蛋黃早就被他無意識地戳碎了,稀碎稀碎的混到了麵湯裡,看著……好噁心。
關豫:“……”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深吸了一口氣,端起碗乾脆把麵湯都喝了。
陳樓其實只是隨口提醒了一句而已,還真沒什麼別的意思,看他連麵湯都喝了還以為是餓急眼了,心裡忍不住嘖嘖了兩聲,又問:“給你哥打過電話了吧?我要用下手機。”
關豫又擱下碗筷,回屋拿了手機出來。不過陳樓一提他打電話的事,他倒是又忍不住高興了一點:“我哥說明天把我的生活費打你卡上,這幾天花多少算多少,不夠他再給,多了就當給你的感謝費了。”
陳樓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我的卡?”
“嗯,就上次我給你打錢的那個卡,”關豫看了下他的臉色,見陳樓沒有不悅的意思,又說道:“你今天借給我的錢正好明天還你,不過得麻煩你一趟跟我一塊去銀行取了。”他原本還想說明天取完了可以一起大採購,再去逛逛街,但是想了想怕陳樓不答應,又或者答應了晚上回過味來再拒絕,只能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陳樓果然沒多想,嗯了一聲就回屋了。
關豫自覺地收拾了碗筷去幹活,看著廚房有些積灰,又想著過年了,連他們家都講究要把廚房徹底打掃乾淨供香灶王爺,說這樣來年才會風調雨順財路順通,於是找了個小破圍巾圍上,撅著屁股把所有的鍋碗瓢盆洗了一遍給分門別類的放好,又擦了灶台拖了地。
他幹這活的時候還記得陳樓怕吵的事情,幹什麼都輕手輕腳的。幹完後自己看著成果也挺滿意,又一鼓作氣把客廳也收拾了一遍,左擦擦右擦擦,弄的這破地方跟迎來第二春似的,到處都是鋥光瓦亮。
關豫一直到進屋睡覺的時候都格外得意,脫了衣服鑽被窩,狠狠的聞了幾口,聞完之後才想起來上次大概是路鶴甯蓋的,又一臉便秘的從鼻子裡往外噴了幾下,這才一臉糾結的睡過去。
這一晚睡的挺踏實,但是醒來的也早。關豫一心惦記著今天出去買東西,要把自己捯飭的帥一點,還要多買些東西準備跨年,因此一早被尿憋醒之後,立刻就興奮了起來。
昨天的睡衣本來就夠髒了,昨天打掃了半天的衛生之後更是黑漆漆的沒法看。關豫瞥了一眼有些嫌棄,聽了下隔壁的動靜,覺得陳樓應該還沒起床,於是咬咬牙光著身子就沖出去了。
沖到洗手間門口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哪裡不對勁,等門一打開,他就愣了。
陳樓正在刷牙,察覺到身後的門打開時側身躲了一下,回頭一嘴泡沫的看了他一眼,頓了頓,視線下移,又挪到了他雙手捧著的位置上。
關豫:“!!”他冷不丁看見一個大活人差點當場尿出來。
關豫乾笑了兩聲打招呼:“早上好啊!”
陳樓點了點頭,轉過臉去繼續刷牙。
關豫凍的縮肩塌背的挪到洗手間裡側,打開馬桶蓋,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點緊張。他深吸了一口氣,想努力的忽視掉另一邊的人,偏偏身體不太聽使喚。
他舉著鳥沖著馬桶擺了半天的架勢,愣是沒有噓噓出來。
偏偏陳樓的動作也格外慢。刷牙刷了三分鐘,刷完後又仔細的反復洗著臉按摩下巴,之後才是塗剃須膏……泡刀片……
關豫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之前明明覺得膀胱都要炸裂了,現在要是出去,說不定轉身就能尿崩。可是在這狹窄的空間裡,他卻不知道犯了什麼毛病,緊張的一直沒反應……越緊張越憋的緊。
“你快點吧,我們一會兒要出門了。”陳樓好歹忙活完要出去了,關豫聽他說話忍不住松了一口氣,剛要尿出來,就見陳樓輕咳了一聲道:“人要勇於面對現實。”
關豫:“……”
關豫一大早被人懷疑前列腺又問題,偏偏這種事又解釋不通,陳樓也一臉跟我無關不要講我不聽的樣子,美好的心情頓時四分五裂了。一直到陳樓給他找了身臨時出門的衣服都沒高興過來。
陳樓嘖了一聲也不管他,拿上錢包出門就直奔銀行,等查了下餘額後,就要把關峰打的錢全取出來。
關豫悶不吭聲了一路,此時忍不住大驚,看了周圍一眼後壓低聲說他:“這麼多錢呢!你都取出來幹什麼?”
陳樓說:“你哥給你的啊,你拿著去過年。”
“我身上什麼包都沒有,”關豫看他真開始取,忙道:“現在年底多亂啊,我捧著一大把的錢出去是要當散財童子嗎?你就取三千就行,別取了別取了……”關豫眼疾手快的伸長胳膊按了下退卡,差點急出一身汗。
他哥給他打了兩萬,這幾天吃錢都吃不完。
他拿著卡不肯還給陳樓,嘴裡振振有詞道:“你這樣太不靠譜了,這卡我得留著,錢放你那。”
陳樓瞪眼看著他,說道:“那是我的卡,裡面的錢大部分是我自己的。”
關豫卻眼珠子一轉,聰明道:“那要不然這樣,現金太不安全了,我買東西都刷卡好了。你不放心你就跟著我,pos單都交給你,我也卡著我哥給的錢來花。”
這簡直是明晃晃的綁架。陳樓好氣又好笑,不想跟他爭辯,可是那張卡是他一直存錢的那張,真讓關豫自己出去買東西,他還真有一丟丟的不放心。
“那就走吧,”陳樓猶豫了一下,心想就當給自己放一天假,去遛狗健身了。嘴上問道:“你都要買什麼?”
其實關豫湊合過的話什麼都能不買,但是現在陳樓能跟他一塊,他有有錢,頓時要買的東西就多了去了。,內衣褲,睡衣褲,衣服鞋子手提包,每樣都要來三四套準備替換,除此之外還有這幾天吃的東西,陳樓昨天買的兩大包裡全是垃圾食品,他看見之後簡直驚呆,後來又看了看客廳的垃圾桶,頓時覺得陳樓這是不要命了。
“我們先去商場買衣服,”關豫邊走邊安排道:“買完那些好拿的再去超市,晚上就是除夕夜了,再吃泡面可不行,買點魚蝦蟹肉的,蔬菜也多買一點,對了你吃麵食是嗎?”
陳樓看他安排的頭頭是道,淡淡道:“錢在你手裡你說了算。”
“這還不是為了你的身體健康考慮嗎?”關豫有些委屈,轉過臉看著他,又忍不住冒酸水:“你看你跟路鶴寧就能又買東西又笑呵呵的,跟我出去就是撲克臉,如果不是為了□□你是不是都不會陪我去?”
陳樓看他一眼,認真道:“是的。”
“……”關豫被堵了一下,自己找臺階道:“……就算沒打算陪我去,現在都已經改變主意了,你就不能給個好臉?”他見陳樓的臉色果真緩和了一點,腦子裡靈光一閃,又忙道:“你和路鶴寧是不是鬧彆扭了?你怎麼把他的號刪了?”
“誰說我……”陳樓詫異地抬頭,剛要反駁的時候忽然反應了過來,又看了看關豫的身後,歎了口氣道:“……我其實不用存他的號碼。”
他沖關豫眨眨眼,指了指前方不遠處道:“因為我們總能遇見。”
☆、第40章
路鶴甯就在前方不遠處的一家名表店門口,此時離著兩個人的距離還有些遠。陳樓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看著櫥窗裡的東西出神。
關豫被陳樓一提醒,立刻瞪大眼灰溜溜的往一邊躲了起來,同時還不忘抓了陳樓一把。
“你躲什麼啊?”陳樓覺得莫名其妙:“碰上了就聊兩句好了。”
“聊什麼啊有什麼好聊的,”關豫立刻就煩躁了,扭頭又往外看了一眼,路鶴寧朝這邊走了!
“你是不是給他打電話了你!”關豫看著陳樓面色古怪道:“我才不信這麼巧!你是不是給他打電話了?你不想跟我瞎逛蕩所以打電話找救兵,還故意找他膈應我!”
陳樓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剛才誰說我把他號碼給刪了的?我都刪了我怎麼通知啊?再說你哪隻眼看見我摸手機了,從銀行出來我就沒看過手機,怎麼通知他?”
“……也對,你就看著你銀|行|卡了,”關豫的重點忍不住又偏了,酸溜溜地說:“如果不是為了你的卡的話,你才不會跟我出來。”
這話倒是真的。陳樓心裡嘖了一聲,沒理他的話,看了看四周。
現在的這段地方是商場前面的步行街,有各品牌服裝的直營店,也有咖啡館和甜品店。剛剛關豫著急閃開,把他拉到了走道一側的凹處,但是後面是沒有路的,只有一家很大的女士內衣專賣。
關豫扭頭也發現了,忍不住有些黑線。但是前面不遠處路鶴甯邊走邊看,不知道是要找什麼,一家一家看的很仔細。他們在這躲著肯定也躲不開,出去的話……就直接撞上了。
路鶴甯一直誤會關豫是為了自己才會總去找陳樓,假如今天撞到這倆一起逛街的話,一時半會兒還真是難解釋。
陳樓戳了戳關豫,建議道:“你快出去吧?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點聊完了快點去買東西。”
關豫扒著牆不肯動,回頭看了他好半天才說道:“他現在是你的小情人了又不是我的了,我不管,你去。”
“……你去,”陳樓嫌棄道:“你的因你的果,跪著也要吃下去。”他頓了下,看關豫一臉茫然沒聽明白的樣子,提醒道:“上輩子你倆久別重逢的第一次,不就是過年期間在商場偶遇嗎?這不來了。”
上一世陳樓對這事耿耿于懷,關豫一開始拿他當替身已經足夠讓他惱火,後來又知道關豫瞞著他早就和路鶴寧見過後,更是深覺被騙。這件事一直是他們倆之間的矛盾點之一,只是如今重來一次,誰也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面。
關豫這次很快就想起來了。
上輩子的確是過年前夕,當時他跟著家裡人出來買東西,在商場裡遇到了路鶴寧。那是他們分手後的第一次見面,倆人都有些失態。再說多了,還有些餘情未了的意思,後來陳樓為了這事跟他發飆,其實他也不算冤枉。
只是余情歸餘情,他和路鶴寧那天說的話並不多,咖啡廳裡的人嗚嗚泱泱,你來我往的吵鬧不休。路鶴寧點了一杯意式濃縮一飲而盡,剩下的時間都用來了發呆。關豫當時坐在對面,轉過臉看著窗外的人流,幾次欲言又止,卻又不知道說什麼。那次他到最後也沒能告訴對方自己有了新物件,後來陳樓幾次抓著這點質問他,關豫皺眉否認,然而心底卻不得不正視自己隱約存在過的那點退縮。
陳樓看著關豫出神的樣子暗暗歎息了一聲,在一邊催促道:“你快點過去吧,不然馬上撞見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關豫還沒能完全從回憶裡回過神來,看他轉身要找地方躲開,忍不住抓了一下陳樓的手。
陳樓愣了一下,轉過臉奇怪地看著他。
“陳樓,”關豫心裡亂糟糟的,也扯不出什麼頭緒,只能就著腦子裡的衝動道:“我之前錯了,我知道你心裡有疙瘩,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完全放下,可是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陳樓更茫然了,皺了皺眉問:“相信你什麼?”
“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真的,”關豫急切道:“我和他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那次喝咖啡也沒怎麼說話,我錯就錯在應該當時就跟他說我有你了,我很愛很愛你。”
身後內衣店出來兩個阿姨,好像聽見了什麼,一臉驚恐的看了過來。
“臺詞錯了,從新來一遍。”陳樓眉頭一跳,強壯淡定道:“從你和他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開始……”
關豫:“我和他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阿姨恍然大悟的走了,陳樓頓時變了臉,抽出手來往後退了一步皺眉道:“……操,你抽風了啊姓關的!”
關豫眼巴巴地看著他,“我……”
“閉嘴!在這站著別動!”陳樓看他臉色不對,嘴裡難聽的話到底沒說出來,只在心裡鬱悶的歎了口氣,也來不及問他怎麼了,自己趕緊朝外走去。誰知道他走出兩步後回頭看了一眼,關豫竟然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
“……回去,”陳樓忍不住咬牙道:“貼牆站著去!再跟著跟你急眼啊!”
“那你呢?”關豫又喊了一聲。
“我去和路鶴寧打個招呼,一會你看我們倆走過去了,就去td商場的四樓等著我,那邊有個新百倫。”
關豫還想說什麼,陳樓已經大踏步的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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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鶴甯今天其實有些煩,他昨天剛接到他媽的電話,說過年讓他和寧珊去上海一趟,說他舅舅和三姨都想他們倆小輩了,而且作為晚輩,他們也該過去看看。
路鶴寧心裡厭煩,這種事情想也知道是舅舅家的孩子回來了,舅媽大概又炫耀了什麼,才讓他媽忍不住要把自己的孩子拉過去比較比較。除此之外大約還有一點就是,之前那邊親戚的的孩子升學考試,他媽都隨了不少份子。而上次寧珊高考的時候沒考成,她就一直惦記著錢還沒收回來呢,這次寧珊定了明年高考,他們過去這一趟,也未嘗沒有上門收紅包的意思。
路鶴寧拒絕了兩次,最後還是沒能拗過去,他媽在那邊動不動就抹淚,又說她一個寡婦就指著兒子閨女的爭氣呢,現在還沒幹什麼,孩子就不聽話了。路鶴寧最後無奈,只能定了大年初一的票過去,這禮物卻不得不費點心思買。
可是商場裡的東西檔次夠,但是太貴了。外面的東西價格合適,但是送給他舅舅一家又有些寒酸。
陳樓迎面走過來的時候路鶴寧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愣了一下才打招呼。
“在買東西嗎?”陳樓笑著問:“剛剛就看見你了。”
路鶴寧笑了笑,也不隱瞞,歎了口氣道:“我和珊珊明天一早去我舅舅家,我是出來買禮物的,選了半天也不知道哪個合適。”
他見陳樓驚訝的抬頭看了看商鋪的標牌,解釋道:“我姥姥那邊的人混的都不錯,一般的東西他們看不上,如果是以前我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也會給他們買商場裡的名牌包名牌表。”
陳樓了然,問道:“現在呢?”
“現在受了你的影響,也想學著攢錢,就不捨得了。”路鶴寧看著他笑:“就說摳門是會傳染的嗎,你看我跟你學的,現在買什麼都覺得貴。”
“不帶這樣的啊,這是經濟上的自覺行為,不能什麼帽子都給我扣。”陳樓的確有意無意的跟路鶴寧提過兩次消費習慣的問題,如果是別人他肯定不會多說,這種事說白了不過是個人喜好習慣,親戚都未必見得能指手畫腳,他一個外人實在犯不著。可是那兩天路鶴寧對他的關心真情實意,絲毫不作偽,陳樓想了想,便隱晦地跟他提過如何開源節流。
沒想到路鶴寧當時只是愣了下神,現在卻立刻學以致用了。
倆人又閒聊了兩句,路鶴寧對他說起家裡的糟心事情來絲毫沒有遮掩,雖然口氣有些自嘲,但是神情還算自然。陳樓聽到幾個極品親戚的時候忍不住也吐槽了自家的幾朵盛世奇葩,最後倆人不知道說到了哪裡,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關豫在陳樓走後就慢慢反應過來了。他在那一瞬間想到了前世的種種,不知道怎麼抽風了一下,差點分不清過去和現實。可是現在回過神來了,他又更鬱悶了——陳樓和路鶴寧在那邊有說有笑,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麼。
關豫一路貼著路邊低頭往商場的入口處走,走出幾步又忍不住回頭。一直走到商場門口,脖子要擰斷了,也沒見那邊有歇歇的架勢。他等了一會兒,最後想了想只能自己先去了商場的四樓逛著,在新百倫看鞋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完了,陳樓也沒過來。
關豫又去隔壁的耐克看,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又去了隔壁的阿迪……等四樓的運動系列都要看一圈了,新百倫的門口也沒有陳樓的影子。
此時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陳樓沒來,電話也沒打一個。
關豫心裡忍不住忐忑,又酸溜溜地後悔,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他出去和路鶴寧打招呼,雖然倆人前陣子還動過手,可能會尷尬,但總比他傻呆呆地把陳樓推出去強。
想到這裡他又忍不住撇嘴,陳樓這是有多少話要跟人說啊,怎麼還沒完了啊?會不會中間聊著聊著就一起雙雙把家還了?他記得上輩子路鶴寧心情不好啊,會不會就安慰上了啊?
陳樓男友力爆表各種安慰路鶴寧的姿勢頓時在關豫腦海裡翻了個。
關豫:“……”他又等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給陳樓打了個電話,誰知道手機裡只有機械的女聲回復他——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關豫這下有些著急了,心裡越想越壞,冷不防身後的售貨員不太客氣的開口趕他:“喂先生您讓讓,你擋著我們家的門口了。”
“……”關豫還是第一次被人趕,頓時扭頭怒道:“怎麼就擋你們家門口了?!”
那店員撇撇嘴,神情十分輕蔑,嘴上卻說:“你在我們家看了這麼多遍又沒有合適的……不如去其他家看看吧。”這人大概是顧忌關豫的顧客身份,沒有說太難聽。但是關豫低頭看了一眼就知道了,他今天穿的是陳樓的衣服,一看就是仿貨,還是夜市上那種只仿個圖示的低端貨。
他張了張口,剛要回嗆幾句,餘光就撇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急急地趕了過來。
陳樓剛剛幫路鶴寧選禮物的時候就想過關豫大概會等急了。但是他也沒辦法,選擇困難症發作起來要人命,他在兩個禮物之間左右搖擺,拿了這個放下那個,差點沒把路鶴寧也折騰傻。
不過最後的結果還算滿意,陳樓和路鶴寧告別後,忍不住一邊往這邊趕一邊想:最好關豫買東西自己看好啥買啥,千萬別讓自己拿主意了。
誰知道他心裡念叨了一路,趕過來的時候就見關豫臭著一張臉,揚著下巴很大爺的跟他說道:“去,看看你喜歡哪些,今天一塊送你了。”
陳樓:“……”這人沒病吧。
剛剛的售貨員在一邊嘖了一聲,沒說話。
陳樓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關豫的臭樣子,頓時反應了過來。他之前的時候見過太多這樣的眼光,輕蔑的或者嘲笑的,除了個別太囂張的,陳樓一般都不會跟人計較。服務業的人天天看到形形□□的顧客,有點憋屈在所難免,而他穿的衣服又的確廉價,對方不把他放在眼裡實在是在正常不過了。說白了,那些人轉身脫下工作服,出去當客戶的時候難說不會遭受到類似的待遇。
只是關豫之前一直趾高氣揚,乍一被人譏諷,估計面子上掛不住。
陳樓歎了口氣,心想著替他圓圓場也好,於是指著離著自己最近的一雙鞋說:“我看著這個就挺好,經典款……”他有模有樣的評價了一番,最後又歎了口氣道:“就是顏色不太喜歡。”
這樣說起來有理有據,似乎真的是鞋子的問題,面子上能好看點。
誰知道關豫卻不領情,在一邊嘖了一聲說:“我看這個綠色挺好的,綠色嗎,環保,來,拿一雙41的。”
售貨員愣了一下說,“這個就是41的,你可以試一下。”
“不用試,去拿雙新的來,開單吧。”
陳樓:“……”
售貨員又愣了愣,最後驚訝臉地轉身去拿貨了。陳樓詫異地看了關豫一眼,見那人走遠了,忍不住低聲問:“你沒病吧?你不是43的碼嗎?”
“你是41啊,”關豫說,又指了指上面的一雙騷紫的說:“這個你看著怎麼樣?”
“挺好的啊,就是這……”
“挺好的就裝起來,”關豫下決定,又招呼了另一個店員過來道:“這個,41和43的各來一雙。”
……
十分鐘後倆人結帳,關豫神清氣爽,售貨員也美的像是向日葵一樣,總抬著臉笑。
陳樓看著手裡的兩個袋子有些無語,心想說不定這售貨員從此開啟新技能了,動不動就反諷一下,反而不買的也被逼的買了。
他腹誹半天,又在心裡核算了自己那兩雙鞋的價錢,打算到時候和關豫的分開。
關豫雄赳赳的走出了幾步,看身後沒人看了,又忙停下來把陳樓手裡的也接過來,小聲抱怨道:“你不就是打個招呼嗎,至於嗎打四十分鐘都回不來,你不知道剛剛我在門口被人笑話孤立無援的處境多慘……”
陳樓好氣又好笑,看了看他手裡滿當當的幾雙鞋忍不住說道:“都說了彼此不干涉對方的生活,說個話你有什麼好奇的?不過話說回來,你買這麼多基佬鞋幹什麼?”
這兩年c城的圈子裡穿這鞋子的人格外多,不管買什麼款式出門走不了幾步就能撞衫。關豫也有些後悔,看了兩眼,半天後道:“這不是想打臉來著嗎……啪啪啪的……讓他說我沒錢光看。”
“有錢沒錢是他說了就算的嗎?”陳樓無語:“你能不能別這麼幼稚,跟個店員一般見識。”
關豫不服氣,心想你之前去花店不比我還幼稚較真嗎,但是看陳樓的表情,又覺得這話像是對自己人的口氣,心裡忍不住又甜了一下。。
他哼了一下沒反駁,跟在陳樓後面往五樓走。走了兩步之後才想起之前打電話的事情來,忙好心提醒道:“我給你打電話沒打通,你手機是不是沒電了?”
“……哦。”陳樓應了一聲,卻沒什麼動作。
“你看看啊,”關豫催促道:“是沒電了還是壞了。”
“都不是。”陳樓看了他一眼,從兜裡掏出手機,翻到了黑名單的那一項。
關豫:“……”
關豫本來還想側面打聽一下路鶴寧呢,這下頓時沒了心情了。倆人接下來的動作快了很多,關豫買東西跟掃貨一樣,除了動不動就買多了,別的都算很乾脆。
陳樓剛開始還有精力跟他叨叨兩句,結果一天下來後,腿都遛細了。買的東西把計程車後座堆的滿滿的,光超市袋子就兩大包,明明家裡又沒有冰箱,也搞不懂關豫要幹什麼。
他懶得問,回家幫關豫把東西拿回屋裡後,立刻癱倒在床上不動了。
“今天是除夕啊,”關豫老鼠搬家似的把幾個袋子扔回屋裡,最後跑出來喊他:“你不做飯嗎?”
“不做,累死我了。”陳樓揮揮手示意他退下:“你想吃什麼隨意吧,別喊我了。”
“那我去炒個蘑菇?”關豫想了想低頭問他,“再來個辣椒炒肉,炸丸子……哎你這就睡啊?”
陳樓閉著眼,衣服也沒脫,就扯了一塊被子把自己蓋上了。
“那我做好了喊你?”關豫推了他一下:“年夜飯啊,你可得起來吃啊!”
陳樓迷糊的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有意識還是已經沒意識了。
關豫在一邊看了會兒,忍不住嘀咕著剛剛琢磨出來的菜名往外走。看見陳樓手機閃了一下的時候腳步微微一頓,又往後倒退了兩步,看了看上面的提示。
qd: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了,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關豫看了看陳樓,後者已經睡著了,還指不定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關豫把手機放下,忍不住又拿起來,歪著頭想了半天,也不記得有叫這個名字的。他看了看有些手癢,忍不住賤兮兮的替人回復道:謝謝,也祝你新年快樂。
qd幾乎是秒回復:可惜今天沒好意思邀請你來我家一起吃年夜飯,你在家可不要湊合,好好吃飯。
關豫心裡嘖了一聲,心想這是誰啊還故意來顯擺嗎。他也飛快的給人回到:沒有湊合,有人給我做飯呢!五菜一湯,還有水果,哦耶!
qd:誰啊?你鄰居不是都不在家嗎?
關豫得意道:當然不是鄰居了。
qd:哈哈哈真的假的,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關豫:“……”他看了看一邊睡的開始打呼的陳樓,猶豫了半天不敢回答了。畢竟李默的事情在前,他多少也長了點教訓,就怕給陳樓找麻煩了。
萬一對方是直男呢……淡定。
qd不依不饒問:怎麼不說話了?如果是男朋友的話可不厚道了啊,我這麼優質的在這你不考慮,去找外面的,哼哼。
“!!!”關豫頓時瞪大了眼,一字一字的讀了好幾遍之後,才確定對方也是個gay。
臭不要臉的!關豫氣的抖這手回復道:你才是外面的!你全家都是外面的!
☆、第41章
人在衝動的時候難免做事會不過腦子,關豫按了發送鍵才發現這個口氣不大對。他趕緊在手機上戳了幾下,發現取消不了,又想不出什麼補救的法子,索性很光棍的想:就這樣吧,大不了回頭陳樓知道了,讓他打一頓出出氣好了,再說之前陳樓也不是沒做過這種事,當初路鶴寧的短信電話都被他拉到黑名單裡了,現在這個qd不過是個來路不明的小人物,鳥他呢!
他這麼想,可還是忍不住做賊心虛,如臨大敵的瞅著手機螢幕看對方的新回復。好在過去三分鐘了,手機也安安靜靜的,沒有新短信也沒有新電話過來。
關豫松了口氣,把手機調成靜音給陳樓放在桌子上,趕緊去準備他的年夜飯了。
陳樓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他這些天的作息很不規律,白天一直就是看書做題,累了就睡覺,醒了就泡個面吃。生物鐘完全亂掉了。今天陪關豫出去的時候還沒覺得,一回到家就支撐不住了。
這次睡的時間倒沒有很長,起碼他睡著之前聽關豫說要去做飯,他睡醒了,關豫還在廚房做飯。
桌上已經擺了幾個菜,都用盆子倒扣著,也看不出是什麼來。廚房裡的抽油煙機還在嗡嗡響,陳樓過去看了看,關豫好像是在煮湯圓。
這邊超市里沒有餃子賣,最近陳樓的食欲也不是很好,所以見關豫挨個冷櫃扒拉著找水餃的時候,就說過年吃湯圓也是一樣的。關豫還以為他是顧及自己的習慣,感動了好一會兒,卻不知道陳樓純粹是敷衍他快點買完東西而已。
這會兒陳樓醒了,看著那一鍋清水就有些犯愁。
關豫卻以為他是餓了,忙把他往外推了推說:“馬上就好了啊,你去洗把臉等著吧。”
他說是馬上,但是陳樓真洗完臉在一邊等著了,卻也沒見他出來。
關豫的確是從小吃湯圓過年的,可是吃歸吃,他從來沒煮過。以前在家裡的時候都是阿姨或者他媽媽煮,他就是那個袖著手擎等著吃的。他和陳樓在一起後,又因為陳樓不喜歡吃這個一連好幾年都沒買過。
今天他是頭一次做,覺得這就像是過年的一道儀式一樣正經,心裡又緊張又興奮,卻怎麼做都不成功。
陳樓在外面等了十幾分鐘,見關豫還沒出來,忍不住湊到廚房門口往裡看,“關豫,你這個馬挺高啊。”
“啊?”關豫立刻扭頭看他一眼,下意識的就要拿鍋蓋蓋住鍋。
“你不是說馬上了,上了十幾分鐘了也沒上去,”陳樓撥開他往鍋裡看了看,忍不住扭頭瞪他:“湯圓呢?”
“……”關豫有些冤枉,哭喪著臉說:“我也不知道。”
眼前是一鍋奶白色的湯,陳樓拿著勺子攪了攪,能聞到芝麻味兒紅棗味兒,就是一點湯圓皮也沒撈到。
“我就是按它包裝上說的啊,先把水煮開,然後放湯圓……”關豫剛剛揭開鍋的時候也懵了,明明步驟都對,湯圓放進去的時候也是成個的,怎麼一開鍋就沒有了呢?
他本來想著煮好後還能跟陳樓抖個包袱,什麼元宵圓圓心裡甜,甜甜美美過大年。還有什麼吃一個是來年一帆風順,吃兩個是好事接二連三……吃九個就代表著陳樓考研十拿九穩……
可是現在一二三四五六七□□都沒了,關豫腦子裡只剩下了一個蛋,淒淒慘慘的,感覺不是好兆頭。
陳樓剛開始還想說沒了正好,直接吃飯吧。可是回頭看了關豫一眼,見後者是真的失望,皺著眉頭,眼睛垂著看著手裡的鍋蓋,又委屈又難過的樣子,忍不住心軟了一下問他:“不是買了兩包嗎?”
關豫說:“都放進去了。”
“你確定?”陳樓斜著眼看了一旁的購物袋一眼,看見最底下還有個黃色的袋子,笑了笑說:“買了兩大包,一大包裡面兩小包。”
“啊?”關豫抬頭看他。
“你快出去吧,”陳樓揮手趕他:“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這鍋湯你還要不要?”
“要要要,”關豫邊走邊回頭喊:“我的處女作啊你給我留一碗嘗嘗。”
陳樓暗笑他一聲,給他留了一碗後麻利的涮了鍋重新燒水,這次煮的很成功,湯圓個個圓滾滾的飄在上面,陳樓分成了兩碗端出來,外面的菜都已經涼透了。
關豫的熱情不減,從他把湯圓端出來之後就叨叨個不停,陳樓聽的多說的少,只在偶爾的時候應上一兩句。
關豫說:“我做菜還行吧……嗯,還行,就是鹹了點,不如你做的好吃。”
陳樓抬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覺得他這話的核心思想應該是開頭那幾個字。
果然關豫又自誇道:“……但是和咱同齡人相比,我到這水準已經不錯了。嘖,我也挺不錯的哈,要臉臉帥,要腿腿長,會做飯會收拾屋子,幹啥啥在行。”
“……煮湯圓還出湯,”陳樓忍不住接了一句,皺著眉看他,“你吃飯能不能安靜點兒?”
“……”關豫無辜道:“我這不是高興嗎,除夕夜跟你一塊跨年。”
“跨了多少次了,”陳樓無語地說:“還沒煩嗎?”
“沒啊!”關豫立刻道:“其實我還挺高興的,上輩子的這一天我可沒跟你在一塊,哎對了,那次你是怎麼過的?我說說我哈,”關豫想了想,半天後才歎了口氣說:“好像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吃飯,吃完了就開始搓牌。群接資訊群發資訊,一直到一點多才睡覺,年年都這樣,也沒什麼意思。你呢?”
陳樓哦了一聲,也跟著想了想,最後卻只是笑了笑。
“怎麼了?說說唄,”關豫問:“你那年都在幹什麼了?”
“我老家在農村,”陳樓放下筷子,看他追的緊歎了口氣說,“我和我奶奶住,所以沒什麼娛樂活動。除夕夜就是看春晚,老式的大背頭彩電,從開場舞看到午夜倒計時。”
“這有什麼好看的?”關豫嘖了一聲道:“沒別的了?”
“……還有,”陳樓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笑了下說:“在等短信。”剛陷入熱戀的男孩子,明知道電話那頭的人生活豐富多彩,未必會願意多看一眼手機,卻依舊忍不住時不時的按一下螢幕,看看有沒有那個人的消息。
關豫點了點頭,過了兩秒才明白過來陳樓在說誰。
“……我,”關豫頓了下,才不太自然的問道:“那我……後來給你發了嗎?”
“發了,九點零四分發的,”陳樓抬眼看著他,笑了笑,“收到我的短信有三到:開開心心天天到,漂漂亮亮幸運到,甜甜蜜蜜思念到……關豫攜家人給您拜年了。”
毫無特色的群發,也沒什麼紀念意義的時間。陳樓當時收到之後卻開心的要冒出花來,拿著自己的手機咧嘴笑了半天。後來又堅持到了午夜十二點,卡著00:00分的時間,給關豫發了六個字,“新年快樂—陳樓。”
很多時候過來人看那些熱戀的男男女女,總會覺得十有*矯情敏感,處處計較。可是再細想,這些矯情敏感處處計較,也就熱戀的人才會有的情緒。起碼對陳樓來說,當時拿著手機等關豫的資訊時,一種濃到幾乎炸裂的愛戀和思念感幾乎要將他湮滅。
他緊張又期待的等著,真收到了短信,明明是群發的內容,卻又總覺得自己的是和別人不一樣的,感情不一樣,期盼不一樣,平淡無奇的句子裡,甚至還能看出一點點隱約的曖昧和思念來。陳樓把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加了鎖定。午夜十二點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是看著時間越來越近,那些華麗的辭藻似乎又都表達不出自己的所想,最後也就剩下了真心實意的一句新年快樂。
那四個字言簡意賅,加上了陳樓兩個字的署名,莫名的鄭重又驕傲。
——
關豫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陳樓本來好好的,還給他煮了湯圓吃。可是現在讓他硬拉著談過去,給談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了。
可是他也不知道找什麼別的話題轉過去,只能生硬的喊:“哎太不懂事了我。”
陳樓扭頭看他說:“對啊。”
“……”關豫又厚著臉皮的再把話題往回扯:“你看我現在多好,會幹活會做飯,還會每日三省吾身進行自我檢討呢。”
陳樓又道:“是啊。”
關豫松了口氣。
陳樓站起來去開電視,笑道:“可是幹我屁事啊!”
關豫:“……”
“你先別說的這麼死,”關豫跟著他坐到沙發上,也不敢挨太緊,跟他隔了一小段距離說:“大過年的忌諱這,萬一你走了一圈發現還是原配的好呢?”
電視裡春晚早就開始了,現在是個女高音嗷嗷的唱著歌。
陳樓皺了皺眉,在一串拔高的歌聲中嘖了一聲,隨口道:“你不是有原則的人嗎?我都跟人睡過了你還想當原配?”
關豫側著耳朵,聽懂之後忍不住大驚了一下,“真睡了啊?!”
陳樓扭頭看他一眼,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關豫的喉嚨滾了滾,又深吸了一口氣後,盯著陳樓說:“要是……真的,你保證以後再別跟他聯繫就行。”
“……”陳樓有些驚訝,可是看著關豫一副頂多這樣再不能講價了的架勢,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忍了忍,故作為難道:“可是……畢竟是有過感情的,就是做朋友也難免要見上一兩面吧。”
“……還朋什麼朋啊!”關豫這下急眼道:“都分了不都離得的遠遠的還朋啥啊。”他喊了一聲,見陳樓面色不為所動,頓了頓又說:“非要見面嗎?”
神情委屈又難過。
陳樓於心不忍了,搖了搖頭,在他臉色由陰轉晴之前忙道:“跟你開玩笑的。我……沒打算找原配。”
關豫一口氣沒舒到底,直接卡住了。
陳樓頓了頓,解釋道:“不管你之前是怎麼誤會的,我最後再跟你澄清一次,我和路鶴寧之間沒什麼。我沒跟他提過我的取向,我倆的關係也頂多算是朋友而已。”
關豫問:“如果他知道了呢?”
“那就不好說了,”陳樓如實答道:“他試探過我不止一次,我並不是有心要隱瞞他,只是不知道怎麼開口。畢竟我們三個的關係太尷尬,而他又什麼都不知道……雖然我已經放下過去了,但是做朋友是一回事,□□人是另一碼事。”
關豫的心徐徐落下,隨後卻又敏銳的捕捉道一點,問道:“你的意思是他喜歡你?”
“可能吧,”陳樓大方的承認道:“不一定是愛情的那種喜歡,可能是別的。”
“那你呢?”關豫追問道:“你有沒有別的那種喜歡?”
陳樓:“……”
關豫停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你也不能怪我瞎想,實在是……你明明那麼恨他討厭他,可是一回來就能給他過生日……上一世你給他錢的事我也想不通,看你對他那麼好,對我又冷冰冰,我除了覺得你不愛我去愛他了,也想不出別的了。”
“可以理解,”陳樓卻道:“畢竟你現在的階段智商是硬傷。”
“……”關豫也不辯駁,只問他:“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什麼為什麼?”陳樓歎了口氣,他和關豫的確缺少一次認真又平和的交流,把誤會說清楚,把打算也說清楚,辭舊迎新的這一天,也未嘗不是個好時機。
“如果你問前世的那二十萬的話,”陳樓說:“那是你哥給我的,他說路鶴寧家是個無底洞,假如你這次幫了他,難保不會有下次下下次。所以他把錢借給我,讓我跟路鶴寧表個態,希望他清楚你現在是有家庭的人。”
陳樓說道這裡,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問關豫:“我也一直沒問,路鶴甯家當時到底出什麼事了?”上一世路鶴寧在他眼裡是情敵,路家的人便都成了對頭的關聯戶,倒楣也是活該。可是這一世不一樣了,他認識了寧珊這個溫柔又堅強的女孩子,假如路家有難,無論如何他都不希望是她有什麼困難。
關豫卻說:“我也不知道具體的,當時他只說家裡有急事,需要借二十萬。”他抬頭看了看陳樓,頓了一下說道:“我也不是特意跟他約見面的,那次我的車空調壞了,去4s店的時候看見的他。反正……他混的挺不好,被店長訓斥,剛開始看見我還躲,後來我要走了,他又追出來了。”
陳樓悵然半晌,過了會兒問:“然後呢?”
“然後他說,有急事要求我,就是借錢的事。我一開始也猶豫,他說他能借的都借了一遍了,熟悉不熟悉的人都開過口了,實在沒有辦法了。”關豫低著頭,想到當時的情景也忍不住歎了口氣:“他當時真的是在……求我。我也一直對他心存愧疚,所以就答應了。”
後來的事情倆人都清楚了,關豫答應了之後不顧家裡的情況東拼西湊,陳樓在一邊看的火氣。大概路鶴甯不知道關豫被關家趕出來的事情,當然陳樓也不知道他已經走投無路的狀況。
陳樓忍不住想,其實假如自己當時知情,也未必會大大方方的去當那個好人。畢竟那時候的路鶴寧他也不認識,只知道自己稀裡糊塗給人當了替身,以後可能窮其一生都得活在那個名字的陰影下,除非和關豫分手。
可是他又喜歡了關豫那麼久,在很早很早之前,關豫不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學著用法語說“我愛你”了。
這件事上,關豫無辜,他又何嘗有錯。只怪造化弄人,路鶴甯和關豫這對佳偶沒成,倒是讓自己白白折騰了那麼多年。
“其實我也想過,剛重生回來的時候,”關豫坦白道:“我想我知道了路鶴寧以後會遇到的問題,那完全可以等他從外地回來,我們再續前緣。”
陳樓點了點頭,這種想法理所當然。
電視裡主持人出來串場,女主持開口說:“一眨眼六年過去了……”
“後來沒繼續,是因為被迫跟著我嗎?”陳樓捏了捏眼角,從桌子上摸到煙盒,抽了一根出來。點煙的時候側著臉皺了下眉頭,火星一點一點,面部輪廓頓時深刻,全然退去了平時的學生模樣。
關豫想提醒他少抽點,張了張口,見陳樓呼出一口氣後,眉頭頓時舒展開來,又把話咽了回去,只說:“和他沒有關係,是我自己。我記得我們過去的點點滴滴,你生氣你開心的事情我都記得,我忘不掉……我知道自己的人生軌跡沒變的時候,其實心裡是很高興的,我覺得和你再過一輩子也不錯。而且……我對路鶴寧的感情,也和你不一樣。”
“我懂,”陳樓笑笑:“相處久了,即便是習慣也很難戒掉,更何況我們一塊吃過苦,也算是一起奮鬥過。但是這種感情你也沒有必要把它過分誇大,往情啊愛的上面想,咱倆之間好聽的話說過太多次了,難聽的話也是,說多了就疲了,也沒什麼意思。”
“……”關豫忽然間無言以對,他和陳樓之間的確不缺表白,你愛我我愛你,你喜歡我我喜歡你,之前不知道說過多少次,剛開始的時候還很鄭重,後來漸漸也就那樣了。
只是恨深愛淺,那些情話未必句句入耳,可是傷人的話一旦說出,說不定哪句就會殺個回馬槍,一擊斃殺,直中死穴。
“那你現在呢?”關豫問:“你對路鶴寧好到……讓我嫉妒。”
“是嗎?”陳樓夾著煙的手微微一停,略微想了想,低聲道:“如果你是我,可能你也恨不起來。”破舊狹窄的回遷戶房,自己在外打工卻給妹妹請個好的家教,高檔鞋盒,堆滿角落的儲物箱……
陳樓不得不承認,他無意中撞見了路鶴寧最不堪最落寞的一面。後者的言行境況和陳樓印象裡的高嶺之花的形象幾乎背道而馳,陳樓一時間聯繫不到一起,後來作為旁觀者,親眼目睹了這倆從小被灌輸貴族觀念的兄妹,如何在窘迫的境況下糾結掙扎之後,又難免對他們心存悲憫。
畢竟這倆人還都是善良的,也並沒有主動的傷害過誰,陳樓做不到遷怒,也就很難產生恨的情緒。
“我今晚和你聊這些,是不想讓一些無謂的誤會再繼續,”陳樓道:“假如你和路鶴甯有複合的可能的話,我也不想當一塊莫名其妙的絆腳石。不過也就僅此一次,以後你再猜測什麼最好自己想清楚,反正我是不會再解釋。”
“那我們呢?”關豫說:“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我喜歡你,你現在又沒有伴兒,能不能再考慮一下我?”
“不能了,”陳樓拒絕的很乾脆,轉過頭盯著他說,“你說過你什麼都不會多想,我才會同意你住這。今晚把話說開是一回事,但是分寸該有的還是得有。”
“……”關豫張了張嘴,過了會兒又訕訕地問道:“那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陳樓道:“說。”
“既然路鶴寧對你有喜歡的意思的話,是不是你什麼時候對他出櫃,就代表你能接受他了?”
“不知道,”陳樓說,“有可能吧。”
關豫說:“那其他的gay呢?就是那些對你有意思,你還留著他聯繫方式的,是不是表示你可能會考慮他?”
“大概吧,”陳樓點了點頭,“你已經問了兩個問題了。”
“啊最後一個,”關豫咬咬牙,盯著陳樓的眼睛問道,“那個qd是誰?”
☆、第42章
陳樓沒想過關豫會問到自己的手機通訊錄上,他沒回答,反問道:“你偷看我手機了?”
關豫多少有些氣短,顧左右而言他道:“你那手機買的不咋滴啊,想給你調個靜音來的,自己蹦出來一條短信……”
陳樓不理他這一套,起身繞開茶几,快步走到自己的屋裡,果然手機就在桌子上,被設了靜音模式,上面有一個未接來電。
陳樓從主介面退開又去看短信,現在的手機還不是智慧模式,資訊的收件箱和寄件匣分著,他看一條路鶴寧的資訊,就需要退出去看一眼關豫的回復,看到後面簡直被氣笑了。
關豫這次豁出了臉皮,也在後面跟了進來,看見陳樓的表情立刻覺得大有隱情,忙道:“這人是不是也對你有意思?還說什麼自己優質,怎麼這麼臉大?一般越這麼自誇自賣的越不咋地,你可得看好了。”
他看陳樓放下手機也不說話,追著問道:“哎你還沒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呢,這人誰啊?”
“你自己數數你幾個問題了,”陳樓背對著他活動了一下肩膀,嘲笑道:“我認識的人裡論臉皮厚沒人敢和你比,前腳說話後腳不算數,一天一個樣。”
“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關豫站那不動,過了會可能自己又想到了什麼,又軟了點說,“這次認真的,你就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
“回答了又怎樣?”陳樓斜眼看他一眼。
“回答了我立刻回去不打擾你,”關豫盯著他說:“我就求個明白。”
“回答最後一個問題?”陳樓轉過臉,確認道:“我說完了你就走?”
“走,”關豫說:“說走就走!”
“好的,”陳樓想了想伸出右手,擺著手指頭數到:“第一次是在校醫務室,第二次是在醫院裡……”
“等下!”關豫瞪大眼抓住他的胳膊道:“你幹嘛呢?”
“回答你最後一個問題啊?你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
關豫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又鑽了個套,他明明問的是這個人是誰,為什麼口氣這麼親熱,還坦誠了自己的取向,陳樓看看他的短信還會笑……可是陳樓不想說,他也沒有什麼辦法。
心裡怏怏浮起的失落感像是塊石頭,關豫突然就有些難受,用腳尖點了點地,低著頭不說走也不說不走。
還在開著的電視裡突兀地傳出了倒計時的聲音,陳樓的表情裡也沒有什麼起伏變化。關豫張了張口,最後卻只能說道:“新年快樂。”
——
新年說是大節日,但是放假也就那幾天。上一世關豫所在的公司過年只放五天假,而陳樓他們又經常排班。尤其是剛開始的時候,陳樓作為新人難免受到排擠,除夕夜和大年初一都得去。關豫便煮了餃子放保鮮盒裡帶到醫院去吃。
煮東西不要破的忌諱也是陳樓告訴他的,但是那時候他運氣好,第一次的時候稀裡糊塗的帶了湯水,等吃的時候餃子皮都泡軟了也沒破。陳樓那時候便笑著說你看咱倆是要團團圓圓一輩子了,這是個好兆頭。
關豫那時候便跟著一起笑,哪想過一輩子有時候會很短,短到結束的猝不及防,跟爛尾了似的。而如今的這輩子,還沒輪到考慮時間年限,就兜頭來了一盆散到沒有蹤影的元宵湯,說好團圓一輩子的人也轉身走的毫不留戀。
接下來的幾天裡陳樓很少出門,關豫有時候早起,有時候晚睡,總能聽到隔壁低聲背誦課本的聲音,吐字十分含糊,烏拉烏拉的也分不清,但是能聽出來讀的很投入。
他剛開始還敲門催促過對方出來吃飯,後來見陳樓並不是十分高興,便改成了手機短信提醒——早飯在桌上,一會兒記得吃……午飯在鍋裡,你快吃吧……
陳樓倒也不是沒有反應,十次裡能有五六次回復他一個“謝謝”,只是用詞簡單語氣疏離,回復跟不回復的效果也沒什麼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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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岑正打過一次電話過來,給關豫拜年,順道又詢問他目前的狀況以及進展。
關豫沒精打采,一肚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怎麼說,只懨懨道:“我好像是沒戲了。”
岑正並不驚訝,只是問他:“陳樓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沒有,”關豫說,“之前都是我自己瞎猜的,那天他說清楚了,他沒有在交往的人……但是,也不想交往我。”
對此岑正也覺得無奈,他想了想之前嘉嘉的話,又忍不住慨歎:“他之前那麼喜歡你……要是你們能早點遇到就好了。”
關豫沒說話,倆人對著手機沉默了一會兒,關豫才歎了口氣,低聲問:“你們那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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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正和吳嘉嘉剛轉悠到了雲南的哈尼梯田,還不知道好不好玩,但是看那風景,能散心是真的。
關豫說來就來,打完電話後就去定第二天的票,幾家航空公司飛雲南的票早都已經賣完,關豫買了一家廉價航空的轉機票,算下來費用不低又格外折騰。
不過定完票之後行程還沒開始,他倒是已經提前放鬆了。
陳樓正好這天不在,說是去圖書館借書了。關豫於是把年前買了兩身衣服都卷了卷,隨手塞到了運動包裡,又把陳樓給他的萬能充拿出來塞進去,給關峰打了個電話要身份證。
關峰一開始還詫異,聽到關豫是去找岑正之後才稍稍放了心。他那邊正忙,關豫的證件又都在家裡,等到見面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我給你帶了一張副卡過來,出門在外,現金適當取一點,花著方便。但是也別取太多,財不露白,現在年關人多眼雜,你在外地萬一有什麼狀況,哥在家只能幹著急。”
關豫接過關峰給他的錢包,沉默著點了點頭。這個錢包和他之前用的款式很像,只是一看就是個新買的,夾頁裡還有保養卡。關峰做事向來細緻周到,能落下這個東西,估計是真的心力交瘁顧不上了。
關豫又想到前世關峰給陳樓錢的事情,忍不住愧疚心起,轉過臉看著關峰說:“你也別太累,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放心,我有數,”關峰冷不丁他突然抒情,驚愕之餘忍不住擔心道:“你沒事吧?不要想不開,爸媽那邊我在努力做工作,當然你這個……”
他其實並不支持關豫的取向,覺得這完全是小孩子一時胡鬧才會做的事情,況且他周圍的圈子裡,那些包養少爺或者男女通吃的也多半是隨時脫褲子的浪蕩貨,更讓他覺得這種關係刺激又變態。
他所謂的做父母的工作,不過是勸著二老不要生氣上火而已。從本心來講,他還是希望關豫改邪歸正的。
關峰欲言又止,看著關豫鬱鬱寡歡的樣子,最後又把勸說的話咽了回去。
“……你出去之後就好好玩,”關峰歎了口氣道:“我給你捎了一個行李箱,你看夠用嗎?”
關豫扭頭看了看,卻說:“我不用行李箱。”
“那行,”關峰看了看手錶,詢問道:“現在把你送回去?”
“……不用了,”關豫說,“我去超市買點東西,你先回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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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的航班,關豫把鬧鐘定的很早,四點半就醒了。他昨天從超市買了不少速凍食品,現在這幾天正好有寒潮經過,c城室外溫度很低,關豫便把那幾包東西放在了塑膠袋裡,紮了口之後用繩子吊在了廚房的窗戶外面。
剩下的幾樣醬菜火腿以及幾樣水果,也被分開,擱在了廚房的梳理臺上,緊挨著陳樓買的那幾包泡面。
他把這些收拾好後,又寫了一張紙,把這幾天的存貨,以及每天吃什麼的安排寫好,放在了茶几上。最後用半杯蜂蜜水壓住,背起自己的包就走了。
冬日的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高速上的車卻早已經賭成了粘粥,此起彼伏的亮著車燈,走一陣停一陣。計程車師傅開了交通頻道,關豫百無聊賴的聽了聽,是在放一個什麼演講,某名牌大學的老師在大談特談以後的經濟形勢。通篇情緒激昂,言辭肯定,只是在關豫看來和事實幾乎相反。
他幾次想要開口去堵他,但是無奈一邊是活人,一邊是機械播放的錄音,倆人並不在一個世界。更何況即便真人在他面前,他除了心裡能確定對方是一派胡言之外,其餘的還真是無能為力。事實上最近他覺得無能為力的事情很多,就比如這一早的去個機場,堵成狗的樣子也和自己想像的靠著車窗吹吹風,風馳電掣到終點的情形大不相同。
關豫忍不住唏噓了一下,又去想陳樓看到那封留言後的反應。
他去雲南是臨時起意,但是不告訴陳樓卻是有意為之。昨天他不拿行李箱就是怕這個太惹眼引起注意,後來回家的時候也刻意避開了陳樓回來的時間。
其實關豫拎著購物袋回屋之後陳樓出來過一次,聽著腳步聲應該是在他的門口停留了一會兒,關豫在屋裡聽的清清楚楚,卻始終沒有開門問是不是有事。
今天早上他也是故意起的這麼早,輕手輕腳地把專門買回來的東西放好,又小心翼翼地留信說明。直到最後打上車,從樓底下緩緩離開的時候,關豫才默默的松了一口氣。
從昨天下了決定開始,他就不想讓陳樓知道自己要走。
他希望自己的離開是突然的。
他希望陳樓早上看到那封信的時候,一扭頭就發現自己不在了……
他希望陳樓喊關豫的時候,屋子裡空蕩蕩的沒有回應。
……
他已經自己那屋收拾的足夠乾淨,而他的留言也沒說過自己是要去哪裡。
關豫不知道陳樓會是什麼反應,他心裡清楚自己的這種行為有點幼稚,可能在陳樓看來,不過是一種低級無趣的,帶有一點報復意味的小動作,可是他依然忍不住想,會不會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陳樓是會失落的。
假如陳樓會失落,那是不是說明,他們的感情還沒完全走到窮途末路的地步,陳樓也不是百分百的鐵石心腸,而那一鍋黏糊糊的元宵湯裡,其實也有一點點的團圓痕跡?
☆、第43章
關豫一路上胡思亂想,一會兒覺得自己這樣的做法實在痛快,就像是吵架之時戀人心痛而決絕的背影,一會兒又覺得自己的做法愚蠢懦弱到了極點,回頭去看說不定又是一個笑話。
他在心裡顛來倒去的想,又想起之前從哪裡聽來的一個段子,大意就是一位老先生,回憶自己十八|九歲上熱戀的時候,跟女友吵架,女友跑去平臺要輕生,他當即後悔心疼的無以復加,於是用比偶像劇都要煽情的方式表白認錯,大喊我愛你,最後和女友擁吻,和好。
後來等到了中年,女友成了老婆,倆人再次爭吵不休,老婆扒著陽臺要跳樓,他看著只覺得無理取鬧,趁了個空自己先從前門溜了,等打一圈麻將回來,老婆也不爬窗了,他再嘿嘿說笑幾句,日子也就這麼過了。而現在到了年老的時候,老婆又成了老伴兒,老兩口時常拌嘴,老伴又是動不動要尋短見,他溜不動了,就在屋裡喊著你快去死吧。而一般這時候老伴也不甘示弱,多半會指著他的腦門罵他,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老先生說這話的時候嘿嘿直樂,最後告訴大家的道理關豫忘得精光,只記得對方說過矯情是年輕人的專利。
如此一想,他今天的所作所為多少就有些矯情,而陳樓這個屢次強調自己年齡已經三十出頭的人,也未必會吃這一套。關豫思前想後,飛機起飛的時候,這種後悔的情緒才到達頂點。他一路坐立難安,下了飛機後一開機,還是忍不住試探性地給陳樓打了一個電話。
然而信號剛一接通,那邊的手機鈴聲還沒起個頭,關豫就眼睜睜的看著通話被掐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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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樓眼疾手快的按斷電話,見李默往這邊看了一眼,視線有意無意的掃過他的手機,心裡不禁微微有些惱怒。
他年前就定好了這天來吳家給吳爸爸和吳媽媽拜年。他當時提前問好時間就是怕和吳家的親朋好友撞一塊,哪想忙活一場,結果是問了也白問——他前腳剛進門,後腳李默就和另一個年輕人過來了。
吳嘉嘉的爸媽顯然也有些驚訝,李默一邊喊著姑姑姑父,一邊看向陳樓的眼神裡也是難以置信居多。陳樓多少有些尷尬,對他笑笑,便猶豫著找個機會告辭,只是吳爸爸和另外那個年輕人很快聊上了正事,他不好中途插話,只能先等著。
那個年輕人姓孟,據介紹是個博士,這次來找吳爸爸也是請教學術論文上的問題。陳樓對此也感點興趣,他在大學就沒發表過論文,一直對這樣的學術性前輩十分敬佩,於是在那倆人聊天的時候,偏著耳朵聽了會兒。
只是剛依稀聽出他們是在談奧沙利鉑治療原發性肝癌的問題時,關豫就來電話了。陳樓立刻掛斷,回頭就撞見了李默掃視的目光。
李默不明所以的笑笑,見吳爸爸還和孟博士聊的起勁,沖著陳樓徑直問道:“你是先和嘉嘉認識的嗎?”
剛才吳爸爸給三人都做過簡單介紹,這裡面陳樓年紀最小,學歷也最低,所以孟博士直接喊了聲學弟。李默當時卻只是笑笑,神情相當不屑。
陳樓心裡清楚,當初吳嘉嘉讓李默去接自己的時候,後者的態度還算良好,只是當時自己反應過度,總跟他拉著距離,後來關豫又在廁所裡指名道姓的罵人孫子,換做是誰這印象都好不了。
這會兒後者主動搭話,不打招呼,語氣也有些隨意,顯然並不是真的想聊天。
陳樓抬眼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只能斂住情緒笑著點了點頭:“是的,我是嘉嘉的家教老師。”
“怪不得,”李默似笑非笑:“嘉嘉這個人太單純,容易上當受騙。”
“還好也夠聰明,”陳樓看他來著不善,淡淡笑了下說:“數學考的不錯,沒白交錢。”
李默頓時挑眉,半晌後又突然嗤笑道:“唬唬小姑娘行,現在還是算了吧。你自己的專業學的怎麼樣?”他口氣傲然,挑眉看過來的時候眼神也十分輕蔑:“你知道孟章說的asco年會嗎?聽得懂新報告的each3期試驗結果是什麼嗎?”
陳樓眉心一跳,還沒說話,就見他往前傾了傾身子,握拳擋在嘴邊,壓低聲音問道:“什麼都不懂的話,天天來腫瘤科教授的家裡就不覺得害臊嗎?”
陳樓:“……”
吳媽媽在廚房裡忙著準備午飯,一旁的吳爸爸也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李默說完這話久之後就坐了回去,目露譏誚,像是在看一個笑話。
陳樓頓了頓,心裡明白對方這是來者不善了。
他當然知道asco年會是什麼意思,只是即便他回答了這一個問題,李默必然還有更多的問題等著他。他現在的學識和專業的確不夠應付他,而李默的目的也不是來考察他的學習。
他看起來不過是想羞辱陳樓而已,甚至可能的話,他是想把陳樓從吳家趕走。
陳樓現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裡不覺有些惆悵。他上一世的時候多虧李默照顧才在公司安然度過了那兩年。雖然他始終對這位領導有所忌憚,但是不得不承認某種程度上來講,當時的李默對他的照顧不比現在的吳家爸媽少。
這一世他雖然一直想離對方遠點,但是說什麼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局面。
午飯難以避免的五人同桌,陳樓之前都儘量避免和李默的正面衝突。後者說什麼笑什麼,他全當沒有聽見,只低頭假裝玩手機。誰知道吃飯的時候李默又是舊事重提,再次拿著學術上的問題為難陳樓。似乎執意要讓吳家爸媽認清陳樓的真面目。
吳爸爸打岔過一次沒能成功,幾個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陳樓最後被逼問的沒法,頓了頓,只能說道:“我對這些不是很懂,畢竟不是這個專業的。但是我學藥的,對別的瞭解的可能多些。比如環丙沙星這種注射液,廠家對大客戶是一瓶1.7元,醫院銷售一般是20元,如果能有人供貨並解決增值稅□□,利潤一點都不低。之前就聽說有人找到門路,手裡沒有喹諾酮和首烏注射液這些的時候,轉用了環丙、丹參代替,很是發了一筆財。”
李默頓時臉色大變,猛的抬頭地盯了他一眼。
上一世陳樓知道李默的不少小動作,比如他曾經為了搶佔市場,李代桃僵的從別處進貨,利用自己的關係網把某地的藥品全部“升級換代”,又破壞了老同事建立的行銷鏈,把那塊市場的負責人硬生生的排擠出去,安插了自己的手下……這也是為什麼李默對他很好,他卻始終有所防備的原因,李默這人做事不擇手段,在親朋好友面前是偽君子,在敵對面前就是真小人。
只是算起來現在李默估計剛進公司不久,這種手段還玩的偷偷摸摸,而且在親戚面前他也一直想維持著自己正經上進的表像,並不想讓人知道太多背後的齷齪。
後半場果然吃的安生了很多,李默心裡有所忌憚,終於不再言語。陳樓也當看不見,只是心裡到底膈應,平白無故的給自己招惹了一個計較的對頭,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以後離這人遠點,再也不要打什麼交道。
他這麼想著,本來有點疲憊懈怠的情緒便會多少好一些。於是又繼續去翻書做題,恨不得把希望兩個字刻在一本本的大部頭上。
這期間關豫給他留下的儲備糧也算立了大功勞,陳樓自己也知道總吃泡面不健康,但是家裡沒冰箱,他又想圖省事,所以速凍的東西一直只敢看看不敢往回帶。關豫出去旅遊的這幾天正好c城降溫,那些速凍水餃湯圓小饅頭,個個都在室外凍的梆硬。
陳樓這次算是有了經驗,關豫的字條被他翻出來又看了兩遍,當然他絲毫沒注意到這裡面有什麼別樣的情緒,他只記住了單子上的幾樣食品名稱,打算下次去超市多採購一點。後來第二遍讀起的時候,又覺得關豫寫的有點囉嗦,索性自己重新謄抄了一遍,把原來的字條給扔了。
至於對方出門旅行這件事,陳樓還真是一點都不失落的,甚至確切來說,他有點羡慕。
哈尼梯田在上一世的時候被列入了聯合國的世界遺產名錄,陳樓曾被當時報導裡的照片所驚豔,一直想去看看卻苦於沒有合適的行程。
這次吳嘉嘉和岑正能去那邊也是偶然,他們原本是要去羅平看油菜花,後來在昆明一家店裡吃米線的時候,偶遇了一隊攝影發燒友,詢問之下才得知有這麼一個神奇的地方,於是當下拍板決定跟著一塊去看梯田。
只是風景雖美,路途也是著實艱辛。陳樓有兩次拒接了關豫的電話,後來後者便放棄了電話溝通,開始拍照片發彩信過來。
陳樓被彩信的聲音鬧的不勝其煩,心裡又忍不住好奇,一張張打開去看那邊是什麼樣子的。結果第一天的時候他就有些無語了——關豫拍的照片有大半都是糊掉的,其中有幾張能勉強辨認的也都是山路,早上是山路,傍晚發過來的也是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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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豫也對這個表示十分無奈,他上一世雖然沒有來過雲南,但是也知道這裡風景如畫。關峰這次囑咐他多帶些隨身生活用品的時候他還覺得囉嗦,畢竟他身上有錢,一路上住就在酒店,出門就包車,缺什麼在當地現賣,哪用得著那麼麻煩。
所以他不僅沒有準備那些用具,出發之前也只是買了到昆明的機票,想著下了飛機之後再問岑正怎麼就好了。誰知道事實證明他簡直不能更天真,岑正已經提前到了目的地,跟他電話溝通的時候是這樣說的。
“你到昆明了是吧?先找個酒店住下吧。住下之後明天一早去客運站,昆明直達元陽的車比較少,建議你走另兩條線路,一會兒你先看看選哪條。第一條是我和嘉嘉走的,從南部客運站坐昆明到建水的車,車程大約四個小時,到建水後再轉建水到元陽的車,也是差不多三四個小時,我們倆現在在新街鎮,也就是元陽的老街,你如果到是在這裡下車的話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如果你坐了在南沙下客的車,你還得繼續坐車過來,車程應該一個小時左右,但是這個發車慢,可能要等很久……”
關豫:“……”關豫接電話的時候背著背包站在街頭,過往的行人很多,旅客也不少,但是他覺得應該沒有人是比他還懵逼的。再好的路坐大巴車□□個小時都能把人逼瘋,更何況雲南的路況……話說他為什麼不查查目的地再說走就走?
“另一條呢?”關豫震驚道:“你不要告訴我另一條也是要坐車一整天!山路啊!媽蛋會死人的懂不懂!你為什麼不直接送我個繩子讓我吊死!”
“別這樣啊,”岑正不太厚道的笑笑,“另一條線路是去東部客運站,走個舊,路程短一點,六七個小時吧……體驗很獨特的,你坐坐就知道了。”
“個舊,個你大爺的!”關豫欲哭無淚道:“我來散心的又不是來散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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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豫心裡苦哇哇的,雖然他完全可以選在在昆明呆著,或者另報一個當地的旅行團,隨便去麗江或者哪裡看看,但是一想到他之前既然已經和岑正說過,現在臨陣脫逃未免有些太丟臉。
男人嘛,坐個車吃點苦,又有什麼要緊。於是他天真地選擇了岑正給他的第二條路線,又在隔天的一大早踏上了去元陽的路。
於是當天他發給陳樓的風景照,基本全是糊的。
而這天晚上,吳嘉嘉給陳樓打電話的時候,是這麼笑話他的:“哎吆,你不知道關豫今天坐車到最後,崩潰的吆,給我們家岑正打電話,聲音都被磕的一頓一頓的,跟收音機沒電了似的,哎收音機沒電的聲音你知道嗎?”她說完之後就捏著嗓子一卡一卡的學。
陳樓看著跟垃圾短信似的彩信哭笑不得,不過還是詫異,“為什麼會這樣?”
“盤山路唄!”吳嘉嘉哈哈大笑道:“最後一段路盤山往下,路況也不好,所以車子都是一蹦一蹦的。後來他被顛的沒脾氣了,斷斷續續的跟我們說,‘我、覺、得我蹦、蹦、跳跳,整個、人都、可愛了、呢……’”
☆、第44章
關豫在雲南一待就是七八天。他跟著岑正他們上山下山,走走停停,剛開始的時候還很不適應,他沒帶什麼洗漱用品,有些地方的客棧連廁所都在外面,吃飯都要走好遠去別家,他便只能灰頭土臉的挨著。日子一長,他竟也適應了這種邋遢的日子。
後來從元陽返回昆明,再一路往前轉戰麗江,小遊瀘沽湖,到了拉市海,沿途終於補充了物資,住宿也開始從客棧換成了酒店,關豫換了衣服又找了個地方剪了頭髮,這才漸漸有了一點旅行的樣子。
剪頭髮的那天是元宵節,吳嘉嘉在酒店裡睡美容覺,關豫在街上隨便找了個小店進去,坐下就要求剪圓寸。岑正在他後面笑著提醒說:“大正月裡不是講究不剃頭嗎?”
關豫說:“我舅舅才不信這個。他去年不是剛跟我舅媽離婚嗎?年前就找了個小的,二十六歲的小模特,比我表哥都小。人老了臉皮也厚,小模特人前人後的總喊他爸爸,把我們家人膈應的不行。他都這德行了,還怕什麼正月剃頭啊?”
關豫平時不怎麼說親戚家的事情,岑正雖然也多少聽說過,但是對這些家長里短不感興趣,於是笑著說:“人老了,談戀愛都跟老房子著火似的不要命。不過你這舅舅雖然風流,但是總比你這樣強。你看你出來幾天了,路上同伴搭訕你也不理,晚上酒吧你也不去,就知道白天用你那手機拍照發彩信……話說人是不是都沒給你回啊?”
陳樓從第一天收到他的彩信起還真是沒回復過,但是關豫這個手機自帶了回執的業務,對方看資訊的時候他會收到通知。
關豫哼唧了一聲眯著眼道:“有回復,每條都有呢。”
岑正:“……”
關豫從鏡子裡瞄了一眼岑正,看他一臉不相信,也怕說下去就要戳穿了,於是轉移話題道:“你跟嘉嘉都要出國啊?”
“嗯,我的材料已經遞過去申請了。”岑正說:“但是嘉嘉還在猶豫,她從小沒離開過爸媽,總怕想家,也怕在外面不習慣。吳叔叔那邊雖然態度很明確,但心裡肯定也不捨得。”
關豫知道他們上一世最後還是出國了。岑正的出國打算是從高中起就有的,準備也做的十分充分,學校也都提前聯繫過。關豫還以為他和吳嘉嘉出去的理所當然,沒想過之前也會經歷猶豫糾結的這一節。
“萬一她最後又不想出去了呢?”關豫忍不住問:“你還出去嗎?”
岑正愣了一下,詫異道:“為什麼不去?”
關豫:“……”
“我們倆雖然才確認關係不久,但是之前已經相處了兩年了,彼此瞭解很深,不會擔心所謂的異地戀。”岑正笑笑,頓了一下又斂起表情道:“更何況感情和事業同等重要,非要做比較的話……你想想,有幾個女孩子願意守著窮鬼過,上下班擠公交,又帶孩子又掙錢?又有幾個事業有成的男人孤獨終老的?這些話雖然說起來難聽,但是事實,畢竟童話故事裡的主角都是王子和公主,你什麼時候聽過放羊娃和村頭二丫了。”
“我聽什麼童話啊,”關豫下意識的反駁道:“誰說放羊娃和二丫就不能幸福快樂的在一起了?”
“是能在一起,”岑正不過隨口一說,看他這麼較真忍不住笑了,不過還是認真道:“但是在一起不意味著結束,以後結婚生子,養家糊口,處處都是日子。一針一線柴米油鹽都是花銷,有錢總比沒錢好過些。別的不說,上有老下有小的,但凡有個頭疼腦熱或者小病小災,沒錢的去小醫院,有錢的就能去大醫院,到了生死關頭動手術砸藥養的時候,可能二三十萬就能差出一條人命。”
關豫聽的有道理,心裡卻忍不住浮起一點情緒,歎了口氣道:“我沒事跟你說這個幹什麼。”
苦日子他不是沒經歷過,心裡落差也有過,岑正說的句句在理,他也的確無法反駁。只是這段日子閑下來,他就總是動不動想到以前的事情,繼而莫名其妙的失神。
當初跟他初識,結結巴巴做自我介紹的陳樓,為了給他做個蛋糕每天偷摸回去做試驗的陳樓,那個把他的畢業證心疼的捂在懷裡,遞出自己畢業證的陳樓……還有後來……去酒吧買醉的陳樓……這些過去像是一場華麗又倉促的夢,關豫總是忍不住回頭去看其中的某一場景,卻又在意識到那是過去式之後而感到驚慌而無措。
他總是忍不住想,他和陳樓爭吵過那麼多次,以前都好好的,為什麼這次就過不去了呢。是不是只要自己再撐一下,對方就有回頭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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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樓看著手裡的圓寸頭照片,愣了好一會兒的神,才歎了口氣把手機收起來。
這幾天路鶴寧也偶爾會發彩信過來,也是附加的照片,只是內容多是風景文物,或者上海街角弄堂的特色小吃。
陳樓起初不太習慣回復這種彩信,畢竟上一世他用智慧機用慣了,照片傳輸和文字同樣方便,圖像的解析度也高。但是路鶴寧偶爾會打電話問他收到了嗎,他這才漸漸改了習慣,每次回復個表情或者ok過去。只是對關豫的資訊他依舊不知道怎麼回復,每次忍不住好奇點開看看,但是也就看看而已。
元宵節一鍋,返校的學生也多了起來。陳樓的手機開始越來越熱鬧。
他宿舍裡的人這兩天基本都到齊了,臨床的馬上要開始為期一年多的實習,而他們幾個快要畢業的也開始跑醫院跑招聘會。每個人回來之後都會問了一下其他幾個的情況,最後合計合計,決定既然現在大家還有空,不如簡單的小聚一下。
陳樓在家悶的也久了,於是痛快的換了衣服出門,幾個人晚上吃飽喝足,一直到九點才散。
回家的時候難得起了輕悠悠的小風,陳樓心情舒暢,甩著鑰匙就上了樓。樓道裡的聲控燈前兩天讓鄰居家走親戚的孩子給打壞了,黑漆漆的也看不清路,陳樓走熟了也不覺得怎麼樣,直到要開門的時候,他拿出手機來照鎖孔,這才發現一旁竟然橫躺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披頭散髮的在地上坐著,臉上有一道道的髒汙,看樣是剛哭過。
陳樓的一顆心臟差點被這人嚇的炸了,目瞪口呆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辨認了出來:“小慧?”
不久前搬走的老鄰居又回來,只是顯然狀態不對。陳樓看她的樣子十分頹靡,於是打開門把她讓了進去,猶豫了一下,就要給大成打電話。
小慧扭頭看到,卻突然淒厲道:“不要找他!你找他我死給你看!”
聲音尖銳,神情扭曲,陳樓看她狀態嚇人,頓了頓只能歎道:“那你先去洗把臉吧。”
十分鐘後小慧坐在了沙發上,前面的茶几上擺著陳樓找出來的一把梳子,只是她也不用,任由頭髮亂糟糟的披著。嘴裡又惡狠狠的說著各種詛咒的話語。
陳樓聽了半天終於明白了始末,大概就是大成上班的地方新來了一個女服務員,長相身材都很棒。小慧起初不知道,後來有次去找大成,見他在替那女人幹活便有些不樂意。後來年底結算,那女服務員新來犯的錯不少,東西也打壞了幾個,扣來扣去工資基本就不剩了。女服務員委屈的掉淚,於是其他幾個同事就替她分擔了一點,其中大成分擔的又最多。
小慧心裡委屈,忿忿道:“他就是看上了那個狐狸精!他一個月才多少錢啊憑什麼就給別的女人啊?我自己在家省吃省喝的,他怎麼不考慮給我和寶寶多買一點營養品呢!”說著說著又哭起來:“我看他就是心裡往外拐了,指不定跟那女人都幹了什麼呢!”
陳樓對這樣的家務事十分無奈,是非對錯也沒法評。
他心裡想,從大成或者大多數男人的角度來看,遇到美女心猿意馬一下幾乎是理所當然,而這樣的照顧舉動,如果說有什麼齷齪那多半是在冤枉人。可是你要是給他換個糙漢同事或者更年期大媽,他也必定做不出這樣的“照顧”。說到底心裡肯定是有什麼心思的,只是心思歸心思,而當事人未必想過付諸行動。
而對小慧來說,雖然她的做法是基於自己的直覺,而女人的直覺十有*又是準確的,但她現在的表現依然難逃大題小做故意發揮之嫌。這時候聰明的女人都是二兩撥千斤的,況且大成平時對她也不錯,動輒鬧著要死要活,無意是在加速倆人的矛盾激化。更何況大成只是幫了個忙,又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她現在就鬧騰發作反而更顯理虧。
陳樓歎了口氣,忍不住又轉念一想,真碰到事情上,能有多少人是能冷靜自持地去撥千斤的?這會兒看別人看的透透的,但是上一世的自己,又何嘗不是歇斯底里不依不饒。那時候他吵架扭曲的面孔不見得比小慧好看多少,同樣的是情商太低,做法愚蠢,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除非小慧能狠下心,真的斷了關係,又或者早點移情別戀另擇良婿,否則這件事的結局必然是一方認錯,倆人和好。
然後在之後無窮無盡的日子裡,反反復複的重複著這樣的痛苦糾葛。
陳樓覺得自己有些悲觀。
小慧又是哭哭啼啼的一陣,一直到半夜才在沙發上睡著。陳樓猶豫了一下,從關豫屋裡拿了一床新買的被子出來給她蓋上,見她始終捂著肚子,又歎了口氣,拿著鑰匙到了樓道裡去吸煙。
大成肯定是要通知的,畢竟是別人的家務事,而自己又是個男的,多少還是要避諱一些。幸好上次他換號的時候存了對方的號碼,陳樓先打了個電話,見沒人接,又發了條資訊過去。
資訊發出去之後如同石沉大海,一連十幾分鐘過去也沒有什麼回應。陳樓等了很久,忍不住又去伸手摸煙,瞥見腳底下的幾個煙頭,頓了頓又收了回來,只輕輕的歎了口氣。
手機的螢幕忽然亮了一下,螢幕上飛進來兩條短信,他松了口氣,忙點開看,卻發現不是大成發的。
第一條來自關豫,語氣依舊故作輕鬆,本質是在打探:“你睡了嗎?我現在在拉市海,買了好多瑪咖,回去給你一半幫我吃了吧……”
第二條是路鶴寧,只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我後天回去,來接機嗎?”
陳樓按著手機,猶豫了一下退出去,又點進來,腦子裡一會兒是關豫頂著圓寸頭的傻笑照片,一會兒是小慧枯坐在他家門口的樣子……
輸入,編輯,添添刪刪,最後只發了兩個字過去——“好的。”
☆、第45章
去接機的這天天氣不好很好,預報裡說是有強降雨,坐在計程車上的時候廣播也屢次提醒今天的風力有多強。陳樓原本打算拿兩把傘,後來想到路鶴寧這次和他家人在一塊,多半是直接去地下打計程車走的,拿傘就沒什麼必要了。
而且他今天的衣服,也的確不適合在外面走,裡面是件新的白色襯衣,外面的外套布料也經不起水。今天穿上這身衣服的時候陳樓自己都有些恍然,他很少這樣不顧溫度衣著講究的出門,形象氣質的確看起來不錯,唯一的遺憾就是眼底有了黑眼圈,看起來也頗為嚴重。
陳樓想到這,從計程車的後視鏡裡偏頭看了自己一眼,越看越覺得厲害。
這個沒什麼辦法,他本來作息就不是十分規律,小慧在的時候他更是睡不好,總覺得她的那個肚子看起來很嚇人,又生怕自己睡熟了,對方再出什麼意外。
這樣的煎熬一直持續到昨天大成來接小慧回去,前者身上帶著陳樓熟悉的酒吧的煙熏味,後者則是帶著陳樓最熟練的仇恨表情。小倆口不可避免的再次爭吵,又上演了一番你死我活的鬧劇之後,傍晚終於消停下去,手把手的告辭了。
陳樓看著可笑,又忍不住松了口氣,在倆人走後趕緊趴回了床上去補覺,卻又總睡不踏實,整晚做著各種各樣的噩夢。陳樓知道,他是在小慧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甚至那天晚上,他一時煩亂,答應了路鶴寧去接機的同時,也隱隱有了移情別戀讓關豫早點死心的想法。
好在這樣的念頭轉瞬即逝,他做不來,也接受不了。只是短信已經發出去,他不想出爾反爾,於是接著給路鶴寧回復了一條補充解釋的短信,大意是自己去給朋友送機,所以那天正好在機場。潛臺詞便是我不是特意過去接你的。
他發完之後如釋重負,再次翻著手機等回復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鬧了一個烏龍——他的第一條答應的資訊,回復給了關豫。
這樣看來就成了關豫問他吃瑪咖嗎,他說好的。路鶴寧問他你來接機嗎,他說送朋友去機場,可能正好在。
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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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樓給自己挖了兩個坑,到了機場後又收到關豫的短信,說是自己一會兒去坐飛機了,不出意外的話中午就能到家。這兩天是返程高峰期,尤其以學生居多,其中半數都是和關豫一樣出去玩,不到最後一天不返校的。陳樓不太理解他們的這種想法,又覺得一個要出發的人說“不出意外”這樣的詞有些不吉利,頓時連回復都懶得給了。
路鶴寧的航班准點到達,陳樓在到達大廳接到人後,也見到了路鶴甯的極品媽媽。
甯媽媽的胳膊上挽著一個方形手提包,身上穿著一身質地精良的毛呢套裙,五官精緻,保養得當,的確很有古典美的感覺。只是態度有些輕慢,陳樓發現他在叫阿姨的時候,後者抬眼的角度十分微妙,有點紆尊降貴的意思。
寧珊早已經笑嘻嘻地很陳樓打了招呼,又在她媽沒看見的角度,沖著陳樓做了一個鬼臉,顯然很不滿她媽的做法。
路鶴寧也很抱歉,幾人一同往前走了幾步之後,拉了下陳樓的胳膊,倆人便故意放慢了兩步,落在了後面。
行李都堆在行李車上,路鶴寧推著,陳樓側過臉數了一下,四個大的,最上面還有兩個迷你的。加上前面寧珊手裡推著的兩個,不僅有些吃驚:“你們這麼多行李?”
路鶴寧笑笑,神情有些無奈:“要不然請你來幫忙呢,我一個人還真有點吃力。”他抬頭示意了一下寧珊的方向道:“我和珊珊的東西都在她手裡的那倆箱子裡,這幾個都是我媽的。”
他說到這見陳樓瞪大眼,不禁笑道:“覺得誇張吧,其實告訴你啊,我以前出門也這樣,只要是三天以上的行程,隨身的行李只要要兩個箱子才夠用。”
“放什麼啊要用這麼多?”陳樓愣了愣。
“衣服啊,每天的衣服,從內褲打底到外套,配套的鞋子,隨身的包,有時候還要考慮到天氣情況,出席的場合,周圍人的品味,一天至少一身,髒的淨得也不能擱一塊。除此之外還有定型啫喱,香水,噴霧……”
陳樓嘴巴越張越大,路鶴寧笑道:“蒼蠅要飛進去了。”
陳樓:“……”他默默的閉上嘴,頓了頓又問道:“那按你以前的習慣,你這次出去得十幾天了吧,那得帶多少行李?”
“這個沒准,”路鶴寧說:“尤其是去親戚家,一般帶一半買一半,在那邊跟他們出去逛街的時候跟著一塊買新品,買完了穿不了再買行李箱,有時候去的時候兩個回來的時候變四個。”他笑了笑說:“所以這次我媽不樂意了,覺得我給她丟人了。”
“何必呢,”陳樓不理解,示意他把車子給自己後道:“花的都是自己的錢。”
“對啊,但是道理都懂,要改變卻有點難,”路鶴寧看他接過車子,頓了頓解釋道:“我之前接觸的人……都是那樣的,不過他們有資本,我沒有,所以相較之下,我其實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之前珊珊對此也頗有微詞,但是她性子軟,又怕說重了我多心。”
陳樓點了點頭:“她的確是個好妹妹。”
“嗯,”路鶴寧微微笑了下,“也多虧她認識了你,要不然我現在還執迷不悟呢。”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陳樓說:“是你自己想改變了。”
“沒有你的話還是挺難的,”路鶴寧偏著頭想了下,看著他說:“打個比方,我以前就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甚至眼小嘴凸一臉麻,但是有次化妝之後呢,形象氣質天翻地覆,周圍的人讚不絕口,每天誇我是美女。一天兩天這樣,我可能會覺得是驚喜,但是時間一長,我就會覺得,那些讚美讓人上癮,我不化妝就活不下去了,素顏的我根本不是我。”
“然後呢,”陳樓一聽他的比喻就樂了:“然後有一天你發現了另一個眼小嘴凸一臉麻子的我,就醒悟了?”
路鶴甯張了張嘴,這才發現自己的比喻不太恰當。
倆人忍不住對著笑了一會兒,甯媽媽和甯珊已經走的沒影了,路鶴寧難得微露囧色,說道:“你等下哈,我想想怎麼圓一圓。”
“不用圓,我知道你的意思,”陳樓笑道:“總之這是個好事。”
倆人有說有笑的到了計程車的排隊處,甯媽媽和甯珊排在最前面,和他們隔了幾個人。甯珊看路鶴寧過來之後連忙揮了揮手,示意他分一個箱子過去。
陳樓在後面排隊等著,看甯珊的車開走後忍不住問:“你們倆剛剛嘀咕什麼呢?”
剛剛寧珊指了指他,不知道和路鶴寧說了什麼,惹得後者也看了他一眼,回頭拍了寧珊一巴掌。
路鶴寧笑了笑,看了他一眼道:“她讓我問問,你今天這麼打扮,是為了送朋友還是為了來接我。”
他說完饒有興趣的盯著陳樓的臉看,陳樓嘖了一聲,轉開臉道:“當然是送朋友,接你的話是幹力氣活,換什麼新衣服。”
“聽起來很有道理,”路鶴寧卻似笑非笑的說道:“是除夕夜給你做飯的那個朋友嗎?”他看陳樓微微一愣,又補充道,“說話挺有意思的。”
陳樓心裡一跳,這才想起關豫那天傻呆呆的回復,這事如果換成別人可能也就當個笑話笑笑過去了。但是路鶴寧心思縝密,一來一往間別的不說,至少也摸清楚了他的取向。
想到這裡他又難免的想起了關豫。
大約那天他的回復超出了後者的預料,他發現自己鬧了一個烏龍之後有些鬱悶,便關了機回去睡覺。第二天開機的時候卻一連收到了四五條資訊,都是一早發出的。有諸如“聽說瑪咖能壯陽我要不要多給你買一點回去”這種能氣死人的後續,也有“你早飯吃了嗎”“這幾天天氣怎麼樣”之類的廢話。
陳樓並非全然無情,從一開始關豫的每次示好和示弱,都在勾著他之前為數不多的一點回憶。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的記憶大約出了問題。其實也不算多嚴重,比如關豫每日都發照片的行為讓他覺得十分熟悉,隨之隱約的情緒也十分讓人觸動,只是他細想之後卻發現自己並不記得有過這樣的經歷。諸如此類的事情之前也又發生,陳樓一開始還沒在意,這幾天試圖回想的時候卻發現很難。
他是真的記不起。
陳樓很快便放棄。他覺得不管過去怎麼樣,現在來說,對關豫的心軟才是最不應該存在的情緒。
很難說他們兩個誰才是被困在過去的那一個,陳樓記得曾經有個很有名的四格漫畫,一個人擁抱仙人掌,後來帶著滿身的刺和傷口離開,後來第二個人過來擁抱,和沒有刺的仙人掌幸福快樂的站在了一起。
那幅漫畫曾經在網路上引起各種爭議,從而衍生出了不同形式的心靈雞湯和愛情金句。彼時陳樓還覺得帶刺離開的那個太傻,白白把好東西留給了下一個。可是如今對號入座,他才發現其實回頭遠比離開困難的多。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從機場出去沒開多遠,豆大的雨點便啪嗒啪嗒的砸了下來。空氣很快變的有些憋悶,路上的可見度也很低。
陳樓自從上車後就一直沉默,路鶴寧從後視鏡裡看著他的表情,覺得有那麼一瞬間,陳樓是滿腹心事,又離著這個世界很遠的。
那樣的神情有些飄忽不定,無論是看著窗外的眼神還是嘴角的弧度都帶著一點莫名的悵惘。他輕咳了一聲,想要轉移下他的注意力,就聽到計程車正在播放裡的情歌裡,插播進來了一條新聞。
“……日,雲南昆明的長水機場引橋垮塌……”
陳樓的視線迅速收回,隨後瞳孔在瞬間似乎急速放大,路鶴寧恍惚了一下,再去看的時候卻又發現後者的神情似乎十分正常,只是臉色十分蒼白,驟然間吐出的話也讓人吃了一驚。
“師傅,”陳樓說:“麻煩你靠邊停一下,我下車。”
☆、第46章
計程車馬上就要進入高速了,司機十分不解地看了陳樓一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後面,又往前駛出了一段才在路邊停下。
路鶴寧十分吃驚,扭頭看著陳樓,又見外面雨勢正急,忍不住道:“有什麼急事嗎?讓師傅從下面繞一圈送你回去吧,外面的雨太大了……”
“不用,”陳樓打斷他,整了下衣服,推開車門的時候不忘致歉,低聲道:“抱歉,這樣你們只能走下道了。”
路鶴寧忙說沒關係,再想問什麼,陳樓已經下了車,大步的朝機場的方向走了回去。
計程車打著雙閃在原地停了會兒,路鶴寧半晌後反應過來,再扭頭去看的時候,身後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連人影都看不到了。
陳樓的一隻手在衣兜裡緊緊地攥著手機,大雨瓢潑而下,很快把他的衣服淋得濕透。他剛開始還是大步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跑了起來。眼前明明沒開出多遠的路似乎被拉的很長很長,腳底也有些發飄。他跑進機場大廳的時候有人回頭看了他一眼,陳樓這才發現自己落腳的每一處都會形成水窪。
他抖著手摸出手機,奇異的是手機竟然十分乾燥。電話打出去的時候陳樓覺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哆嗦,又緊緊抿住,眼神胡亂的瞅著哪裡也不敢放——電話裡果然傳出對方已經關機的提示。
陳樓的心跟著一點點的沉下去,恍惚間又似乎始終有一口氣撐著,快走兩步跑到了服務台處,沒頭沒腦的徑直問道:“同志,今天昆明的機場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對方也愣了一下,問他:“你是要買票嗎?”又看他渾身濕透身後也沒有行李,微微詫異地皺了下眉頭。
很快有人越過陳樓去諮詢其他事宜,陳樓心裡惶惶然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那條新聞他都沒聽清楚全句,現在複述也說不明白。更何況服務台是服務台,又不是資訊發佈中心,即便外地機場真有事情,她們一直站這著又怎麼能知道。
陳樓這才想起自己的手機是能上網的,他不太熟練的找到那個的圖示。誰知道剛剛輸入了昆明機場幾個關鍵字之後,進度條還沒載入完,頁面便卡住不動了——這時候手機上網扣費相當嚴重,陳樓沒辦過流量包,平時話費也相當節省,說什麼沒想到在這緊要關頭停機了。
剛剛的小姑娘回頭看他還在,大約見他表情不對,伸手揮了揮喊:“你好?你沒事吧?”
陳樓怔忡的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驚疑不定,看著又像是要無助地要哭出來一樣。小姑娘立刻聯想到了許多趕不上飛機的,找不到親人的,又或者其他無助求救的案例,沒頭沒腦的先安慰道:“去昆明的航班還有的,您到前面的航空公司櫃檯買票即可……如果接機的話……最近一班從昆明飛抵c城的航班還有十五分鐘抵達……”
……
陳樓再次回到到達大廳,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影從出口處走出來,步伐穩健,神情歡樂。
陳樓定定地看著他,再三確認了他的衣服對,鞋子對,背包也對的時候,才緩緩地閉上了眼。
關豫沒有往這邊看,邁著大步精神抖擻的往負二層的停車場走。
陳樓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靠在身後的牆上愣了會兒神,又扭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下。腳底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聚了一小撮水窪,鞋子裡灌滿了雨水,這會兒才覺得腳底紮的慌。再往上看,褲腿胡亂的裹著在腿肚子上。羊絨的外套現在已經沒了型,嶄新的襯衫歪歪扭扭,扣子也不知道什麼跑丟了兩顆。
“真不結實,”陳樓心想,“明明新買的,這才穿上就丟了扣子,以後不買他家的衣服了。”
笑著笑著又笑不出來了,機場裡的旅客來來往往,陳樓看著一處空地除了會兒神,半晌後又抬起胳膊,壓在了眼睛上,對自己說:“你怎麼這麼不爭氣。”
這個時候的昆明機場還在原位址,垮塌的是新機場引橋,都還沒有建完,和關豫能扯上什麼關係。更何況報導裡的日期明明是1月份,今天湊巧說起大概也是要講事故調查的結果,自己怎麼能聽風就是雨,火燒火燎的往雨裡跑,都不知道和司機或者路鶴寧確認一下。
他越想越覺得可笑,又想到剛剛關豫的樣子,眉目清雋,側臉極為英挺,大步流星走出來的樣子也頗有氣勢,唯一讓人遺憾的是神情依舊很小孩,眉梢眼角沒有一點的穩重氣。
以前陳樓格外喜歡他這一點,關豫不像他,有什麼事情喜歡默默去做,然後從對方的反應裡來提取資訊。關豫是想什麼說什麼,有什麼就做什麼,心情好壞全寫在了臉上,真正的恣意又灑脫。以前陳樓喜歡的時候,覺得他這是一片赤誠。現在看起來卻又突然無名火起,覺得不過是缺心又少肺。
——
缺心少肺的關豫走了兩步,心裡還是不死心,又拿著手機打了一遍電話。
依舊提示已欠費。
手機上收到的來電提醒裡,陳樓的號碼赫然在列,關豫起初是高興,等打不通之後又覺得著急,立馬給了岑正號碼讓他幫忙充點錢。只是岑正雖然答應了,關豫卻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辦好,這會兒掐著表在一邊等了三分鐘了還是沒沖上,立刻就有些呆不住了。
他一連問了三四個人機場有沒有充話費的地方,對方均搖頭表示不知道,不過也沒有給出否定的答案。關豫想了想,鬼使神差的又背著包拖著箱子往回走,想找個工作人員問問。
抬頭看到一個背影從2號出口走出去的時候,關豫幾乎都要傻眼了。那個背影像極了陳樓,可是關豫心裡又覺得肯定不是,等再想仔細看看的時候發現對方已經不見了,他一邊念叨著怎麼可能是他,卻又忍不住拔腿朝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陳樓在大巴車前站了站,下意識的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衣服,猶豫了一下。
大巴司機在外面抽煙,看出了他的顧慮,笑著說:“沒關係,上去吧,回頭椅子拆了晾晾就行。”
“……那謝謝了。”陳樓慚愧地笑了笑道,“我再吹吹,還有多久發車?”
“馬上了,”司機接過他的票,突然朝他後面看了看,咦了一聲問:“那個人你認識嗎?”
身後不遠處,關豫一副活見鬼的表情,正直勾勾地看著這邊,見陳樓一回頭,頓時眼睛都瞪圓了。
陳樓眉心一跳,匆匆轉回身就往車上走,嘴裡說道:“不認識。”
只可惜已經晚了,關豫立刻跟了過來。
“這麼巧?”關豫炯炯有神的就要往車上去,“你是來接我的吧?是吧?是來接我的吧?你說你下雨天怎麼也不知道打把傘呢?看看濕的這樣多叫人……哎—你別拉我啊……”
司機在後面看神經病一樣沒好氣,扯住他的行李問:“怎麼不拉你,你票呢?”
關豫跑的快,根本沒想過坐大巴車,也沒買票。
陳樓已經充耳不聞的往裡走了。
司機又把關豫扯下去,橫眉立目地教育道:“好好的小年輕別的不學學什麼逃票,快去買票趕下班吧,要發車了。”
“……”關豫瞪大眼,見司機已經撚滅了煙頭要往垃圾箱裡丟,陳樓又坐到了後排去,頓時急中生智朝裡面喊:“陳樓!幫我買個票!陳樓陳樓,陳哥!哥!我沒錢了!”
陳樓:“!!”
車上坐好的眾人齊刷刷回頭。
——
五分鐘之後陳樓氣的鐵青著臉坐在了機場的長凳上,他剛剛頂著眾人譴責的目光下車,然而心裡到底氣不過,悶頭紮進了機場氣哼哼的往前走。關豫把他拖住之後簡直開心的不行,拉著行李箱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追,期間倆人又收穫無數好奇打探八卦的目光,最後氣頭稍過,才找了一個不那麼丟人的地方坐了下來。
關豫一直以為陳樓是來接自己,結果沒接到人生氣了,這會兒看他似乎好了一點,心疼道:“你看你都淋成什麼樣子了,趕緊跟我去洗個熱水澡吧,洗個澡睡一覺,不然要感冒了。”
陳樓坐在那裡不說話,轉過臉沖著牆。
關豫早已經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了,這會兒陳樓不理他,於是舉著勸道:“你看你,生我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出氣啊,這多不划算。這馬上要開學了,你又要上課又要考研,真生病了多耽誤事……”
陳樓其實就是生悶氣,這會兒已經想的差不多了,臉色稍稍和緩了一些。
關豫一看有門,忙手忙腳亂的去扒陳樓的外套。陳樓的外套現在一捏都還是水,好在襯衣已經被體溫熨成了半幹不幹的狀態。關豫把那外套接手裡,余光瞥見陳樓淩亂的領口下露出的大片肌膚,頓時又有些著急。下意識的把濕噠噠的外套往自己肩膀上一搭,就去伸手幫陳樓拽襯衣。
陳樓正好皺著眉抬手去按太陽穴,他覺得有些頭疼,於是往椅子上靠了靠。
關豫舉著雙手過來的時候他還詫異對方要幹什麼。不過隨後他就不詫異了。
關豫雙手大開的按在他的胸上,臉上的表情比他還震驚,顯然是手誤了。陳樓一個激靈,皺了皺眉剛想推開他,就見關豫眨了眨眼,隨後拇指和食指十分犯賤的捏了一下。
☆、第47章
在沒有任何鋪墊式的調|情又不是彼此心意相通荷爾蒙激發的時候,被人捏一下乳|頭的感覺,除了疼真的沒別的了。陳樓瞪大眼半天後才反應過來,隨之而來的惱怒頓時讓他想也不想的一腳踹了出去。
關豫卻是手賤之後立刻知道踩了雷,往後蹦出了兩步遠,堪堪避開了那看起來殺傷力十足的一腳。
時間有幾秒的靜止,陳樓保持著踹直了腿的姿勢,關豫也站在遠處眼巴巴的瞅著不敢動。
過了會兒關豫先反應過來,解釋道:“我我我錯了,我剛剛不是故意的,就是滑了那麼一下。”
他剛捏完就知道要壞事,心裡卻想這肯定是前天喝那個什麼粉的緣故,壯陽壯陽壯到了現在,看見人就心猿意馬的想要摸一把。只是他這麼想著,嘴上義正言辭道:“我剛剛真的什麼都沒想,就是要幫你整一下衣服你看著大庭廣眾的我是那種不講究場合地點滿腦子就是這樣那樣的人嗎……”
他邊說邊看陳樓的臉色,巴拉巴拉一大堆之後,卻發現後者根本不看他,只是臉色氣的發白,眼睛也看著地面,唯獨剛剛踢出的腿還朝著他。
陳樓心裡暗罵了一聲,稍稍動了一下,大腿根頓時疼的不行。
他剛剛怒火攻心,踹出那一腳的時候用了十足十的力,誰知道他太久沒運動了,身體根本沒有緩衝過來,又加上他今天渾身濕透的凍了半天,那一腳踹出去之後,頓時就收不回來了——陳樓覺得應該是倒楣催地扯到腿了,唯一幸運的是幸好扯到的不是蛋。
偏偏關豫這個罪魁禍首還在一邊叨逼叨地念著沒完,他一點都不想搭理,覺得自己開口十有□□是髒話。
關豫又說了兩句之後見陳樓依舊沒反應,心裡卻有些著急了,能說的都說了,但是陳樓就是不解氣,就好像那一腳沒踢著他更上火了一樣。
他左右看看,見陳樓是真的沒有消氣也沒有走的意思,最後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自己挪了兩下,主動挨到了陳樓的腳上。
陳樓:“……”他震驚地抬臉看了關豫一眼,眼睛都瞪圓了。
關豫卻道:“……那給你踹,踹完了消消氣行不?”
“……踹你大爺!”陳樓動了動嘴,半天後才壓著火咬牙道:“我扯著腿了!”
關豫:“!!!”
扯到腿的陳樓半天後才能走,但是姿勢也是一瘸一拐的。他本來淋雨之後大驚大喜又大怒,頭疼的就有些厲害,這會兒走起路來又不方便,所以聽到關豫立刻去訂機場旁邊的酒店時,他猶豫了一下也沒有阻止。
半個小時之後倆人才住進酒店,外面雨勢越來越大,剛剛酒店去接機的車子是臨時派的,司機停靠的位置沒有遮棚,見雨大便窩在駕駛座上死活不出來。關豫先把陳樓塞進去後又忙著往放行李擱東西,上車的時候也被淋了個透心涼。
他一開始還挺驕傲,覺得借著這個機會,過會兒在酒店跟陳樓一塊美美地泡個熱水澡也挺好。誰知道天不遂人願,辦入住的時候酒店開錯了,大床房給他開成了標準間不說,洗澡的時候陳樓又堅決要和他分開洗。
“幹嘛啊就得分開,不是能站的開嗎,那麼大的花灑呢,”關豫忿忿道:“而且還有個浴缸呢,不行你淋浴我泡澡,或者你泡澡我淋浴唄。”
“淋浴頭就在浴缸上面,”陳樓被他聒噪的不行,扭頭看他一眼,“我踩你肚子上洗啊?”
“……”關豫頓了一下,不知道想到哪裡了,眨眨眼道:“也行啊。踩我哪裡都行,我樂意讓你踩。”
陳樓背對著他翻了個白眼,關豫又往浴室裡走了一步道:“你說呢,都聽你的,誰站著誰躺著都一樣舒服。而且你大腿不是疼嗎,我幫你揉一揉按摩按摩,說不定立馬就好了……”
這次回答他的是迎頭澆過來的一汪水。
關豫蹭洗澡沒蹭成,濕噠噠地站在浴室門口聽了會兒動靜,又想到陳樓專門來機場接他,為了接他還淋了雨,被他捏了那裡都沒徹底生氣,心裡沒多久就又美了起來。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有漫漫長夜呢。
關豫想的很美,卻沒料到天不遂人願,漫漫長夜剛開始,陳樓就有些發燒了。
下午的時候他還特意讓酒店給做了份姜湯上來給陳樓發汗,那時候陳樓剛洗完澡,喝完之後說自己感覺好多了。關豫當時看他有些打盹,以為他是累的,誰知道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喊陳樓起床才發現後者的臉紅的不正常。
陳樓睜開眼,見關豫著急地在原地打轉,看他醒了後說了兩句話就要出去買藥,忙伸手拉住了他。
“這附近太荒了,”陳樓歎了口氣道:“剛剛來的時候你沒注意嗎,別說藥店,出去一裡地連個吃飯的地方都沒有。”
“那我問問酒店,”關豫一摸他的手,見手心也滾燙,忙說:“我問問,酒店裡應該會有常備藥。”
“這家酒店只有外用消毒的,”陳樓低聲道:“內服藥品他們怕出事,是不會給的,上一世我和李默出差在這住過兩次,問過。”
“……”關豫聽到這愣了愣,隨後神情頓時黯淡了下來。陳樓看他一眼,就見他低頭說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住過這,我本來想去機場賓館的,那裡方便……我就是想起來你跟李默住過這裡,所以才過來的。”
陳樓驚訝的挑了下眉頭,雖然有些虛弱,但是眼睛裡的詢問十分清晰。
關豫有些愧疚,低頭說:“你以前被李默叫去出差的時候,我在你後面跟蹤過。怕他對你不軌,你們住這的時候我就就開了你們對面的房,我還知道李默開的大床房,後來酒店給錯了,給成了標準間他要回去換。”
這一茬陳樓都快忘了,沒想到關豫還記得。
關豫癟了癟嘴又說:“不過他們也是夠一視同仁的,我剛剛在前臺也是要的大床房,他們也給錯了……”
“重點不應該是你竟然跟蹤我嗎?”陳樓看著他失笑道:“這麼幼稚的事情你也做得出來,是捉姦嗎?”
“不是捉姦,我是覺得李默他不像好人,怕你吃虧。”關豫連忙解釋了一句,又伸手抓住陳樓的手,揉了兩下後道:“你要是生氣了你先留著等明天跟我慢慢算行嗎,我先給你退燒。”
關豫不死心的打了酒店的電話,後者果然不提供內服藥品,現在外面暴雨傾盆,他也著實沒地方買去,只能物理降溫。好在陳樓燒的不厲害,關豫不停的拿著小面巾去泡冷水,擰半幹之後再敷在陳樓的額頭上。
陳樓知道是自己最近宅在家裡體質變差的緣故,也不矯情,任由關豫幫自己擦脖子擦胳膊。倆人難得地配合了半天,最後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
關豫第二天是被陳樓拍醒的,他迷迷瞪瞪的睜開眼,半天後才發現自己躺在陳樓的床上。
陳樓還沒起,見他醒了,撐著眼皮指著另一張床示意他滾回去。
關豫又愣了愣,對著近在咫尺的陳樓發了好一會兒帶,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然是在陳樓的被窩裡!還摟著!
關豫:“!!”昨晚都發生了什麼!
陳樓依舊困的不行,伸手推他推不動又抬腳蹬他腿肚子,關豫反應過來他還生著病,忙自覺的往後退了退,伸手摸了摸陳樓的額頭問:“還燒嗎?”
“不燒了吧,”陳樓閉著眼說:“你快去那邊睡,一晚上讓你擠下去兩回,煩死了。”
這標準間的床的確很小,倆個人一個平躺一個側著都有些擠,關豫其實特別不想走,但是看陳樓沒睡好的樣子又有些心疼,慢吞吞的挪到了另一張床上。
陳樓的確已經不燒了,體溫正常了,臉色也正常了。關豫挪到另一邊之後裹了裹被子,又側過身子,直沖著陳樓看了會兒, 忍不住有些發愣。
其實他有些懵,不知道是不是這就意味著陳樓和自己和好了。要是沒和好的話陳樓估計都不會和他開一間房,還讓他睡在同一張床上,但是要說和好的話……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又讓他覺得如墜雲霧,有些難以相信。
樓道裡呼呼啦啦的傳來一陣拖動行李箱的聲音,一會兒又是大呼小叫快走的聲音,陳樓被吵的睡不著,皺了皺眉頭,翻身歎了口氣。
關豫知道這是有人趕早班飛機了,心想早知道這樣吵的睡不著,還不如他再回陳樓的那邊膩歪會兒。他心裡越想就越待不住,正想偷偷摸摸再溜過去的時候,就聽陳樓背對著他,輕輕歎了口氣。
“關豫,”陳樓頓了頓,低聲問道:“你打算在那邊住多久?”
☆、第48章
關豫住這裡是關峰臨時批准的,他當時本著過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又因為陳樓一直極力排斥他,所以並沒有長遠的打算。但是現在陳樓問,關豫直覺自己是要表決心的,所以他咽了口水,立刻表態道:“當然是一直住下去啊。你住多久我住多久,你要覺得這裡不好,咱回頭就換個地方,哪都行的。”
陳樓卻說道:“我個人的意思是不想換,一是為了省錢,二也是圖現在的地方還算安靜,沒有人跳廣場舞,玩鬧的孩子也少,就是條件艱苦了點,可能要委屈你了。”
“不委屈,”關豫立刻道:“我覺得現在這裡就挺好的。”
“那就好,”陳樓道:“我平時看書的時候容易忘了時間,做飯的次數應該會很少,不介意的話咱倆分著吃,你做飯不用加我那一份,不然總是你忙我過意不去。”
“沒事,我喜歡做,”關豫聽著聽著覺得不對,但是陳樓的意思又是明白無誤的要一起住了,他也不敢要求太多,主動提要求道:“我反正沒事幹,做飯就我包了,要不然一個人的量不好控制,吃不了幹浪費。”
“……那我洗碗?”陳樓說到這,聽樓道裡的腳步聲越來越雜,知道自己也睡不下去了,索性起來規劃道:“或者定一下時間,五五分工。”
“你又不喜歡刷鍋洗碗,這個我來吧,”關豫也跟著坐起來,在對面笑的眼睛彎著,提議道:“不過分著做飯挺好的,我都好久沒吃你做的飯了,咱倆死……啊重新回來之前,你都好幾個月沒給我做過飯了,我想吃你做的蔥燒豆腐,紅燒黃花魚還有白菜炒蝦……”
他說完咽了口水,頓時有些肚子餓,昨天晚上陳樓發燒他也沒心思吃飯,本來沒覺得什麼,現在一想到陳樓可能會為他下廚,腸胃頓時鬧騰了起來,翻滾又叫囂。
陳樓卻愣了一下,轉過臉詫異的看著他:“幾個月?”
“是啊,”關豫說:“原來是輪著的,但是後來你下班回家都太累了,有次還割了手,所以就是我做了。”
“哦,”陳樓看著他沉默了一下,隨後道:“對不起,我……不記得了。這樣的分成一三五和二四六怎麼樣?周日就各吃各的,有什麼臨時安排再商量。”
“沒問題,”關豫說:“我一三五七,你二四六,我們要是出去吃就挑二四六。”關豫想到這裡又說:“你要是累了不做飯我來也行,但是你老坐著也不好,要起來適當的活動活動,我看客廳裡還有空地,要不要買個跑步機什麼的,你鍛煉鍛煉?”
陳樓搖了搖頭。
關豫還想說,但是想到陳樓不喜歡他念叨,於是又閉上了嘴。他依舊有些興奮,手摸摸這裡,摳摳那裡,咧著嘴也不敢笑太大。
只是陳樓的表情相對來說淡漠不少,看著像是有心事。關豫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下文,看了陳樓一眼,最後忍不住小聲問道:“你這算是……接受我了?”
陳樓沒吭聲。
關豫覺得氣氛不太對了,他動了動,忽然有些不敢問第二遍,見陳樓欲言又止的樣子,忙跳下床說:“那個我知道就行了,咱一會兒回去吧你雖然退燒了但是還是要注意……”
“……我接受你做舍友,”陳樓打斷他,說道:“我們合租,做個室友吧。”
關豫有些懵,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陳樓。
陳樓沉默了一下,說道:“其實你說的對,這世上長的好看的男人多的是,而我自認除了臉之外,也著實沒什麼好和你比較的,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以前在一起是個錯誤的決定,現在能及時更正對你我而言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說的很慢,見關豫的神色漸漸從興奮到失望,繼而又有些急於辯解的委屈,於是沖他笑了一下,又道:“但是相處久了,你我終歸是有感情的,我不否認我也有點餘情未了,又或者是心有不甘,覺得之前辛苦經營的七年感情這麼一筆勾銷太過遺憾……這點上來說,我覺得你應該是和我差不多的。人受了傷,傷口結疤時還會有個癢癢的過程,這個過程過不去,就總會忍不住回頭去摳。”
“我沒這麼想,”關豫越聽方向越不對,著急道:“我沒覺得怎麼樣。”
陳樓搖了搖頭,忽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關豫第一次看到陳樓眼裡飽含著這麼多的情緒,他不知道陳樓這幾天都經歷了什麼,又或者聽誰說了什麼,能讓他突然轉變至此。陳樓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深愛的人,又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關豫想要再次分辨,卻見陳樓轉開了臉,輕笑了一下。
“你知道嗎?”陳樓笑了笑說:“一個人如果要自殺,最好按照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程式來,這樣一來情緒鋪墊充分,意圖也說的足夠明顯,將來事情發生,家人雖然傷心難過,潛意識裡卻會覺得理所當然並不突兀。而最讓人受不了的離開方式就是突然抽身,沒有任何的招呼和鋪墊……人都是害怕改變的動物,最受不了這種突然變故,猝不及防又足夠震撼。
分手也是如此,我們上一世雖然折騰過很多次,但是從未走到過最後一步。又或者說你對我瞭解太多,知道我那時候是不會離開你的,所以這次回來之後,我的態度讓你覺得難以理解,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詫異過很多次,為什麼以前我們都能和好,這次我總是不同意呢?”
關豫張了張口,直覺想要否認,可是陳樓說的話句句戳心又無可辯駁。他低下頭,盯著眼前的白床單白枕頭,過了很久,才低聲道:“是這樣想過。”
陳樓點了點頭:“那就是了,這就是傷口癒合前的癢癢過程。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還受著前世軌跡的影響……”
他指的是關豫在很多事情上沒有他辦不了的情況,實際上關豫剛回來的時候這種情況十分嚴重,甚至到了不和陳樓同一個屋簷下都睡不著的地步。但是自從路鶴寧回來後,這樣的影響就越來越淺了。關豫察覺到這點之後並沒有獲得自由的喜悅感,只覺得有些緊張。不過幸好他當時偷偷租住了陳樓隔壁來住,否則陳樓一想,就知道事情在轉變了。
“還受著影響,”關豫深吸一口氣說:“我去雲南這幾天天天都睡不好。”他怕自己的說服力不夠,又強調道:“你看我半夜都在給你發短信。”
陳樓不疑有他,嗯了一聲道:“所以我想,或許我們合租一段時間能好些。這樣我不必刻意更改我的壞習慣,你也不用顧忌我的感受試圖遷就,我們的飲食作息乃至穿著,各種習慣隨心所欲就好。我再陪你走一遭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你也留意一下身邊合適的同性,或許你放下之後就不會再受約束了。”
關豫有些不能接受,早上醒來的時候還是同床共枕,哪知道一句話的功夫,情況就翻天覆地成了這個樣子。他定定地看著陳樓,想說什麼又覺得無力,半天後低聲問道:“為什麼就一定要這樣呢?你圖什麼啊陳樓,我們和好了不就什麼都好了嗎?我不怕被家裡趕出來也不怕吃苦,我也不嫌你吃飯快穿衣服少了,以後我不叨叨你了不行嗎,你為什麼非要這樣呢?”
他說著說著已然有了些委屈的趨勢,最後翻來覆去的問,“你為什麼啊?”
陳樓陪他沉默了很久,看他這樣終究不忍,只能放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耐心道:“有些選擇,可能決定的時候只是短短一瞬,但是將來卻要用一輩子後悔,我們都經歷過,又何必重蹈覆轍。”
他見關豫嘴巴緊緊的抿成一條線,固執的扭開臉不看他,靜默片刻後又去回答他的前一個問題:“我這樣做不是為什麼,可能這一生折騰磋磨,也就圖個你我互相體諒,各自安好。從此能夠悉心經營各自的家庭,不管貧窮富貴,都可以平安喜樂地過完這一生。”
一個小時之後他們退房,找酒店約了計程車往回走。大雨已停,路上殘存的積水被車輪卷起又灑開,發出刷刷的聲音。陳樓借了酒店的鉛筆和便箋,回去的時候已經開始盤算起了這幾周的安排,期間又問到關豫的實習計畫,語氣平靜到沒有一絲波動。
關豫一切都說好,之後的幾天也一切按照陳樓所說的來做。
實際上除了這些,他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按說依照之前的趨勢,陳樓能做到如此讓步已然不容易。關豫不知道是什麼促成了這種轉變。倆人能夠在同一個屋簷下,又能共同做飯吃飯似乎離著他的所求不遠,可是一旦想到陳樓的目的和態度,他又很難安心。
不久之後關峰那邊也有了動靜,關豫正在聯繫同學所在的實習單位,被來找他的關峰抓了個正著。
關峰皺眉問道:“你應該找公司實習了吧,為什麼現在還沒有動靜,是不好找嗎?”
關豫搖了搖頭,他上一世圖和陳樓在一塊膩歪,沒有出去實習,最後找人給開了一張實習證明。這一世他心裡亂糟糟的沒想好怎麼辦,本能的就按照上一世的順序做了選擇。
關峰頓了頓,歎了口氣說:“爸媽的工作我已經努力做過了,他們不可能接受你的取向,目前最好的狀況也就是相信你能改邪歸正。你知道他們身體不算好,如果孝順的話,這週末跟我回去一趟,給他們好好道個歉,下個保證。”
關豫欲言又止,最後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扛著硬要出櫃傷害的只能是家人,陳樓的“上吊”理論其實有道理,即便是家庭矛盾上,慢慢磨也比突然強硬要有效果的多。
關峰臉色和緩了很多,又道:“我不知道你能改回來多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放下路鶴寧,既然你有心和他分開,我倒是準備了一個很好的辦法。”
“什麼辦法?”關豫這才抬頭問:“什麼很好的辦法?”
“我看你也沒有找家公司好好實習的打算,”關峰遞過來一個檔袋,看著他說:“你這專業學的吊兒郎當,本科出去也就是外派非洲的料。所以我給你找了幾所法國的學校,你回頭看看喜歡哪個,想好之後告訴我。”
“什麼意思,”關豫看了檔袋一眼,愣住了。
“送你出去啊,”關峰說:“不管你出去能不能學點本事,但是至少能離這邊遠點,方便你斷了念想。我有個同學在留學仲介,申請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只要準備好最後的面簽就行。”
“……我不去,”關豫說:“我已經和路鶴寧斷的乾淨了,我不出去,我在國內就能過的很好。”
“你和路鶴寧斷乾淨了,但是陳樓呢?”關峰扶著方向盤,挑眉盯著他道:“雖然你和路鶴寧交往了幾年感情挺深,但是不可否認,陳樓長的和路鶴寧很像啊。我先前總覺得哪裡不對,後來才想到這樣的巧合不得不讓人警惕,還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要放過一個好了。”
他看關豫臉色驟變,神情冷峻道:“資料你拿回去慢慢看,我給你足夠的時間做緩衝。但是你考慮的時間越長,日後從我這邊拿到的生活費就越少。”
關豫還處在震驚狀態,半晌依舊堅持道:“我不去。”
“這裡哪有你選擇的餘地,”關峰笑笑,“我疼你是因為我就這麼一個弟弟,但這不意味著我什麼事情都會考慮你的感受。如果你想像一個成年人一樣跟我談條件,請先回頭,看看自己的份量和資本。”
☆、第49章
關豫先前並沒有意識到什麼任性這兩個字會和自己有關,那天關峰口氣強硬,最後給他蓋章這個詞的時候他還有些發愣,然而隨後他就隱隱明白了。
倘若按照成人世界來看的話,他的確是任性的。他從小到大算的上順風順水衣食無憂慣,因此習慣了花錢大手,也習慣了什麼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期望來發展。
可是這些都是又代價的,往近了說他的這些自由所憑的不過是家裡的支持,說白了,倘若關峰真的切斷供給,他能立刻變成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他的確是沒有資本的,遠處不說,近處來看財務自由都沒有。關豫不是徹頭徹尾的不知人家疾苦,這個問題他之前沒有想過,如今被人點到臉上,上一世靠著陳樓養活的那段經歷頓時清晰了起來。
關豫想起岑正不久前的慨歎,“……結婚生子,養家糊口……一針一線柴米油鹽都是花銷,有錢總比沒錢好過些。”繼而又聯想到更早之前,他們談起陳樓考研時所提到的,陳樓的專業能考研自然更好,倘若將來他爭氣,再讀個博回來,那就是天翻地覆的兩個世界了。
關豫在關峰走後愣了很久,又沿路走回社區,回去之後並不想回家,覺得實在無趣,也不想走太遠,便隨地找了一個石凳坐下開始發愣。社區裡老爺爺老奶奶開始搭伴結夥的去菜市場,偶爾有下班回來的女人,手裡拎著超市的袋子,又有男人匆匆忙忙從樓道出去,不久後再風風火火的提著醬油瓶子醋瓶子往家走,還有借機藏私口袋裡捎了盒煙的,神情饜足,宛如得了糖塊的孩子。
關豫靜默地看著的一幕幕,一直到日頭漸漸偏西,人來人往的地方漸漸清冷,隨即住宅樓上亮起各家燈火,才無聲的歎了口氣。
他想,什麼是將來?
之前他太任性,又太理所當然,所以一直覺得最好的將來就是跟上一世一樣,和陳樓春夏秋冬,酸甜苦辣的過日子,可是現在細想一下,他的前世過的並不成功,直到最後身上都還欠著銀行諸多貸款。他自己沒什麼,可是如今陳樓前面鋪著一條正道坦途,他無憑無靠,又有什麼資格去耽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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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樓很快發現關豫竟然開始忙起來了,最初的時候倆人按照約定分單雙日輪流做飯,其實陳樓對做飯實在不耐煩,一天的時間就那麼點,早上七點做飯,做完吃好,再去收拾碗筷順道打掃一下衛生,再快也要八點多了。之後中午十一點又要準備午飯,晚上五點又要準備晚飯。
後來跟關豫再一商量,一日三餐便改成了兩餐,最後又退而求其次,變成了只有晚餐是倆人輪流做,早餐湊合午餐外賣。對此陳樓心滿意足,又見關豫每次等他做飯的時候神情格外期待,倒也相安無事地換著花樣做了一個多月。
剛意識到關豫忙起來的時候是個週四,陳樓做好晚飯之後關豫還沒有回來,他便在沙發上背著單詞等了會兒,一直等到九點沒人,手機安安靜靜的也沒有資訊,便自己先吃了一點,剩下的都給關豫扣回了鍋裡。
第二天一早,他剛醒卻又聞到了大米的清香味道。關豫神色如常的在廚房裡攪著一鍋米粥,見他看過來,還笑著介紹道:“我一東北同學給寄過來的五常稻香米。平時很難買到的,給你拿來嘗嘗。”
陳樓前一天晚上一直到十一點半才睡覺,彼時關豫還沒有回來,想也知道必定不是去拿什麼東北大米了。只是他現在身上清清爽爽的沒有味道,應該是剛洗過澡,精神頭看著雖然不是很足,但是笑容真摯,眉眼又被清晨的光線暈染的清亮逼人。陳樓沉默半晌,便只笑著點了點頭。
這之後關豫的作息又正常了幾天,再次晚歸是一周之後的週五,陳樓那天一早出門去圖書館,順道說了晚上可能要和夏明奇吃飯。到了中午的時候他得知夏明奇臨時有事,便順道去了趟超市,又在回家的路上拐了一下,善心大發的給關豫捎了盒他喜歡的甜點。
買甜點的時候陳樓還屢次猶豫,生怕自己的舉動顯得曖昧不清給人遐想。最後把甜點放進購物袋的時候才勉強說服自己。然而那天關豫卻沒在家,陳樓回去之後發現家裡是空的,喊了兩聲沒有人,便把袋子放在一邊,坐在沙發上邊休息邊等。偌大的一袋子東西,半數以上都是食材,不少是當晚可以現拆現吃的。陳樓買的時候沒能想周全,便看著那些東西在袋子裡捂著,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不少東西變了味,才把它們齊齊丟進了垃圾桶,這其中有5元一份的小涼菜,也包括了那份價格貴到離譜的雪媚娘。
關豫也意識到了自己最近已經準時不起來了,他也沒有解釋自己做什麼,也沒說自己為什麼不打電話或者短信說一聲,便和陳樓商量著能否換成一人一周。
倆人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提出來,陳樓搭著眼皮不看他,過了會兒才說:“算了吧,何必這麼折騰。我當初提出來不過因為你一直做飯我過意不去而已,現在你有了事情要忙當然更好,不做了吧,你省心我也省事。”
關豫沉默,過了會兒又問:“不然這個月你做,下個月換我。”
陳樓搖頭拒絕。
關豫說:“這樣省錢。”
陳樓說:“時間也是有成本的。”
關豫頓了頓,又道:“自己做乾淨也放心。”
“一天就一頓乾淨又放心的能又什麼用,”陳樓這次雷打不動。回絕道:“另外兩餐吃的調料也不少,不差這一頓了。就這樣吧。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可是你明知道我不光是為了做飯,”關豫低著頭,挑明道:“你說你可以陪我適應一段時間的,可是現在咱倆唯一的交集就是做飯吃飯,這下再分開了,我連找你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說道這裡,忽而又自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你突然抽身離去的話,我反應不過來又難以咽下這口氣,所以才會死纏爛打。現在你給我機會我們慢慢談,說白了,不過是給我個時間緩衝而已,到時候你考上研去外地深造,我于情於理都不能繼續糾纏你。”
陳樓沒做聲,手裡的筷子微微轉了下,最後慢慢放在了桌子上。
“可是你算過嗎,你九月份報名,明年一月份就能考試,之後出了成績要馬不停蹄的準備複試和其他,我能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也就是現在一直到你考試之前,這期間你備戰我不能隨意打擾,偶爾你還要回去上課,畢業的時候你還要去拿畢業證遷戶口拿檔案……這些事情你不可能讓我陪著,滿打滿算,咱倆在一起的時間,一天下來也就六十分鐘。你就當兌現承諾也好,當可憐我也罷,你總不能連這點時間都不給我。”
“關豫,我們將來是要分手的,”陳樓捏著眉心,提醒道:“你又何必跟我計較這六十分鐘。”
“可是我還愛你,”關豫執著地說道:“六十分鐘,可能會讓我放棄,也可能會讓你改變主意。”他說完之後兀自起身,走到了廚房邊的小陽臺上。陳樓回頭,才發現他的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根煙。
關豫抽煙的架勢一看就是新手,但是陳樓驚訝之餘卻注意到他一直用拇指和食指捏著那一截濾嘴,煙頭卻是朝下的。這樣的抽煙姿勢小心而謹慎,實在不應該出現在關豫這種率性妄為的人身上。陳樓看了幾眼,突然間有些心煩。
他能看出關豫還是有些變化的,今晚的對話放在以往,關豫頂多會簡單粗暴的表態表決心。陳樓對那樣的關豫應付的得心應手,就像是打發個不想講理的孩子一樣,甚至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倆人並不一致的溝通思路,甚至關豫對每句話的後續反應。
可是今晚的關豫卻學會了以退為進,而他最近的行為表現,也漸漸有了一點沉靜穩重的樣子。
這並不是陳樓願意看到的。所有的成熟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他自己既然決定了要離開,心裡便自私的希望關豫最好一直沒心沒肺的到畢業。
關豫定好倆人的輪班順序之後已經是幾天後的週末,時值三月末,關豫說自己這個月有些忙,下個月同事回來了,晚上回家吃飯的時候就能多些,所以和陳樓約定單月陳樓做飯,雙月他來。
陳樓對此不再發表什麼意見,由著他自己決定,最後的時候才突然問道:“同事?”
關豫神情稍稍一滯,隨後默不作聲的轉開了臉。
陳樓這才聯想起他最近的早出晚歸,又詫異道:“你實習了?”
“嗯,”關豫低頭想了半天,才點了點頭說:“實習了,公司很好。”
他說完之後就轉移了話題,陳樓沒多想,在月底的時候才明白關豫的實習不是他所想的實習,而關豫所說的公司很好,也只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而已。
那天關豫回來的很晚,陳樓當時正對著桌子上的菜猶豫是立刻倒掉,還是給關豫留在鍋裡,就聽門口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響動。關豫身上穿著一件眼熟的襯衫,陳樓過來的時候一個準備不及,就被他撲了個滿懷。最後關豫是被拖回床上的,期間他抱著馬桶翻天覆地的吐了很久,又差點在洗手間裡睡過去,陳樓半拖半抱的把他弄回床上的時候,冷不丁被他抓住了胳膊。
“陳樓,”關豫撐著最後一點清明,沒頭沒腦地安慰道:“你別著急,反正,有我呢!”
陳樓掙了一下胳膊沒掙開,知道他是在說醉話,敷衍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先鬆開。”
關豫果然依言鬆開。
陳樓去洗手間用濕了兩條毛巾過來給他擦臉,有些粗魯的抹了兩把之後,又去轉身給他找能換的衣服——關豫不知道在什麼場所待的,身上煙味和酒味一樣臭。陳樓這下難掩詫異,歎了口氣問:“你這找了個什麼破公司實習?怎麼還要應酬了?這個很傷身體的你知道嗎?”
他說完之後就見關豫費力地眨了眨眼,又沖他勾了勾手,示意把耳朵貼過去。
陳樓猶豫了一下,慢慢俯下身子。
然後他聽到關豫說:“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叨叨:
作者沒有話要叨叨了……謝謝繼續支持的大大們,鞠躬!
☆、第50章
曾有人慨歎,在婚姻關係中,有時候“對不起”這個三個字的效用要遠超“我愛你”。比如男人出軌之事常有,但是如果能用我愛你敷衍一切,他們倒是挺樂意說——我愛你,所以我雖然沒管住自己,但是心在你身上,是應該得到你的諒解的。反倒是“對不起”這三個字,仿佛一旦說出就坐實了自己大錯已鑄,行為不端,離心離德,對伴侶造成的傷害需要自己洗心革面盡心彌補。
人都有趨利避害的屬性,當年關豫對他懺悔反思,說過我錯了,也說過我愛你,但是同樣少了一句鄭重其事的“對不起”。
陳樓緩緩站直了身子,怔忡地看了關豫很久。手裡的衣服被他拿起又放下,如此幾次之後,終於被他不耐煩的扔到了後者的枕頭上。
接下來的幾天關豫喝酒應酬開始變本加厲,甚至有幾天陳樓睡到半夜一點鐘都不見他的蹤影。
陳樓也不是刻意的等門,只是上一世倆人都有應酬的時候,關豫回家再晚也沒晚過九十點,如今不過是個實習,這樣的情況實在不正常。陳樓一直耐著性子等了幾次,開始是擔心他的安全,後來見他總能第二天一早出現在家裡,便索性不管了。
知道關豫的實習情況還是個天氣晴朗的午後,陳樓收到陸哲成給他寄來的家鄉特產,煙酒吃食一應俱全,於是分了幾份,給了自己的老師高老頭一份,又給了吳嘉嘉一份讓她捎回家裡。
吳嘉嘉回來後才知道過年期間李默的事情,接過東西便趁機和陳樓說道:“我那個表哥李默,你不要放在心上啊。他原本很少來我家的,就是今年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勤快了,跟多孝順我媽似的。上次的事我媽一直覺得不太好,看你現在不去我家了還念叨了不少次呢,總怕你多想。”
陳樓笑著搖了搖頭。李默當時的意圖十分明顯,話裡話外都是陳樓攀著非親非故的吳家想要往上爬。陳樓之前的確在意過這些,還因為這個刻意減少過自己去吳家的次數,只不過重生之後他反倒想開了,臉皮的事情放一放,事情總有輕重緩急,如今吳家幫助他,將來他知恩圖報就是了,又何苦去爭那口英雄氣。
他想了想解釋道:“多想倒沒有,不過以後有不少事情要多麻煩吳叔叔是肯定的。現在離著夏令營報名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我雖然條件不太好,但是還是想報名試試。”
“這是好事啊!”吳嘉嘉笑了笑直接說:“你打算報哪個學校?T大的話我回去問問我爸,看他能不能提前給你聯繫一下那邊的導師。”
“……好的。”陳樓沒想到這一層,想了想如實道:“我原本是準備著廣撒網,多投幾家試試。如果T大有門的話你告訴我一聲,我到時候注意一下。”
他原本只是擔心那兩所允許跨專業的學校要求嚴格,萬一要用到教授推薦信的話自己找不到老師簽字,畢竟平時不經常在學校,和老師的關係也著實一般。吳爸爸雖然不是他們學校的,但是身份職稱足夠,能有他的推薦總比自己空著強。吳嘉嘉現在這麼說自然是額外之喜,只是他原本打算除了接受跨專業倆家外,把沒明確說不接受的學校也一塊報了,萬一瞎貓碰上死耗子,這家不成那家成更好。不過如果吳爸爸替他問了路,他到時候就不能亂投了,不然對兩邊都不尊重。
陳樓想到這裡不免又多了點信心,雖說他們醫學部是新合併的,但好歹本科是個985,只要不跟同背景的強人碰上,優勢還是有的。
吳嘉嘉也在心裡合計定了,看他考慮的周全又著實努力,忍不住慨歎道:“我覺得你這次肯定行,我們家岑正都說了你本來就聰明,又肯往正路上走,不像是那誰,簡直……”她說到這裡忽然意識道話題跑偏了,又忙扯了回來道:“你現在複習的怎麼樣?”
陳樓卻問:“他怎麼了。”
“……”吳嘉嘉說:“他大概魔怔了……”
岑正一直是關豫的好哥們,又以哥哥自居,吳嘉嘉跟著時間長了也有了當嫂子的覺悟。一開始得知關豫找了個小貿易公司實習的時候她還沒覺得有什麼,直到有次在一家小飯館看到關豫穿著一身廉價襯衣坐在那裡推杯換盞,旁邊是個滿臉堆笑的中年人,對面的則是個肚大腰圓的老闆。
她當即覺得十分詫異,那家小飯館口味雖然可以,但是環境嘈雜衛生堪憂,她們幾個學生聚個餐還可以理解,像是關豫那桌顯然是商務應酬,怎麼還會選在那裡。
吳嘉嘉對此滿腹疑問,後來才得知關豫找了公司何止不入流,簡直不正規,實習期沒有簽訂任何合同,關豫幹的也是市場兼翻譯的工作——主要工作內容是跟著老闆拉客戶敬酒陪酒,次要工作內容是翻譯,身兼多職,人當驢用。
“他倒是挺滿足,說自己一個實習生拿到的薪水都要超過人家老員工了,可是誰不知道那錢是怎麼來的?還不是喝酒喝出來的。”吳嘉嘉歎了口氣,無奈道:“你說他又不缺錢,這又是何必……”
陳樓也不理解,只能道:“也可能他就是缺錢吧,這個估計只有本人知道了。”
“不可能,”吳嘉嘉切了一聲道:“你不是和他住一塊嗎,還不知道他這陣子經常住酒店啊。”
陳樓不覺一愣。
吳嘉嘉道:“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們公司報銷呢,畢竟他之前讓岑正幫他定了三四回酒店,檔次高低各不相同,岑正說他們的工作不可能只陪酒,向來酒色不分家,那幾處酒店的共同點就是離著夜總會蠻近的,估計是一條龍服務了。”她說道這裡頓了頓,看了陳樓一眼後說:“可是上次他讓岑正幫他定臨湖山莊,那邊需要預付款,岑正怕他吃虧提醒他,他卻說是定了自己住的。”
陳樓抬頭看向別處,沒有言語。
吳嘉嘉道:“聽說還要了兩晚。也不知道和誰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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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關豫再次一夜未歸,陳樓以前沒太注意,聽吳嘉嘉說過之後才明白之前關豫恐怕也是在外面住酒店,一早才回來的。
他心裡明白,卻又忍不住存了別的想法,慢吞吞地看著單詞,一直到了淩晨四點才睡,後來他躺下的時候隱約聽到了有早起的電動車聲,誰家養的鳥兒粗噶的叫聲。結果睡也沒睡好,在床上翻來覆去,做了兩個夢天就亮了。
外面依舊是安靜中穿插著偶爾的說話和腳步聲,窸窸窣窣,讓人沒來由的煩躁。陳樓瞪著眼看了會兒天花板,又拿過手機,視線在6:30分上停留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心裡一煩,就想要把手邊的東西扔出去。
好在理智大於情感,他掂量了一下這手機的份量,覺得自己沒來由地發次脾氣還不值得這個錢,又十分憋氣的放了回去。
只是這手機也不甘寂寞,在桌子上安安靜靜的呆了不到一分鐘,就開始嗡嗡叫著振動起來。
竟然是關豫來電。
陳樓看了一眼,想也沒想的抬手掛斷。過了會兒手機再次響起,他再掛。
第三次的時候陳樓索性伸手去找設置裡的靜音按鈕,剛要點下確認鍵,湊巧關豫的號碼再次打進來,竟然就這麼給接通了。
陳樓:“……”
關豫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連著咳了兩聲才道:“陳樓你在家嗎?”
陳樓平聲道:“不在。”
“那你能幫我回家拿兩身衣服嗎?”關豫道:“……我昨天喝多了,現在在醫院裡,不過你別著急,我沒事,就是身上挺髒的……我就在市醫院東門口等你。我手機電不多了,你到時候——”
陳樓有心想拒絕,剛提起一口氣要打斷他,就聽話筒裡突然只嘟嘟嘟了起來。隨後再回撥,果然提示已關機。
他不想一大早的往外跑,猶豫了兩秒鐘之後選擇回床上繼續睡回籠覺。可是躺下之後又覺得不踏實,最後暗罵了一聲,踢著腳去了隔壁屋。
關豫等到陳樓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陳樓磨磨蹭蹭地出發的晚,原本以為週六早上不堵車,誰知道這天邪了門,平時十分鐘的車程堵了快半個小時。
到市立醫院的時候關豫正和幾個黃牛並排站在醫院門口,別人都裹著厚衣服縮肩塌背的保暖,唯獨他不知道裝什麼范兒,只穿了一件襯衣,還雙手插在褲兜子身姿挺拔的站著。陳樓下計程車的時候遠遠看了一眼,覺得他似乎比年前瘦了一大圈,等近前的時候再看,發現果然是,原本濃眉修目的英俊臉現在又瘦又白,杵在醫院門口跟個病美人似的。
陳樓沒料到他是真的生病了,皺了皺眉把出發前一肚子的譏誚話咽了回去,只遞過去一袋衣服。
關豫忙說謝謝,聲音低啞,感覺那動靜快要失聲了。
“可能吐的太猛,傷到嗓子了,”關豫費勁的解釋說:“等一下,紅毛讓我給你捎了東西。”
“什麼東西?”陳樓愣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關豫指了指不遠處他的那輛車,又咳了兩聲啞著嗓子道:“大概是他那個網友?在車裡,我原本想昨天晚上給你的,但是,咳,喝多了,今天早上才讓人幫我開過來。”他回頭見陳樓站在原地不動,愣了一下為難道:“你能在車裡,沉住氣的等嗎?我得,咳咳,慢慢找。”
陳樓皺了皺眉頭,覺得哪裡不對勁,但是看關豫的樣子說話實在費事,猶豫了一下還是坐進了車裡。
關豫皺著眉翻了翻副駕駛的儲物格,找了一圈沒有,又繞過車頭坐到了駕駛室上。
車門落鎖的時候陳樓還愣了一下,隨後他就震驚了。
關豫手腳麻利的拉過安全帶,開動車子的時候腿也不抖了,聲音也不啞了,雖然還是憔悴的不像樣,但是那樣子明明跟中了彩票似的。
關豫喜滋滋地放了一張英文CD,還不忘囑咐陳樓:“安全帶系一下。”
陳樓:“!!”
“你要生氣的話到了地方隨便你怎麼出氣,”關豫一邊鑽進車流一邊道:“我之前都看過了,你這兩天沒有安排,雖然我這麼做有些不合適,但是我估計跟你申請你也不會同意的。啊為了不耽誤你複習進度,你常看的那兩本什麼皮書和單詞,我都給你買了份新的,在後備箱裡。”
他從後視鏡裡飛快的瞥了陳樓一眼,又道:“但是專家都講究勞逸結合,一共就兩天,我個人建議你還是多休息休息。”
“你建議個屁!”陳樓半天後才反應過來,怒道:“放我下去!”
“不放!”
“不放你大爺!”陳樓簡直氣的要七竅升天:“你剛剛都是裝的?”
“也不全是,”關豫立刻咳嗽了兩聲:“我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的。那天喝酒太多又吹著了,已經兩天了,也沒人關心。”
陳樓:“……”他好半天沒說出話,感覺因為昨天沒睡覺,今天腦子有點不夠使了,昏昏沉沉的。
關豫還不忘在一邊解釋道:“其實我剛剛也挺緊張的,話都要說不出來了。你想要是住院的話怎麼可能大早上的跑到醫院外面來了……還好你關心則亂,我剛剛走路都快順拐了。”
“……,”陳樓感覺自己被嘲笑了。他壓著火,忽然瞥見路邊的居民區裡有人提著菜籃子回家,頓時靈機一動道:“壞了!家裡的火沒關,我出來之前做著飯呢!回去回去,天然氣開著,要著火了!”
關豫震驚臉,瞪大眼看著他:“……”
陳樓一臉火燒眉毛狀回瞪。
“演技好贊,”關豫說:“我早上不在家的時候你連麵包都懶得吃,還開火做飯?糊弄鬼呢……而且我昨天就把鑰匙給紅毛了,有什麼事他就過去了,你放心就行。”
關豫頓了頓,見陳樓愣了一下,忍不住道:“你就這麼不願意跟我出去嗎?”
陳樓問:“……我說不願意你能送我回去嗎?”
關豫道:“不能。”
“那還放什麼屁,”陳樓冷笑一聲,頓了頓說:“關豫,你完了。你最好一直把我鎖車上,不然你等著。”
他說話的時候關豫正好在開窗透氣,風湧進來的時候關豫愣了一下,隨後難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臉騰的就紅了。
“啊,車上啊,”關豫害羞地握著方向盤,陳樓皺了皺眉,就聽他扭捏道:“有點不大好吧,大白天的……”
☆、第51章
車子一路平穩前行,最初陳樓還能認得道,等後來發現竟然開上了高速,也不知道他是心血來潮要去哪裡,索性不管了。
倦意漸漸襲來,昨天沒來的瞌睡這會兒一波一波的來報到,陳樓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就見車子停在了一處停車場內,再細看,竟然是半山腰平開出來的一片地,大約百米外有幾個茅草搭的窩棚,再往另一邊看,有其他同是自駕遊出來的人正從後備箱裡拎著東西,往前面一處走廊走。
山間蟲鳴鳥叫,綠草依依,過完年後陳樓多半時間都窩在家裡,現在才恍覺已經是四月份,周遭鬱鬱蔥蔥的一大片,停車場的磚隙裡也鑽著幾朵小野花,關豫看他醒了,揉了揉鼻根,轉過臉問:“走吧?”
他的眼底還有紅血絲,下巴也往常尖了不少,只是眼神深邃專注,還帶著一點無聲的討好。陳樓剛剛四處打量的時候已經看到了不遠處一個十分精緻的小標牌,又想到吳嘉嘉之前說的酒店的事,抬眼問他:“這是哪裡?”
關豫果然道:“臨湖山莊。”他見陳樓點點頭,又道:“這裡的房間不好定,我提前半個多月讓岑正幫的忙,這才成的,你到時候不看別的,就看著房費貴死人的份上,能不能賞臉住下來?。”
臨湖山莊是在C城和鄰市交界的山上,這邊的山勢很高,下面又是鄰市重點發展的生態園區,瓜果田蔬樹苗鮮花,片片相連,綿延數裡,開車上來都要費一番周折,沿途又有諸多關卡,是挺有名的密會聖地。陳樓如果打算走出去的話,一路下山再出園區,差不多就得一天的行程。
當然他也沒打算出去,這裡算的上風景秀麗,又能一睹聖地的風采,不住白不住。
關豫卻不知道他的想法,看他眼睛往車外亂瞅,心裡不免緊張,強調道:“這裡是預付款,住不住都扣錢的。”
“你還怕花錢嗎?”陳樓讓他聒噪的不行,笑著瞅他:“你不是挺有錢,大門說換就換,東西說買就買的。”
“……那是之前,”關豫看著他認真道:“那些都是我哥的錢,現在我開始自己掙了,花的都是自己的。而且我要不心疼錢,幹嘛大早上的就開車往這裡奔。”
陳樓沒聽懂最後一句,看著他。
關豫頓了頓,掰著手指頭給他算道,“一晚上2200,最早下午兩點入住第二天12點退房,這樣相當於一個小時100塊錢。我們要是來晚了那得浪費多少錢,啊對了,咱現在下去吧?萬一能提前住進去呢,就白賺了。”
“……有病,”陳樓看他半晌,最後忍不住說,“你絕對病的不輕。”
雖然話這麼說,但是陳樓還是下車跟他往前臺在的亭子裡走。倆人都沒帶什麼行李,關豫還有陳樓給捎的兩件衣服,但是陳樓什麼都換洗的都沒帶。好在他隨身帶著身份證,不然真不知道關豫這說瘋就瘋的行程怎麼收場。
關豫把幾本新書一塊放到手提袋裡,讓陳樓在休息區等著,他去辦理入住手續。陳樓翻了翻那兩本沉甸甸的傢伙,果然是他平時常看的,這會兒塑封還沒拆。一旁有一塊等候的中年女人扭頭看到書的封皮,輕聲咦了一聲,轉過臉道:“你是醫學生?”
陳樓聞聲看向對方,彎著嘴角點了點頭。
“是打算考研嗎?”中年女人也莞爾一笑,柔聲問道:“有想去的學校了?”
“有,T大和S大。”陳樓笑笑,這女人身邊堆著一大一小兩個黑色皮箱,神色微微倦怠,但是儀態端莊溫婉,給人感覺很舒服。倆人簡單聊了兩句,不一會兒有個頭髮微禿的男子過來,先是看了那倆黑色皮箱一眼,隨後對著女人責怪道:“說好了出來玩,怎麼又帶這些東西。”
女人只笑笑也不惱,男人無奈,伸手點她:“要實在想帶告訴我,我給你拿著,萬一累著摔著怎麼辦?這麼沉甸甸的,胳膊酸不酸?”
“不酸的,有行李員幫忙,”女人這才起身,扭頭和陳樓打招呼道:“小朋友,我們先走了。”
男人這才注意到陳樓,見他手裡還拿著一本黃皮書,愣了愣,隨即禮貌笑笑,點頭示意了一下就走了。
關豫這天運氣爆棚,竟然真辦到了提前入住。那對中年男女走後沒兩分鐘,就有行李員過來幫陳樓提東西,又有酒店專車送倆人上山。
既然到了這裡了,陳樓也不矯情,坐在酒店的觀光小車裡看著風景。以前他還詫異為什麼一個小山莊的酒店能貴到這種地步,現在越往上山走,才明白過來這邊的客房都是一套套隱藏在山林之中的獨立Villa,私密性極高,幾乎都是錯層安排,相互都望不到一點光影。
酒店客房一共只有不到一百套,硬體配備及人員設置又完全是奢華五星的標準。關豫是趁淡季才定到了現在的價格,如果是五一之後一直到十月底,這裡的價格還會翻倍。
陳樓一路聽著不免咋舌,倆人到了標有房間號的木牌前停下,又有等候在路邊的服務生躬身示意,在前方領路。走過一段木板道之後,才曲曲折折地抵達了房間門口。陳樓刷卡進去,恍然發現腳下是純木板地,顏色質地十分古樸,像是誤入森林樹屋,又見著這套房四面無一例外都是玻璃牆體,能清晰看到外面的樹木鮮花,不遠處的一汪湖水。
服務生在門口放下行李,又仔細叮囑了房內的驅蟲設備怎麼用,如果想要喂鳥的話在陽臺哪裡放有飼料及食盆,又叮囑了水果麵包等物不要放在露臺上,否則會被山上的小松鼠給抱走。
陳樓越聽越稀奇,等關豫給完小費後,哪還記得什麼綁架和生氣,眼睛亮的像是裝了星星。
關豫的眼睛也忍不住四處亂撒摸,一邊瞅著屋裡的各項設備,卻依舊裝作淡定的問:“要去喂鳥嗎?”
“去,”陳樓抬頭看了看周圍,歎道:“他們怎麼做到的……哎你怎麼想起上這裡來了?”
“你說呢?”關豫哼了一聲,見陳樓轉過身眼睛亮亮的看著自己,沒捱住,立刻就笑了:“你真忘了嗎?傻瓜,生日快樂。”
陳樓往陽臺走的腳步頓了一下,眨了眨眼,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關豫說:“你最近看書看的太緊張了,連自己生日都忘了。”他也把鞋脫下來,也不去穿拖鞋,赤著腳走到陳樓跟前,忽然蹲下,眨了眨眼道:“來,我背你。”
眼前有熟悉的場景一閃而過,陳樓站在原地怔忡片刻,沒過去。
關豫光腳蹲在地上的情形總和腦海裡的某個片段不斷重合,陳樓又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後面的印象卻愈發模糊,只能道:“你又在這胡鬧,在屋裡好端端的背什麼背?”
關豫不動,執拗道:“我要重溫經典。”
“重溫個屁,”陳樓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嘖了一聲道:“今天的事還沒找你算帳呢,有飯沒?我要餓死了。”
酒店的餐廳在山頂,需要坐觀光車上去。陳樓又沒帶換洗的衣服,於是最後商議的結果是陳樓在房間裡洗澡,關豫上去買飯,順道問問酒店有沒有內褲賣。
他這一去就是很久,陳樓洗完澡沒得換,便裹著浴巾躺在正中的大床上,看著外面樹濤湧動。此時正好是四月份,山間樹木鬱鬱蔥蔥,鮮花成片,又偶爾有婉轉鳥鳴,陳樓從小就喜歡爬山,小時候甚至因為在山上貪玩想要露宿,害的陳奶奶找了好久。上次去關豫家裡,關豫說他們家後面有個小山頭,還有農家樂的時候其實他挺心動,只是礙於倆人關係尷尬,只能拒絕。
陳樓想到這裡,不免又想到關豫。他有時候覺得倆人應該保持距離,可是又有時候會覺得自己的舉動矯情又沒有意義。倆人相戀容易相愛難,相愛容易相處難。當初他是全心全意撲在關豫身上,眉梢眼角都恨不得寫著我愛你時刻表白,動輒擔心後者吃虧或者委屈,真是幾乎到了偉大的地步。可是最後這段關係照樣分崩離析,勉強維持的不過是那點可憐的物質條件。這其中的原因除去路鶴寧之外,倆人在長久相處中的缺點暴露無遺,恩愛又日漸消失也是其一。
這樣想來不免讓人對感情之事趨於冷淡,吳嘉嘉曾說過一段十分客觀的評語,當時她正要出國,岑正已經在那邊準備好了一應事務,擔心她東西太多容易落下,於是勒令她一應用品衣服都不用帶,去了之後帶她買新的。
陳樓去送機,帶著一身的泥和汗,吳嘉嘉和家人朋友一一告別,又哭又笑,最後的幾分鐘裡沒忍住,單獨拉著陳樓到了另一邊。她問起他的工作,又問他放棄考研值不值得。陳樓當時抹了一把汗,笑著說當然值得。吳嘉嘉擺擺手說,我知道你說你愛他,可是有句話你聽說過嗎?挺有名的,劉叨叨的那句?
陳樓問什麼話?吳嘉嘉說,人們的愛,往往不一定起於別人愛自己之後的回報,卻可能由於自己最先的奉獻和犧牲。犧牲越大,愛的越深。
她說完之後就被家人匆匆叫去,陳樓當初聽得雲裡霧裡,也沒往心裡去。現在再想,才意識到大約吳嘉嘉當時已然聽到了關豫的什麼風聲,又或者岑正後來跟他說起過路鶴寧,她有心想要點撥自己又不忍說破,於是拿了那麼一段隱晦的話來暗示他。
陳樓當時沒聽懂,現在再想卻又忍不住品出別的味道來——自己之前自詡的深愛,是基於對關豫的一見鍾情,還是之後的諸多犧牲?
恍惚間不覺就沉沉睡過去。再次醒來之後外面已經是霞光漫天,室內都被鋪了一層輕暖的粉色。關豫在露臺的躺椅上睡了過去,側臉十分清俊,身上也換了清爽的棉質衣服。陳樓裹著浴巾在室內看他一眼,忍不住又端詳了一下。
他先前的時候總埋在書本裡,心裡上又覺得對關豫過於熟悉,便很少去可以打量他的長相。這會兒才注意到這人皮膚是真好,腰也細,皺起一角的T恤下露出的大片肌膚被霞光鋪襯的光潔滑膩,讓他竟然有點伸手抓一把的衝動。
陳樓在心裡暗自嘖了一聲,這才意識到自己回來已經半年多,在這方面上的克制簡直如清教徒一般。關豫回來是個二十多的童子雞還好說,他自己卻已經是三十出頭,又是早嘗過個中滋味的。現在看來他的感情之路遙遙無期,似乎除了借助自己的右手外也沒什麼好的辦法。
這麼一想,他便又覺得自己現在看關豫的眼神大概有些太猥瑣,有些老牛看嫩草的感覺。畢竟他平時自己看不到自己,大多數時候還是以三十歲的男人自居。但是關豫是從裡到外的小嫩蔥模樣,身體上看皮膚緊致光滑,心裡上看雙商又時常掉線……
陳樓去浴室的時候多少有些狼狽,他覺得這其中有一半是自己光著屁股裹浴巾的後果,畢竟這浴巾的粗糲感很重,在那裡摩來擦去,刺激也不算小。陳樓在水龍頭下沖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消除了羞恥心,聽著外面沒動靜,又漸漸膽大,伸手快速的滑動了兩下。
關豫進來的時候陳樓嚇了一跳,只是他還來不及說話,前者的大手已經覆了上來……腰間橫過一根有力的手臂把他往後一拖,兩具赤|裸的身體隨即貼住。
“……隱形人……看過嗎……”關豫側過臉,呼吸若即若離地從他的脖頸一路輾轉到耳垂,隨後緊地貼著他的耳朵緩緩說道:“你就當……我是個陌生人。”
……
☆、第52章
陳樓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昏昏沉沉睡過去的,山裡夜晚格外安靜,倆人睡的也特別沉。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才發現大概是夜裡太涼,他和關豫竟然以LL的姿勢抱著睡了一晚。
有晨光透進來,關豫閉著眼的表情滿足而又幸福。其實倆人前晚上就是合夥打了一番戰鬥機而已,陳樓當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就遂了他的意。倒是關豫搞笑了一回兒,大約是頭次接觸,又或是陳樓情迷的樣子他太久沒見,竟然比陳樓瀉的還早。
陳樓原本的不自在反倒成了小事,看關豫那一瞬間的尷尬臉強忍著才沒表現出吃驚來。其實單從性上來講,關豫不失為一個好的伴侶,他的肩寬,腰雖然細,但是肌肉勻稱漂亮,最初的幾年在床上就是個電動小馬達,持久力也不錯。只是人在這方面的欲求都是來的時候山崩地裂,發洩之後反而容易空虛。
陳樓現在就有些空落落的,覺得沒意思。再扭頭去看關豫的睡顏,眉毛清晰,唇角上揚,也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好事情整個人都高興的跟個孩子一樣。
可是他已經不是個孩子了。他們都不是了。
陳樓歎了口氣。這天也沒什麼安排,關豫起床後他們一塊去吃了飯,期間關豫幾次興致勃勃的要聊天,都被陳樓給岔了開去。關豫漸漸也察覺出陳樓不想談昨晚的事情了,明顯地有些失落,可是又不想破壞現在的好氣氛,便自己沒話找話的瞎聊天。
倆人沿著山路一路走走停停到柳湖邊上的時候,他終於找到了話題,跟陳樓說著柳湖的來歷——柳湖也屬於鄰市地界,湖邊卻沒有柳樹,據說原名也不叫這個,是後來某任市長以已故妻子的名字給改了名,又說當時這件事鬧的沸沸揚揚,周圍的百姓覺得不吉利,還是臨湖山莊的老總談下了這塊地,把柳湖圈起來做為山莊內景,才平息了一場干戈。
關豫說起這段由來的時候興致勃勃,臉上一直噙著笑。陳樓雖儘量避免和他的眼神接觸,這會兒聽他說的興起,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關豫在一邊道:“聽著很浪漫是吧,將來我如果有了什麼產業,也以你的名字命名好了。”想到這裡他又忍不住發散思維,喜滋滋的誇道:“幸好你的名字也好聽,樓這個字太好聽了,不像是我,名字取的就苦逼,帶個豫字,諧音鬱,鬱鬱寡歡,怪不得我總是這麼不順氣。”
陳樓聽他自言自語了半天忍不住失笑道:“你又瞎扯什麼,怎麼就鬱鬱寡歡了,我看你明明挺高興的。”
“就昨晚的時候挺高興,”關豫打蛇隨棍上,往陳樓身邊湊了湊道:“也挺幸福。”
陳樓:“……”
關豫又道:“雖然比上一世的待遇差了點,你昨天不讓我背你,要是讓我背你一下就經典重現了。”
“什麼經典?”陳樓聽他再次提起,詫異道:“之前怎麼了?”
“哎你又忘了?”關豫愣了愣,看他一眼後說:“上輩子你過生日那天,臨了臨了要去爬山,你忘了嗎?”
陳樓是真忘了,想想那天的事情幾乎是一片空白,只模糊覺得關豫赤腳蹲下的樣子有些熟悉。
關豫委屈道:“這個你都能忘?那天你過生日,說自己特別想去爬山,所以咱倆就去了。結果那天中午的時候下大雨,你在上山的時候滑到鞋子摔丟了一隻,又惦記著讓我看什麼對面公園裡的人工湖,非要爬到山頂去,我就把我的鞋給你穿了。”
那時候關豫的男友力格外爆棚,立刻把自己的鞋子脫下來,非要讓陳樓穿上。陳樓自然不肯,關豫卻也意外的強勢,倆人在雨中對峙了半天,最後陳樓換上鞋子,又開始為難接下來要怎麼走。那個山頭未經開發,小路都是鍛煉的人們踩出來的,兩邊荊棘樹杈不說,路上碎石子碎玻璃也常能看見。關豫不是很能理解陳樓非要爬到山頂的心情,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心裡卻盼著不要爬上去。
最後他們果然也沒有爬上去,陳樓穿著他的鞋子大,走了兩步就崴了腳。他之前替關豫體考的時候扭過一次,並沒有好徹底,這下傷上加傷,當即連路也走不了了。那天關豫笑嘻嘻的蹲下,二話不說把他背到了不遠處的一塊平底上。
陳樓被放下來的時候眼睛通紅,先是責怪自己好沒用,連累關豫淋雨又受罪,結果沒看到山頂的風景如何好看迷人,後又蹲下來,用衣服幫關豫把腳上沾東西擦乾淨,給他穿上鞋。關豫之前不是沒做過類似的事情,並沒覺得怎麼樣,卻見陳樓神情格外凝重,對他說,我們把這天定為紀念日好不好。
“所以咱倆雖然是在冬天認識的,但是一直以你生日當做紀念日,”關豫說完,見陳樓神色怔忡,頓了頓又道:“我當時覺得,一個山景有什麼好看的,下雨天看個破湖水又能看見啥……當時沒覺得遺憾,後來那幾年,你卻再也沒提過帶我去。”
“……是,太廉價了,”陳樓忽然笑了笑說:“的確沒什麼好看的。”
“你不要這麼說,”關豫頓了頓,低聲說:“你當時肯定是覺得那個場景是最美的,所以才會興致勃勃地拉著我去……就像我這次拉著你過來這裡,你看這裡的山和別處的也沒什麼不一樣,但是從你上了車開始,我就覺得哪哪都不一樣,都讓人激動,你看那樹綠綠的,還有小野花,還有鳥,哪都好。”
陳樓只淡淡地笑。關豫又道:“我前陣子定這裡,就是想,既然都重來了一次,我一定要給你最好的。我現在已經開始掙錢了,以後你還想去哪裡,跟我說,咱隨時都能說走就走。”
他說到這似乎想到了倆人說走就走去旅行的樣子,忽然低頭抿嘴一笑,眼睛彎起,像是十分幸福的樣子。
陳樓不忍打擊他,只能委婉提醒道:“我要考研,T大和S大都是外地的。”
“啊,那我們到時候定居在當地就好了,”關豫看著他,期待地說:“反正買房子的事情都是你定,我跟著你走,做好後勤保障工作就行。”
“我們……”陳樓頓了頓,眼神和他的錯開了,淡淡到:“我們的關係,只是同學和室友。昨天的事情,其實在要好的兄弟同學之間也會發生吧,是吧……只是打個□□而已……我不想搞複雜了,以後這種情況我一定注意避免。你也別多想。”
他頓了頓,又語重心長道:“其實咱倆完全不合適,我對以前的事情已經忘的差不多了,你說的那些我沒感覺。再說你現在的癡迷可能只是一種錯覺,或者是不甘心,你條件好,又能掙錢,也會照顧人,完全能找到更合適的,真沒有必要在我這吊著。”
關豫下意識地抬頭,跟他對視。陳樓的表情平淡到沒什麼波動,拒絕的話說起來眉頭都沒眨一下。關豫覺得自己應該失望,可是可能是被拒絕多了,又可能是昨天的進展讓他有了一點莫名的信心。他很快整理的自己的表情,哼了一聲道:“我不是衝動,我是認真的,咱倆都過了那麼久了,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我看明明你跟我很合適,哪裡都合適。”
“……算起心理年齡,”陳樓提醒道:“我比你大八歲。”
“那有什麼,”關豫反駁道:“年齡不是問題,看你的想法,我可以喊你名字,也可以喊你叔,反正過幾年就要流行大叔戀了。”
陳樓:“……你這又何必。”
“我也不想死纏爛打,你看我自己說話自己打臉都多少次了,”關豫的口氣有些委屈,低聲道:“有時候我也覺得難過啊,你看我準備了好多給你重溫當年,還想著你能開開心心的呢,誰知道你都忘了。”
他說道這裡不免有些哀怨,腳後跟在地上碾了兩下道:“你別著急撇清關係啊,我又不逼你。你想,萬一你心裡還是愛我的,只是你把那些記憶都丟了呢,這重生一回說不定出了點小差錯也不一定啊。你這麼著急擺脫我,萬一以後哪天想起來以前的事情了,我又被你趕跑了,你豈不是要後悔。”
“……”陳樓張了張嘴,半天後忽然歎了口氣。
“隨你吧,”陳樓歎道:“反正就幾個月了,其實我的記憶沒問題,你要說紀念日,我是不是也該提醒你一下,最後那次的紀念日我們怎麼過的?”
關豫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微微一變。
“最後那天我生日,也是我們的紀念日,我也同樣準備了鮮花紅酒在等你。可是你那天去給那個小鹿過生日去了,為此我們又大吵一架。不過我也謝謝你,那晚你下的清水掛麵,算是我的生日面。”
陳樓捏了捏眉心,半天後自嘲地笑笑,道:“有件事我也需要跟你坦白,這次重生回來,可能我也有責任。那之後的第二天,我去三清觀許願,希望我自己能改掉壞脾氣,你能徹底忘記路鶴寧……雖然說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前後聯繫之下,這的確是唯一一件和神明相關的事情。”
他見關豫欲言又止,頓了兩秒後真摯道:“我想可能老天的願意,是讓你自己回來,再經歷之前的那些……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但是假如那樣的話,你有心挽回,好好待之前的我,我又對你癡情癡心,倆人能成一段佳偶也未可知。只是到底我也回來了……關豫,那些過去對我來說很難抹去,我這個人小肚雞腸斤斤計較,好的都忘了,壞的全記得。而你才是真正獲得重生的那一個,我是真心希望你好好的,也是真心希望我們能好聚好散。”
關豫沉默良久,陳樓終究心有不忍,開解道:“如果你是為了我去找那樣的實習,大可不必。那樣的日子我經歷過,知道在桌上被人呼來喝去還要符合那些低俗下流的話題多難過,也知道酒精入腸後再被催促出來多危險。”
“我知道,”關豫扭開臉低聲道:“我也不會一直幹的……我就是……就是……”他就是了半天沒說出下文,最後又轉過臉來,看著陳樓問:“我還有機會吧?你不是說過你考研之前陪我再走一遭嗎?你回去不會鬧失蹤吧?”
“不會,”陳樓歎了口氣:“但是你聽我說……”
“我不聽,”關豫深吸了一口氣,一言不發的盯著他,又過了好久後才恨恨道:“你九月份才報名,明年1月份考試,就是真考上了離著去上學還有一年的空呢。我這一年豁出去了,我就不信你對之前的事情一點都不記得!過去七年的感情你說放就放了!就算你不記得了,你都放下了,我也不放手,陳樓,你就是一塊石頭,我這一年也得把你焐熱了!”
他說完像是給自己打氣,忿忿地轉開臉,又重複道:“反正一年呢!”
“你這是何必。”陳樓看著他,又有些無奈的看著層層皺起的湖面,過了會兒才緩緩歎息道,“更何況順利的話,可能時間就剩三個月了。”
☆、第53章
關豫回來之後滿腹的心思都在陳樓身上,又想著早點攢點錢做家底,哪裡還記得推免保研這回事。陳樓跟他說過之後不再詳細解釋,他找人好一番打聽,才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
保研夏令營的條件一般都比較苛刻,陳樓向來又是個謹小慎微的人,沒有把握的事情很少會說,如今直接跟他提起,那便說明這件事在他的眼裡多少有些數了。
關豫幾次想找陳樓再說清楚,可是如今那點話題已經被他們烙餅似的翻來覆去太多遍。他幾次開了話頭,陳樓也果真認真的抬頭看著他,關豫搜腸刮肚了好久,才發現真的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
說什麼?說我愛你,我不想你走,又或者是你加油,到時候我跟你一起走?這些都沒用。他一直到現在才明白陳樓那次說的我們之間好話壞話說過太多次是什麼意思。的確,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裡,他們已經好話說盡,像是我愛你你愛我這樣的甜言蜜語,也早像被擰乾了情分的臺詞一樣變得頹然無味。
從臨湖山莊回來後陳樓沒有刻意的躲他,甚至剛開始還會儘量按照約定的跟他輪流做做晚飯,只是越往前走他們面臨的畢業的事情就越多,陳樓漸漸往學校跑的越來越勤,關豫也不得已跟公司請了假開始專心應付畢業答辯,這期間他跟關峰談過幾次,後來答辯完的那天關媽媽又突然暈倒被送到了醫院,他幾乎腳不沾地的跑去醫院,又陪了幾天床。
關媽媽沒有大礙,只是容易胡思亂想,一會兒怕自己得了重病開始跟關豫交待遺言,一會兒又覺得自己住院住的腰身都胖了,出去的時候剛買的那兩件新式旗袍肯定都穿不上了。關豫應付的頗為辛苦,當著他媽的面也不敢給陳樓打電話,等折騰一圈關媽媽出院的時候,關豫再回家,才發現陳樓已經不在了。
吳嘉嘉對此沒有隱瞞,說今年T大的夏令營開始的早,往年這時候也就是剛發夏令營通知,誰知道今回破天荒的開這麼早。
她看關豫好半天沒有緩過勁來,悄悄地看了岑正一眼,只能轉而再安慰道:“夏令營一共沒幾天的,他們去了就是考考試,跟老師熟悉熟悉聽聽講座,過幾天就回來了。”
關豫嘴唇動了動,半天後卻只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次的T大,就是允許跨考的那個學校嗎?”
吳嘉嘉點了點頭說是。
關豫也跟著點頭,又問:“他的把握大不大?”
吳嘉嘉說:“這個不好說,不過我覺得應該差不了。陳樓的GPA不錯,準備的又充分。而且夏令營的主觀性挺強,只要導師看上了就好說,陳樓這款挺受老師喜歡的。”她頓了頓,又道:“我爸提前給他的一個學生打電話了,那學生跟T大的一位導師關係不錯,陳樓這次去應該會有人照應。”
“那推免資格呢?”關豫緩緩提起一口氣問:“就是被導師看上,如果沒有的話也要跟著參加統一考試吧。而是推免不是畢業前一年才可以嗎?他現在還來得及嗎?”
“那個問題不大的,這小子得了老師的青眼,外推資格沒什麼問題,老師會給他搞定。而且那兩個學校的導師都有自己的名額,如果看上了不用本校的外推資格也可以。”吳嘉嘉看了他一眼道:“這事我也是剛知道。”
“是,”關豫回神,勉力笑道:“他其實一向都是有主意的,他最有主意了,他……”他動了動嘴唇,半天後徐徐吞了吞喉嚨,低聲道:“他連通知都不想通知我一聲。”
陳樓跟在兩位師哥師姐後面,先是拿著通知單和一份報導指南到財務處去繳費,又跟著到宿舍安排床鋪,之後去領白大衣領飯卡,忙忙碌碌第一天就過去了。
其實來之前他心裡相當忐忑,這些經歷他上一世沒有,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剛收到審核通知的時候他甚至愣了好久,又截圖到了論壇上去諮詢折騰了半天之後才終於相信。如今到了T大,依舊是激動和緊張各半,他也不敢懈怠,一有空就翻著書看資料,倒是把同住一宿舍的另外一人給唬了一跳。
後來倆人各自做了下介紹,之後的筆試面試便也算是多了個伴。陳樓自己感覺筆試和麵試的情況都還可以,筆試的時候考的大題他正好剛看過,面試的時候表達也算清晰。後來第三天綜合測試,他又發揮了自己的優勢——他上一世在藥房的時候喜歡看報紙,專門找夾縫裡的稀奇古怪的腦筋急轉彎來做。這綜合測試跟公務員考的差不多,說是心理測試。
陳樓的心漸漸安定下來,他大約看了下,自己無論是學校背景還是這次的夏令營表現,都在這夥人中屬於中等偏上,更何況吳嘉嘉也給他打過招呼,說是吳爸爸的學生提前幫他找過了導師。陳樓來之前跟這位導師聯繫過,溝通還算愉快,面試的時候對方也一直看著他的簡歷提問,有時候他表達不清楚的還會出聲解圍。連同住的人都毫不掩飾的表達了自己的羡慕。
陳樓心下終於開始悄悄得意,他趁晚上的時候自己去溜了一圈校園,完全陌生的學校裡綠柳成蔭,夏天就這麼不知不覺的來到了,他自從重生後一直像是一個機械人一樣只知道枯燥的重複著學習看書,衣服跟著溫度穿穿脫脫,卻始終沒有在意過周圍的變化。
枯樹逢春繼而又勃發,陳樓經過T大的餐廳,心裡暗想這就是以後自己吃飯的地方了,看起來雖然小,但是也挺順眼。又經過宿舍,心想以後就要住在這裡了。最後在路上溜達,看見了一片養護得當的月季花圃。陳樓看了一眼,剛要走過的時候忽然一怔,又回頭看了一下。
他恍然想起自己重生之前,去三清觀的途中也看過這麼一片小花園,是戶人家的外園。只是當時春末,正是牡丹將敗芍藥剛開的時候,那園子裡雜草全無,一簇一簇的都是芍藥。陳樓駐足觀看半天,忽而又笑,他這半年多的時間裡,屢次被關豫拖著拽著去回憶過去,多是不堪和吵鬧,禎禎畫面都像是香煙燃盡之後的煙灰色,,現在好事將近,卻也終於多了一抹芍藥紅。
夏令營快結束的時候陳樓收到了學校的電話,是高老頭。高老頭年後又“屁”了他幾次,師生倆關係倒是詭異的好了起來。陳樓把這邊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口氣裡難掩得意,高老頭也跟著高興,想了想又問他,導師找你了沒?
陳樓愣了一下,說沒有啊,現在導師就要找嗎?
高老頭咂摸了一會兒沒說話,過了會兒又提醒道,你那邊完了趕緊回來了,S大馬上就開始了。說完又補充道,教授推薦信都給你整好了,你個賊小子,別人都是自己打好了過來找老師簽字,你個屁玩意兒還得我給你整。
陳樓原本有些遲疑,S大的要求更高,他又念著吳爸爸的關係不想顯得自己朝三暮四,所以打算不去的。但是現在高老頭都給他準備了推薦信了,他再推就成了不懂事了。
陳樓這下又立刻買了第二天的票回去,再把自己的資料整理一通,當天晚上就從C城奔向了S城。
有過一次夏令營經驗之後這次要更順暢一些,只是最後導師問了他一句如果調劑方向的話他願不願意。陳樓當時應了個願意,心裡卻始終惦記著T大的名單。
關豫在陳樓再次回到C城後,整個人都沉默了不少。陳樓心裡有事自然不會沒話找話說,關豫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於是沉默的去學校辦理各種手續,倆人甚至還在主校區裡遇到過一次,陳樓不知道去校園卡管理處拿什麼東西,關豫則是正好從教務科出來,倆人在樓梯的拐角處遇到,皆是一愣。
隨後陳樓卻是一笑,甚至還後退半步,給他讓出空來。關豫沒來由的感到一陣狼狽,偏偏室外天氣正好,金色的陽光破窗而入,倆人的表情神態分毫畢現,什麼都做不得假。關豫覺得這光束大概是王母娘娘的那支釵,平白的橫亙在了他和陳樓之間,這擦肩而過的一步,卻怎麼也邁不出去。
樓上傳來老師走動的腳步聲,商量畢業生事宜的交談聲。陳樓微微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悅的看了他一眼。
關豫不知道自己和什麼鉚上了勁,只覺得這一步說什麼不能是自己走,躊躇半晌,也往後側過身子,讓了一步。
陳樓毫不猶豫的擦身過去,微揚的頭髮堪堪擦過他的鼻尖,關豫緩緩閉上眼,下意識的伸手,卻只抓到了陳樓的指尖。也是在那一瞬間,他看到陳樓往上走的身形輕輕一頓,隨後一聲低不可聞的聲音傳來。
陳樓說:“我要走了。”
關豫在原地僵住。又聽他道:“好好保重。”
☆、第54章
陳樓要走的事情似乎成了定局,他回來不過短短幾天的功夫就已經著手開始收拾東西,大學的書本該賣的賣,衣服也只留了幾件,其他的都卷了卷裝進個編織袋給扔了。這處地方正好租金要到期了,他收拾利索後屋裡只剩了一台電腦,其他的都打包進了一個行李箱。關豫乾巴巴地在隔壁坐著聽動靜,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不僅如此,他的那些衣服,過年買來沒捨得穿兩次的鞋子,買過的傢俱家電,都像是笑話。
他幾次出門想去看看那邊的動靜,然而到了門口又覺得尷尬,他也終於明白了尷尬這個詞怎麼寫,而且還是在他和陳樓之間。他又想,大約他和陳樓之間,始終橫亙著一條河流,河流表面風平浪靜,似乎有愛|做舟便可橫涉而過。可是真等他踩上去了,才發現這河流寒冰刺骨又暗礁重重,每一步都叫人走的十分驚險。
大到情結觀念宗教信仰,小到業務愛好,作息習慣,吃飯口味……漫漫歲月,柴米油鹽,而今陳樓不肯再陪他走一遭,那些對他來說念念不忘的過去,便也隨著離別的日子轟然落成一座墳墓,上寫“蓄意離別,前塵盡忘”。
關豫開始失眠,可是細想之下也沒什麼煩心事,只是過於清醒,想想之前,想想以後,甚至後來心思也逐漸豁達,想著到了如此地步,大家便不如好聚好散。陳樓既然前途光明,自己也要不爭饅頭爭口氣才行。這麼貪戀舊事算是什麼男子漢。又正好碰到周圍的同學開始開始最後的散夥飯,班裡包了學校的私人餐廳一整層,鄭重地請來各位老師以及系裡的領導,算是最後一場正式的散夥飯兼謝師宴。
關豫之前的聚會都推了,這次卻不得不去,他原本就和大學同學關係都好,最後這半年突然深居簡出,倒是叫人找了不少由頭過來灌酒。關豫照單全收,最後也不用人勸,自己開始拎著酒瓶子一桌桌的往下敬。後來終於開始東倒西歪,意識卻又格外的清醒,甚至在轉戰KTV的時候不忘和女同學開玩笑。
那女生一直對他有好感,之前沒有勇氣表白,這次見他心情好,便借著酒勁在大家都哄搶者點歌的時候,落後一步拉住了他。關豫微微挑眉,好看的眼睛裡卻始終有些不耐煩。
KTV的燈光曖昧昏黃,女孩這次原本孤注一擲,想好了許多說詞,但是被他這麼一看卻又有些後悔,最後腦子裡一片空白,磕磕絆絆用法語說了句:“你好,我愛你。”
關豫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神情先是微微一怔。
女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用盡全部勇氣,之後卻忽然放鬆下來,像是了了一件心事。她沒指望關豫給什麼回應的,畢竟關豫對她一點都不熟悉。誰知道在她囧著臉要低頭跑開的時候,那人卻是稍一抬手。
關豫卻不再吭聲。女孩詫異地又看他一眼,過了會才見他眼睛望著遠處,抿著嘴,喉結輕微滾動了一下之後低聲道:“能麻煩你,再說一遍嗎?”
陳樓說:“那時候我知道你是法語系的,便忍不住想,萬一將來老天眷顧,讓我有機會和你認識,我總不能一句話都不會說。”
陳樓問他:“關豫……你當初屢屢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時,內心一定很失望吧。既然如此,你何必又要自欺欺人跟我一過就是七年?我那麼折騰你都不煩嗎?”
陳樓說:“愛生憂,憂生怖。以前的時候心思總是很重,想東想西,怕你不喜歡我,怕你知道了我情根深種不在乎我,又怕告訴你太多,你覺得我用這些栓住你,從此厭煩我。
陳樓說:“我在等短信”
陳樓說:“你好,我是陳樓,我愛你。”
……
關豫一個人摸著出了KTV的大門,越來越多的回憶開始一層層的浮上來,他的腳步虛浮,眼前的場景飛快的轉換,時而是那個大男孩害羞自我介紹,一會兒是陳樓歇斯底里的在家裡發瘋,一會兒是倆人數著錢去買菜的場景,一會兒又是一個白大褂,拉著他的衣角說我好喜歡你。
踉踉蹌蹌走出幾步,卻又開始摸不准方向,走一步,又忍不住再回頭往另一邊走,身後突然響起汽車的鳴笛聲,繼而又有咒駡聲。看到有人向他跑過來的時候,關豫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又覺得胸口處陣陣刺痛,說不出的委屈和難過,最後喉嚨一緊,突然往前一頓,一口血就直直的噴了出去。
紅毛幾乎都要嚇傻了,和同學一邊一個攙著關豫要走,見眼前地面上點點血跡,頓時嚎叫著打120。後面被擋了道的車子原本十分不耐煩,見這學生像是出事了,只能暗罵一聲晦氣,卻依舊喊了三個人上車,一路罵罵咧咧地到了醫院。
紅毛和這同學原本是約著去網吧的,冷不防撞上了這突發事件,心裡又急又慌,也不知道該往醫院的哪裡跑,只能一個人背起來,另一個胡亂扯了人問“吐血了吐血了!該送哪裡??”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紅毛看人進急診的時候心裡發涼,又立刻通知了關峰和岑正他們。
岑正當即趕了過來,關峰在外地開會,接到電話後也二話不說往回奔。
關豫意識逐漸清醒,卻沒想到自己看到了這麼大的陣仗,紅毛,岑正,吳嘉嘉以及關峰,都在他的床邊上或坐或站,愁雲慘澹的看著他。他愣了一下,還沒等問怎麼了,就聽岑正開口歎道:“關豫,你這是怎麼了?”
關豫隱約記起昨夜的一點片段,卻不知道岑正指得是哪件。
岑正問:“你昨天吐血了你知道嗎?”他見關豫怔了怔,道:“賁門撕裂,肺部也有少量出血,好在都不嚴重。”
關豫雖然自己也有點意外,卻依舊笑了笑安慰道:“應該沒事,就是小毛病。”
“是,都是小毛病,”關峰卻突然冷聲道:“我倒不知道家裡怎麼苛待你了,你得去喝酒應酬給人拉業務?我他媽供你四年書是為了讓你給人陪酒的嗎?!你能耐啊,你能喝到賁門撕裂你怎麼不喝個大出血呢!公司去年有個業務員就因為這個撕裂死過去的你知不知道?!”
他原本是坐著,這會兒怒氣越來越盛於是站起罵了幾句。關豫臉色灰白,望過來的眼神愧疚又羞憤。關峰罵了兩句解了解恨,見他那樣卻又說不下去了,最後氣哼哼地走了。
紅毛於是跟著一塊去蹭個車,吳嘉嘉還要回學校上課,不一會兒也離開了。
病房裡只剩下了岑正和關豫。倆人沉默許久都不說話,半天後還是岑正輕輕歎了一聲,“你又何必。”
關豫出神半天,忽然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搖頭一笑。
岑正說:“你也不用瞞我。”他頓了頓,歎道:“當年,我奶奶走的時候,我眼睜睜看著我爺爺吐了一口血。不是誇張,當時我爸爸跟我叔他們都嚇傻了,送去醫院檢查,說是肺部出血。咯血血是鮮紅的……”他說到這裡搓了搓臉,最後十分無奈地問:“是陳樓嗎?”
關豫卻不回答,只閉上眼睛。
岑正說:“你和他認識不算久,他又從一開始就沒答應過你,你又何必這麼癡迷。天底下別的不好找,男人不多的是嗎?你現在才剛畢業,還沒踏上社會。等以後你見的人多了,形形□□都有,到時候找個情投意合的不就行嗎?”
關豫沉默,忽而又點點頭。
岑正卻知道他還是沒擰過筋來,只能再下一劑猛藥道:“更何況陳樓也不是哪哪都好,這次考研夏令營,他原本是十拿九穩的,誰知道臨了不知道被誰頂了。這人一向是刻苦努力,卻不見得刻苦努力就一定會有結果。他對考研是這樣,你對他也是這樣,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就一定能得到的。”
關豫起先是遲鈍地點頭,忽又返過味道來,猛然問:“你說什麼?”
“……”岑正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頓了頓還是如實告知:“T大的夏令營擬錄取名單裡沒有他,這次他和T大無緣了。S大倒是給了他預錄取書,但是……”岑正頓了頓道,“他報的是專碩,S大給調劑成了學碩……。”
關豫感覺自己的身上忽冷忽熱,一會兒想這下壞了,陳樓不得急死。一會兒卻又忍不住想,這樣也好,他走不了了。
他這麼想著,心裡的安定和踏實感卻越來越清晰。關豫有些厭惡這樣的自己,像是盼不得別人好一樣,卻又無法忽視心底的那點渴望,最後他終於待不住,翻身下床,不等岑正反應過來,就匆匆跑了回去。
陳樓在打包自己的東西,快遞在門口等著,也不驗貨,就等他把東西包好後用小秤稱稱重。路鶴寧在一邊幫他打包收拾,等快遞取了最後一包東西下去的時候,他忍不住輕輕地歎了一聲。
陳樓笑道:“又不是以後不聯繫了,整這麼煽情幹什麼啊?”
路鶴寧側過臉細細打量他,也跟著笑了笑:“我怕什麼,畢竟咱倆長的還是有點像的。”他說完,見陳樓不明白,就笑道:“以後我要是想你了,你又賴著我不見我,我就去照鏡子,就是眉毛要畫長一點,還得買個淺咖色的美瞳……哎,你的眼睛不是金色的了?”
陳樓原本就有些頭疼離愁別緒,路鶴寧卻比他還能插科打諢,到叫他輕鬆了不少。於是笑著說:“都說了是光線問題,早上陽光直射,可能看著就淡了點。”
路鶴寧點點頭,又伸手幫他整了下衣領,忽然認真道:“真希望每天一醒來,就能看見你金色的眼睛。”
陳樓:“……”這話他就不知道怎麼接了。
“有句話我一直沒說,”路鶴甯卻根本不看他,徑直道:“我覺得你懂,又擔心你當時有……說出來讓你為難。可是看你現在的狀態,怎麼看怎麼像單身,所以我就不打算等了。”
陳樓心頭一跳,忙喊住他:“別別別,還是等等吧!”
“等到什麼時候?”路何寧探究地看他一眼,笑道:“不就是說句我很喜歡你嗎,你至於嚇成這樣。”
陳樓冷不防他脫口就說,頓時有些尷尬。
路鶴寧卻對他的回避不怎麼介意,直說道:“當然你現在什麼都要新開始,我們之間也缺乏瞭解。我現在說出來,是怕你開學後身邊帥哥美女太多,我失了先機。現在也算是先下手為強吧。”
陳樓這才看出他是有備而來,張了張嘴,半天後無奈的笑了笑。
路鶴寧看他笑了,微微一頓,又認真道:“你現在什麼都要新開始,我就不給你添亂了,就是有一條,你別刪了我號碼,以後常聯繫,換號也得記的通知我,還有Q/Q好友和郵箱這些,膽敢遮罩,我就殺過去把你辦了。”
“辦個屁,”陳樓這些忍不住了,打斷問:“你喜歡我什麼?”
“什麼都喜歡,”路鶴寧臉不紅心不跳的說:“愛情是盲目的,我現在已經被沖昏了頭腦。”
陳樓目瞪口呆,最後哭笑不得地把人送走,再回來繼續收拾。
這次T大的事情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陳樓一直以為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畢竟自己表現不錯,那個導師給出的暗示也很明確,最後卻來這麼一出。
好在最後還是高老頭救了他一把,他本心是不希望被調劑的,但是這行業的形式一年一變,如今又只剩這兩所學校了,這樣的機會他不敢不好好把握。又想到S大的名聲比T大還要好些,這次去的時候他其實並沒有十分用心,另外的幾人又格外優秀,唯一可能的僥倖就是高老頭給他的推薦信是手寫的。
陳樓當初去找高老頭的時候的確存的是投機心理,他不是臨床專業,跨考的話平時的學分績點就格外要好點,讓老師認為這個學生勤勉好學值得栽培,如今老師為他費心費力,他心裡難免有些愧疚,又想到這位老師年過半百,一心科研卻又在屢屢被人左右掣肘,諸事難成,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報一二。
他的心思百轉千回,終於對即將離開的城市有了一點不舍之意。最後又一想,社會上人有高低貴賤,學校裡的也分三六九等,這就是社會的現狀,等級森嚴你爭我鬥,像是他,到手的鴨子不也照樣被人搶走了。
陳樓心裡始終對T大的事情難以釋懷,此時一想又覺得自己當時去溜校園的行為太幼稚,那時得意的神情也太招恨,心裡正嘀咕著,關豫就回來了。
倆人這幾天鮮少碰面,陳樓也沒往心裡去,只繼續把手裡的快遞單號整理好,又列清單點了點自己的東西。
關豫卻一直擋在他的面前沒走。
陳樓最後詫異,不得已抬頭去看他。
“你怎麼了?”陳樓問。
關豫這次反應很快,立刻半蹲下來,對他道:“陳樓,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樣的說辭有些太老套,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道:“是之前你問我,我沒解釋過的那些事情。還有一些,咱倆之間的,你聽我說完好不好?”
陳樓側臉端詳他半天,卻依舊問:“你怎麼了?”
“我沒事……”關豫頓了下,見陳樓不信,這才看見自己的衣服上有兩滴血。他道:“昨天……吐了一點血。”他原本要說喝多了吐的,但是話要出口的時候,他的心裡臨時打了個突……他如今對自己一點把握都沒有了,不管是同情分還是其他分,能用的辦法他哪一個都不想放過。
陳樓卻淡淡地唔了一聲道:“你說吧。”
☆、第55章
關豫前後兩世,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他從醫院奔回來的路上已經反復打過腹稿,一二三四條理清楚有理有據,可是這會兒看著陳樓,卻又感覺自己像是在大人面前耍寶的孩子,力圖用自己那點淺薄的知識跟人講道理。
他原本是蹲著,後來覺得這樣的姿勢頗沒底氣,於是挪到了一側的沙發上。
陳樓的視線跟著轉過來,一隻胳膊閑閑地搭在沙發背上,關豫看他一眼,試探地抓住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見對方沒有掙扎,心裡終於有了一點底氣,開口就說道:“陳樓,你別走了罷。”
陳樓眼睛隨即垂下,不解道:“為什麼?”
“你不是想當醫生嗎?”關豫看著他說:“我聽岑正說了,T大那邊沒成,S大又給你調劑成了學碩……我知道你不想搞什麼科研,既然如此不如等接下來的統一考……我相信你能行的,到時候考的好一點,就能上個好點的專碩了。”
他頓了一下,見陳樓不回答,心裡松了松,又道:“你也知道現在專碩和科碩都還新鮮,看著都是一樣的,可是我雖然對你們醫療系統的事情不瞭解,但上輩子有條政策鬧的沸沸揚揚,你忘了嗎,叫什麼科碩門的。”
陳樓心裡一跳,看了他一眼。
關豫提醒道:“那政策如果沒記錯的話,就是你這樣跨考的科碩研究生,將來是拿不到執醫證的。”
“……後來政策改了,”陳樓頓了頓,說道:“後來改了,說是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規矩,算起來我的確會受到影響,但是問題不大。”
“可是你不是想下臨床嗎?”關豫不解道:“科碩都是在做實驗,你本科本來就沒有臨床實習,讀碩的時候再呆實驗室,這樣更什麼都不懂了啊?”
“正因為我沒有臨床經驗,所以考專碩很難,導師也不想招什麼都不懂的學生過去的。”陳樓沒想到關豫是跟他說這個,抽回手,心裡也默默歎了口氣。
關豫說的話句句屬實,他的確一心想要當醫生,可是本科學歷是非臨床,不僅以後會正好遭遇“科碩門”時間,如果不能抓緊時間在醫療改革之前當上主治,還可能還要經歷規培門——即便是通過了執醫考試,也要再規培三年。
更何況除此之外,科碩的幾年裡大部分時間都在進行課題設計,做實驗寫論文,除非時間充裕,否則下臨床的機會少之又少。將來即便他人品爆發進了醫院,往裡面一站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陳樓上一世在藥房工作的時候就聽說過不少這樣的邊角料,其中最為盛傳的是胃腸科的一位帥哥,說是某學校的優秀博士,每年在SCI上都有發表份量不低的論文。剛到臺山醫院的時候此人相當傲氣,誰知一下臨床卻醜態百出——這位優博什麼都不會,病例不會醫囑不懂,後來手術臺上當一助當不了,改成二助負責拉鉤,結果手術途中患者的血管瘤破裂,噴了他一臉,這位當場就腿軟了。
醫院裡學歷比這位優博高的人不多,這件事之後這位卻成了人人背地取笑的物件。當時同在藥房的小董也嗤笑過,說這才是不折不扣的書呆子。陳樓當時同樣不屑,卻沒想到風水一轉,自己磋磨了這大半年,卻也要走這條書呆子的老路。
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關豫見陳樓神色怔忡,心下稍緩,等對方回神之後繼續勸道:“你就當這次的夏令營是次體驗了,有了這次的眼熟機會,你只要今年考的好一點,說不定就又轉機了。”
陳樓捏了捏額角,不贊同道:“只是說不定,萬一我考不好呢?萬一到時候報考的人很多我再被涮下來呢?萬一到時候導師還是希望我搞科研呢?那樣太冒險了,”他思忖良久,坦然道:“在這件事上,我輸不起。”
“可是不試一試怎麼知道?”關豫道:“要是到時候還希望你搞科研,你也沒損失。如果到時候你考不上,”他說道這裡頓了頓,緩聲道:“我養你。”
陳樓的思緒還停留在上面的難題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轉到這上面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過臉看他:“你說什麼?”
關豫再次緊張起來,微微坐正了,認真道:“如果你考不上,我養你。”
他深吸一口氣,從茶几上拿起一個玻璃杯喝了口水來掩飾自己的緊張,一時間也來不及想這水杯是誰的裡面的水幹不乾淨,匆匆咽下去之後,提起那口氣道:“我現在實習的這個公司,雖然名氣不大,但是給的薪酬不低。我身上的卡裡還有二十來萬……是我自己的卡,不是我哥那張。除此之外這幾個月的工資我也攢了小兩萬了,我能養的起家的。”
他直直地看著陳樓,幾乎想要把滿心的規劃和他分享,又希望對方能從自己的眼神裡看到一點期盼或者鼓勵。陳樓卻微微一動,把目光轉開了。
關豫的嘴唇很快乾涸,著急介紹道:“我說過的那個股票還會繼續大漲,你如果覺得這些不夠,我可以投資一些……當然你放心,我有原則,不會放太多進去,裡面盈利的錢不管多少,就當是你的經費,你想旅遊我陪你去,你要是想深造也可以沉住氣慢慢深造。你的錢是你的,我的錢也都是你的,咱還是按照之前的來,錢都歸你管。”
他一口氣說完,又生怕陳樓不信,哀哀戚戚地補了一句:“陳樓,你信我。”
“你不需要這樣的,”陳樓閉了閉眼,歎道:“你別這樣。”
關豫果然閉嘴,只是依舊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你原本要說的就是這個嗎?”陳樓只覺得疲憊,對他道:“我看你氣色不是很好,不然你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不,”關豫打斷道說:“我沒說完。”他頓了頓,忽然艱難的說道:“你是不是始終對路鶴甯事情耿耿於懷?我可以告訴你,所有關於他的事情我都告訴你。”
“上一世……我和你在一起後,的確和他私下見過幾次。第一次是我們剛認識那年的春節,他剛從外地回來。第二次是畢業典禮之後他喝醉了酒,我正好碰上了。第四次……就是那次我在4S店遇到他,他跟我借錢。這三次我都跟你坦白過,我和他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關豫緊緊抿住嘴唇,聲音卻越來越低啞,直到他說道:“……只有第三次我沒說……那次,是在公司的應酬上……”
陳樓始終淡然不變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卻又很快掩住,只是慢慢探身,把桌上的玻璃杯拿到了手裡。
“第三次就是……我喊錯名字的那一晚。當時我正跟著一個大專案,對方客戶十分難纏,明明各項條約都已經摳定,卻依舊拖著不肯簽合同。後來幾經輾轉才得知對方有個小相好,性別男。”
關豫再次想到當時的場景,依舊難以描述自己是什麼心態,他只能閉上眼,儘量平緩的敘述道:“……後來……我親自挑了不少禮物,著人給那位神秘相好送過去。又找同事弄了一些國內買不到的情|趣用品……不久後合同簽訂。對方帶著那位小相好出席酒會……我才發現,那人,是路鶴寧。”
話才出口,就聽砰地一聲,淺藍色的玻璃杯滾到了地上。關豫再去看,陳樓卻已經神色如常的把杯子拾起,放回了茶几上,只是腳底下一片水漬,褲邊也濕了不少。
關豫低下頭,半天後繼續道:“我承認,剛開始和你在一起的確是因為你和他很像。路鶴寧是我的第一個戀人,我跟他一起的三年裡一度有過出國結婚的想法……我追他的時候忐忑不安,他答應的時候我也曾喜出望外,你當時拿的那本《走遍法國》上的句子,也的確是為了他所寫……我一度以為感情就是這樣子的,我沒想過要對不起他。”他深吸一口氣,最後道:“可是我終究還是和他分開了……分手是他提的,但是原因的確在我,我對他的瞭解太少,他瞞的滴水不漏,我也很難開口,除此之外……他始終不肯和我發生關係。”
“而我恰好相反,剛認識你就跟你上了床,”陳樓忽然搖頭歎道,“所以你在一開始就拿我當成他,來滿足自己的私欲。後來食髓知味,又覺得我為人放蕩,便將錯就錯了,是嗎。”
有些回憶至今稍一觸碰都會讓人痛苦,陳樓饒是修心養性這半年,能一次次面不改色的拒絕關豫,卻依舊過不了最初的這一關。這讓他感到恥辱,也讓他覺得丟人。
關豫卻只能沉默,他一點都不敢作假,只能受著內心的譴責。
“你可以打我,也可以罵我……”關豫開了頭,不得不繼續說下去道:“我說這些並不是為了讓你難受,我動機不純有錯在先,但是卻從來沒想過背叛你。不管和他的哪次見面,我們都沒發生任何過分的事情。這四次說過的話加起來也沒有超過二十句。”
“倘若路鶴寧過的比我好,可能我和他連見面都不會。但是我看到了他窮困潦倒,又親手送了東西求他以色侍人幫我們公司說好話……說實話,我心裡愧疚又難堪。他跟我借錢的時候,我也是出於補償心理……”關豫終於一口氣把這段說完,最後低聲懇求道:“陳樓,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你。之前我們的每一次吵架,吵完之後我都會後悔,怕你生氣之後不吃飯,怕你悄悄離開我再也找不到你。我們在一起七年,從一開始就有那麼多美好的回憶……你能不能原諒我?”
“……對不起,”陳樓道:“其實我也有錯。”
他的聲音過於平靜,關豫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幾乎立時定住。
陳樓閉了閉眼,果然依舊道:“……過去的都讓他過去吧。”
“不要這樣……”關豫本能地否定,嗓子卻像是突然被堵住,連發聲都有些困難:“你不要這樣,我們……我們那些過去,你就真的一點都不留戀了嗎?你忘了嗎?對了你忘了,我說給你聽你聽完再想想好不好?”
關豫驚慌地往前探了一下,身上卻像是被抽空了力氣,又或者是他本來就沒力氣了,竟然撲通一下,半跪在了地上。
陳樓被他的動靜嚇一跳,立刻伸手去扶他,卻又被反握住。
關豫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急切道:“你忘了嗎?我們一塊去人才市場你口渴,我著急去買,被當成小偷跟人打起來了……你忘了嗎,在這,在這還有個疤你摸摸,還有……你智齒發炎那次,自己打點滴突然想家了,打電話讓我從外省回來你記得嗎?我開車往回趕的半路上你又擔心安全,非讓我再回去……還有……”
關豫本能的要羅列更多,然而想到的卻全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他心裡著急,感覺那麼多的甜蜜過往竟然一句都說不出,像是連自己都不能說服一樣。
巨大的挫敗感和絕望讓他幾乎瘋狂,陳樓卻只無悲無喜地看著他。
“你怎麼能忘了!”關豫的絕望悉數轉為怒氣,抓著陳樓喊:“你想想,你想想啊!你怎麼可能全忘了!你不是喜歡我很多年嗎!”
陳樓沉默了一會兒,半天後抽回手,忽然道:“關豫,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關豫張了張口,卻又被他打斷道:“你知道我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嗎?我其實就想要平淡的生活,我希望愛情美滿,我希望家庭幸福,我希望我愛的人也愛我,眼睛裡只有我,心裡也又我,我愛他的一分一毫都不會被辜負,我們彼此對等公平……”他看著關豫,神情遺憾又悲憫道:“但是你不行。”
“為什麼,”關豫問:“為什麼我不行?”
陳樓沉默半晌,卻避而不答,又繼續問道:“你知道什麼是博樂欣嗎?你知道帕羅西汀嗎?”
關豫停頓片刻,搖了搖頭。
“那你為什麼非要我記起以前呢?”陳樓閉了下眼睛,又沉默很久後才緩緩說道:“我並非一點都不記得,你說的,我都能慢慢記起來。”
他頓了下,忽然淡淡的笑了一聲,低聲道:“你知道嗎,關豫,真正重生的只是你自己,而我不過是一個一直活在過去裡的人,生怕自己行差踏錯,從此重蹈覆轍再也脫不開那場噩夢。你求我讓我記起過去,你說你沒有出軌,沒有背叛我,好……”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道:“那我今天,也把話說透了,說完了,你如果還覺得我應該留下來,你告訴我。”
“你當初,11月份和我認識繼而同居,2月初的時候卻遇到從外地回來的路鶴寧,你說你跟他沒說幾句話,但是你摸著良心告訴我,你跟他偶爾相遇的時候是不是心跳加速手腳緊張?你陪他去咖啡廳的時候是不是根本就沒記得我?寒假那麼長,你主動給我打過幾次電話?你見到他之後有沒有後悔過?後悔自己草率的提分手,如今又不知道怎麼挽回?”
“你不說,我替你回答,你後悔了。你只是沒有行動而已,一直到畢業,學校六月下旬辦畢業典禮,這時候我已經和你認識八個月,我們同居八個月了。然後你就遇到了喝醉酒的路鶴寧,然後送他去了酒店……生物系的畢業餐在哪裡?你怎麼這麼湊巧能遇到他?那天我為什麼沒有察覺?這些你敢回答嗎?要不要我替你說,你是知道生物系的聚餐後特意繞過去看的對不對,我沒察覺是因為我也喝醉了,被同學抬到宿舍裡,第二天中午才起,可是一直到我回家,你都沒有問過我前一晚在哪。因為你不關心,因為你那時候知道了他家境不好,知道了你們之間有誤會。那些年我跟你哭過鬧過,卻始終有一句話沒敢問出口。”
陳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卻依舊有些發顫道:“關豫,是不是在那一天,你是想過離開我的?”
關豫的臉色瞬間煞白,直勾勾的望過來,卻在陳樓的逼視下,始終說不出那個“不”字。
不過幾秒鐘,陳樓便了然,卻不意外,點了點頭道:“很好。這樣也不算冤枉你。你跟我洋洋灑灑的說了一通,我也實在無可辯駁,我和你過了七年,我的確……最初的時候像個傻逼一樣,為了你別說放棄考研,就是刀山火海下油鍋,我都心甘情願,我那麼……愛你。我想多掙錢,不會喝酒就豁出臉皮,求爺爺求奶奶,我怕你和家裡關係不能緩和,偷摸的給你爸媽送營養品,我不捨得買高檔衣服,上下班只敢坐公交,打車看見堵車我就給人賠不是死皮賴臉下車,我不像你從小衣食無憂錢堆出一堆興趣愛好,我只是窮怕了,不想讓你跟著吃一丁點的委屈……我尖酸我刻薄,可是我為了那個家才卑微到了偉大的地步,可是你呢,兩年後你喊著別人的名字,告訴我,我只是個冒牌貨。關豫,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他也曾以為自己百毒不侵油鹽不進,可是只有後來才能明白,那一刻,在他心裡轟然倒塌的是什麼。
“我說過我們倆不合適,你覺得你**忠誠便可以,但是我卻接受不了這種精神上的出軌。我實在分不清,你對我的話,哪些是對我的,哪些是對他的。你看著我說情話的時候,到底是說給陳樓的,還是透過他說給另一個人的……最後一次,你為了那二十萬東奔西走的時候,我第一次吃了帕羅西汀。”
“那是什麼……”關豫惶然,心底卻隱隱猜出了答案。
陳樓道:“抗抑鬱藥物,從兩天半粒,到一天半粒。你不是問我為什麼不親自把關峰的卡給路鶴寧嗎?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麼我奶奶去世的時候,我不回家奔喪嗎?”陳樓搖頭道:“因為我根本做不了。那段時間我病情惡化極快,也可能是藥物副作用,一度有自殺傾向。”
“我當時對自己產生極大的懷疑,有時覺得你並沒有什麼過錯,誰還沒有個前任,你和大多數**都不忠誠的人相比你已經很難得,你是愛我的。可是有時候我又會覺得,什麼都完了,你根本就不曾喜歡過我,我不過是在自作多情。我為我放|蕩的第一次感到後悔,又忍不住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看看是不是哪裡做的不好,才會讓你對前任念念不忘。然後我發現我和路鶴甯相比,簡直一無是處。每次對比之後,我都會覺得自己沒有存在的必要。甚至我常想,萬一我死了,你會不會有一丁點的後悔?”
“我現在偶爾想想都會覺得後怕。這個主要誘因在我自己,我這人小雞肚腸不能容人,從小吃不得虧。可是面對你的時候我卻又優柔寡斷,狠不下心離開,又不能大度的接受原諒。後來我慢慢穩定,潛意識裡也開始排斥那些讓我痛苦的場景——也正是那些在你看來甜蜜的。所以最後的兩年裡,我越來越無理取鬧,稍微有一點錯處就揪住不放,我知道你很累,所以我也欠你一句對不起。”
關豫的心裡撲騰撲騰的亂跳,陳樓的聲音恍如從天邊出來,一聲一聲的撞進他的腦子裡。
陳樓問:“我就問你一句,關豫,我這一世生怕行差踏錯重蹈覆轍,你卻要攔我。現在我們把話說盡再無誤會,你告訴我,我憑什麼再去陪你走一趟這一眼就能看到頭的路!”
……
在公寓裡,陳樓說:“你說的對,我們重生了這一次,總要活的比上輩子更好,把過去的遺憾都補了……而我唯一的遺憾,就是當年看上你。”
陳樓急切的扭頭看他,問道:“我們,上輩子是死了吧?”
在機場,陳樓一字一句地耐心道:“有些選擇,可能決定的時候只是短短一瞬,但是將來卻要用一輩子後悔,我們都經歷過,又何必重蹈覆轍……我這一生,也就圖個你我互相體諒,各自安好。從此能夠悉心經營各自的家庭,不管貧窮富貴,都可以平安喜樂地過完這一生。”
……
這年七月,陳樓、關豫、路鶴甯皆順利畢業。
陳樓在某個天氣晴朗的早晨背著最後一包行囊,踏上了火車,始終沒有回頭看。寧珊珊考上了本地的一所二本院校,路鶴甯應聘成為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行政人員,後被派往一熱帶城市做專案助理。岑正出了國,吳嘉嘉也定下了方向。關豫拒絕了關峰送他法國的提議,獨自開車繞著C城慢慢轉了幾天之後,和紅毛一起盤了一縮培訓學校,沒多久之後又扔下攤子,進了一家私企,主動請纓外派非洲。
拼盡全力的終究急轉直下,刻骨銘心的也草草收場。
這個城市開始悄然變樣,一層層的民宿被推翻,開始翻蓋新樓。幾處廢棄的公園被列入下一年的城建計畫,三清山一帶被劃成新旅遊景區,預計年底開始動工修路,又據說請了風水大師過來重修道觀。
這一年有部老影片再次引起熱議,片名叫《美麗心靈的永恆陽光》。於是C城的街頭巷尾,又開始有人樂此不疲地念那句經典臺詞——如果有一天,我們之間的記憶被刪除掉,你還會不會像從前一樣愛我,就像我們之間沒有彼此傷害過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到這一章了,在此再次感謝一直以來支持鼓勵的大大們!鞠躬!
這個文最初開坑,是因為兩個詞語——精神出軌和意難平。關豫和陳樓之間的確是有愛的,陳樓對關豫沒有感情,就不會拖泥帶水要分不分。同樣關豫如果不愛陳樓,也不可能忍受後兩年的爭吵和折磨。所以說關豫有錯在先,陳樓也並非無過。只是愛情並非什麼時候都會無敵,凡事都有底線,人有自尊,有親情,有倫理約束和道德標準。
重生對倆人來說都是解脫,也是唯一重新開始的可能。
本文劇情的確節奏有些慢,這些原本打算二十章寫完,二十一章就開始重逢的。後來越寫越覺得關豫似乎做的還不夠,陳樓有些話沒能說出來,所以寫來寫去成了二十萬字。
在此感謝不嫌棄我羅裡吧嗦的大大們,感謝一直默默訂閱的大大,感謝一路支持鼓勵喊加油的大大,感謝地雷包養的大大,謝謝你們給渣作者信心和支持!鞠躬
ps:
這裡渣作者刪了兩段多餘的對話,都是陳樓的。
——愛情其實沒有消失,只是在這場萬劫不復的旅行中漸漸被淬冷碾壓,變成了痛苦,怨恨,以及生生滅滅的希望和失望。
——一開始,我是希望你好的。後來你辜負了我,我便又希望你壞,等我再發現你再壞也不能讓我感受到輕鬆和愉悅時,我便又希望你好了……
pps:拼盡全力的終究急轉直下,刻骨銘心的也草草收場。——來自輝姑娘。
☆、第56章
c城在新的一年裡換了領導班子,之後的發展算的上日新月異。陳樓從這走的時候火車站還是老站,不少路還坑坑窪窪,一年半之後再回來,就聽說曾經停工的新火車站快要竣工投入使用了,周圍四通八達十分便利。
他這次回來是看望吳爸爸和高老頭,身上帶的東西不多,花了兩天時間拜訪完,又給高老頭幹了些活挨了頓罵便回去了。這一年的冬天c城大雪,陳樓從c城離開的時候正好在計程車上聽到一則廣播,說市區江南大道上一在售樓盤停車場圍牆倒塌,損壞不少車輛。女主持人隨即問道到這種情況下物業是否應該賠償以及如何現場取證的問題,陳樓聽了半路甚覺無趣,要下車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一個耳熟的名字——陽春美景。
計程車司機去幫他拿後備箱的行李,陳樓稍稍遲愣之後回神下車,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記不起了曾經的家門號,連幾號樓第幾棟都已經變的模糊不清。身後的來路被皚皚白雪覆蓋,世界乾淨如斯,像是一副全新的畫卷。陳樓拉著行李箱駐足街頭,半晌後只覺得滿腹感慨,卻又無話可說。
研一的下學期就開始了做實驗,陳樓是外科科碩,好在他的導師特立獨行,不僅給他點了方向,還早早就叫人帶著陳樓去下臨床。陳樓對此感激不盡,儘管這位導師經常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短信也從來不回,但是提供的平臺卻也足夠廣闊。
陳樓也是後來才知道自己當初簡直是開了外掛,這位導師是業界大牛,手下博士生很多,之前招過幾次碩士,要求頗高,來了也拿人當驢用,但是他手裡課題多經費足,人脈也廣,因此每年都有不少精英擠破腦袋要進來。後來這位老闆又嫌煩,說現在的學生一屆不如一屆,整天一上來先問補助如何,於是已經兩年沒有收碩士了。
陳樓剛見到他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他曾和這位有過一面之緣,只是對方說話毫不客氣,徑直說明如果不是老同學力薦,他才不會招這種朝三暮四水準不行眼高手低還心野的學生,陳樓當即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紅著臉杵在幾位師兄面前,想死的心都有了。
只是自此一罵,他倒是也激起了幹勁,沒能考上專碩的失落早已經拋之腦後,每天只瘋了似的反復看書補文獻,上課的時候恨不得長出四隻耳朵,外語小課聽不懂就反復的糾纏著外教老師。一天平均下來只睡四五個小時,午休沒有,假期也不要,因為他要蹲實驗室養老鼠養細胞,跑pcr,另外還要補文獻做讀書報告。除此之外他還主動包攬了幾位師兄的無腦雜活——導師是顧不上他的,他選的大課題最直接的求助人便是這些師兄師姐。
研二的時候努力初見成果,陳樓新學期剛開始便發表了一篇2分的sci,而開題在即,他的預實驗結果也相當喜人。只是這樣的喜悅沒能維持太久,因為導師很不屑地告訴他,就在s大的本科學生中,已經有人發表了兩篇2分的sci。陳樓原本就忙的兩眼發花,此時才明白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以前雖不表現,心底卻多少有份傲氣——高中混一混能進985,大學湊合一下績點也能是a。這樣的情況的確不算多見,他也算得上聰明,因而他認為自己有任性的資本,比如想當醫生。上一世醫生沒當成,結果去當了小藥代。其實藥代的工作做好的比比皆是,然而陳樓當時心態已經失衡,心裡看不起同行,自己又拿不下單子,心高氣傲的下一步就是破罐子破摔。
然而他現在卻沒有了傲氣的資本,放眼周圍比他強的同學比比皆是,有人統招390進來,而陳樓後來看題目,自己估的分大約330,按照當年的錄取線他都進不了s大。這裡才是真正的精英群體,而他也如砂礫一般匿於其間,非拼盡全力不能前行。
陳樓最終選了一條對自己來說相當難走的路——他把和臨床結合的科研選題作為了自己發表論文的主要方向。作為一個本科非臨床如今又是泡實驗室的人來說,這無異於拿著自己的短板去搏別人的長板,有位師兄頗為不解,因為臨床思維和他們科研的思維差異頗大,陳樓一意孤行,倒是意外獲得了導師的支持。
這位博導喜歡去專家門診特需門診轉悠,順道看看疑難雜症,陳樓最初下臨床的時候他什麼都沒交代,現在總算多了一句“這是我新收的小學生,你們看著使勁使喚就行,別慣他閑毛病。”跟著他後面的主任醫師紛紛點頭笑著應和,轉頭卻立馬讓陳樓當了一次一助。
陳樓從到處寫醫囑抄病例偶爾去急診擋醫鬧人員的雜務工作裡脫離了出來,對周圍的醫生護士卻依舊尊敬,這樣一來二去,偶有疑難病例大家也會記得招呼他:“小陳你過來跟著看看……”又或者醫院新進了女護士,也會記得招呼他:“兒科的那個誰誰誰,皮膚滑溜溜的感覺特別好……”
等第二第三篇論文接連發表,陳樓已經掉了十斤稱,以至於他在被點名去講文獻的時候,獲得了一個瘦美人的稱號。
瘦美人聲名鵲起,得大老闆青睞,研二發表三篇論文。
這一年的大寒之日,征鳥厲疾,水澤腹堅,陳樓被大老闆推薦直博,全獎抵扣學費,除此之外每月有不菲的科研經費,下臨床另拿科室獎金,又有過來人羡慕的告知,大老闆為人雖嚴厲,但是名聲在外,又肯提拔學生,將來不管去醫院還是留校,陳樓這算是前途無量了。
這期間路鶴寧也終於放棄了對他的例行告白,據說是被對頭公司的二愣子老總看上,軟磨硬泡之下倆人打算相處試試。陳樓想起關豫之前說的事情,又仔細詢問了對方姓名,上網搜了一下並無桃色新聞,最後又叮囑他如果困難一定向自己開口。
路鶴寧在那頭痛快答應,要掛電話的時候口氣輕鬆,問道:“陳樓啊,你知道我都喜歡你什麼嗎?”
陳樓問:“什麼?”
“我喜歡你的性格和處世態度,”路鶴寧笑道“除此之外,我也喜歡喜歡你時的我……遇見你之前我自私孤單又愛慕虛榮,後來看到你跟我除了長相之外,幾乎無一相似之處,我便忍不住開始比較,繼而羡慕。你讓我對現實生活充滿了野心……雖然沒能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依然很開心,也很感激。”
陳樓在這邊微笑出聲,後又聽到他說:“佛說人生之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以前我覺得艱澀難懂,現在想想,其實不過是我們過於追求自我的感受,假如生老病死隨命,愛恨怨憎隨緣,沒有那麼多強行圓滿的*驅使,可能也就不苦了。”
他說完又自覺有些滑稽,忍不住又笑了自己兩下問:“過年你去哪裡?”
陳樓想了想:“回家。”
他放年假的時候難得按時按點的收拾了行李,飛抵省會,搭著陸哲成的車晃晃悠悠的回到了老家。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連機票都要節省,前途渺茫的畢業生,也不用把攢的錢兌換成毛票了。他身上帶著不少錢,打算給王穀芬一部分,剩餘的都給老太太當養老的本兒,算算金額,竟也有衣錦還鄉的感覺。
王穀芬依舊在隔院生活,讓陳樓意外的是老太太也被照顧的很好,他摸不清是王穀芬轉性了還是臨時做了做表面功夫,於是問了老太太自己,得知最近兩年王穀芬一直這樣,終於放下心來。
王谷芬見兒子回來了心裡到底高興,雖然都知道他們母子不和,她卻依舊每天穿了新衣裳四處串門,逢人就說兒子回來了。便有多事之人詢問你兒子工作了吧?在哪裡啊?工資高不高?王穀芬心裡不知道,嘴上卻隨口說高著呢,一個月好幾千,大城市。
她天天像開屏的孔雀似的四處張揚,陳樓也懶得管,只帶了老太太坐車去了一樣縣醫院查體。村裡流行一句老話,說老人到了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就死。而老太太上一世就正好卡在了明年,也就是八十四的坎兒上,陳樓心裡到底不舍,不知道怎麼辦,卻也潛意識的想要努力。
只是檢查結果叫人無可奈何——老人家是年輕時吃糠咽菜挖樹皮過來的,現在年事已高,身體多處臟器已經拉響警報,就像是一個四處漏沙的篩子一樣,已經沒辦法堵漏了。陳樓依舊拿了一些藥,又整天的陪著老太太跟哄孩子似的玩,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三口頭次團聚,王穀芬下廚做了菜,陳樓在一邊包了餃子,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太太坐在上首的位置,第一次端著長輩的身份說話。
她先說了王穀芬:“咱娘倆這幾十年了,你老氣我,老氣我,可是我也老了,跟你生不動氣了,就這樣了吧。只是一樣啊,孩子,善因才種善果,這些年你當娘的捫心自問,是不是對不起小樓啊……”
她目光已經渾濁,卻又分外犀利。王穀芬訕笑:“這孩子不也出息了嗎?”
“……他吃了多少苦嘍……”老太太歎了口氣,又說道:“罷了罷了。”
陳樓看她端起小酒盅,想了想說:“奶奶,給你換個果汁吧?這酒度數高了點吧?”
老太太搖頭,笑眯眯地說:“你啊像你爹,也像你爺爺,都是瞅瞅瓶子就能倒的,這點兒沒隨我。”又道:“在外面別太累,身體是最重要的,你要好好的,你好好的,奶奶也就沒牽掛了。”
陳樓點頭應是,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老太太就去睡覺了。
老家的格局基本沒變,一樣的左右分割的兩家院子,一邊各有三間大瓦房。陳樓等王穀芬也回去了,自己從主屋走出來,繞著院子走了一遭,看見院裡收拾齊整覆蓋著薄膜的菜地時,想著也不知道這裡面種了些什麼,明天弄點肥料替老太太撒上,又看到屋子的外牆有些酥掉,露出裡面的紅磚來,便合計著這幾天要找個施工隊過來把家裡收拾一下。這樣一看又挑出許多地方,房瓦要新鋪了,大門也要換了,從大門到主屋的磚頭路也有幾處不平了……反正帶的錢也足夠。
陳樓原本打算找個紙筆一一記下來,誰知找了一圈什麼都沒有,只能記在心裡先去睡覺了。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他燒火起灶,把昨天的餃子熱了熱,這才去叫老太太起床。
老太太慈目善目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陳樓心裡咯噔一下,輕輕地伸手去晃他,又輕聲喊了兩聲……半晌,終於忍不住慟哭出聲。
大年初一,老太太駕返仙鄉重回極樂世界,陳樓作為長孫,拿著死亡證明跪守五日,最後把隨身的錢半數用在了喪葬上。葬禮完成之後,他在祖墳面前三跪九叩,自此離開老家,再無掛念。
☆、第57章
陳樓讀博之後日子更忙,導師對他越發器重,不過一年又推薦他出國交流,陳樓第一次辦了護照,坐上了國際航班,見識了出發前是白天到了地方後還是白天。等交流之後再回來,身份已經水漲船高,頭銜上帶博士了。
他這兩年在國外,經歷了語言不通和再遇精英的各種困境,好在咬牙一一克服,交下不少朋友。大家回國之前還搞了一個活動,一行人通過一個全球的大學生志願組織報了個專案,跟其他幾國的幾位朋友一起奔赴非洲。
這個組織的活動地區主要都在集中在亞非一代,陳樓一行人參加的是醫療和保健項目,於是先抵達南非,然後途經納米比亞再一路往北。後面的順序陳樓沒太在意,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在喀麥隆的短暫停留中,他似乎遇見了一位故人。
至今他也不確認那個人是不是,當時他們一行人剛目睹了一起自殺式襲擊,亂哄哄的時候被安排在了一家中國公司的基地上。這處基地條件算是不錯,雖然清一色的鐵皮屋,但是基地中間還有籃球場。陳樓和幾個朋友在場地上活動了幾分鐘,還沒熱好身就見一個中國負責人過來請求說,基地上有人打擺子了。
打擺子就是得了瘧疾,中國算是無瘧區,但是非洲卻是高瘧。陳樓來之前就備好了藥物,這會兒要去取,才被告知對方已經用了青蒿素和止痛片。青蒿素對這個作用的確明顯,只是副作用也大。陳樓有些不放心,拿了東西就要過去看看。正好同行的朋友看到,順手替他掛上了一個口罩。
陳樓無奈的笑笑,卻沒堅持,於是歪歪斜斜地頂著口罩就進了那位病號的房間。
病號正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眉頭緊皺,皮膚黝黑,然而下巴的線條流暢,挺鼻立目,是個頗為英俊的男人。
陳樓看到第一眼的時候想,嘿,小夥子長的不錯。
等第二眼的時候又有些遲疑:這人看著怎麼那麼像誰呢?
他自己劈風斬浪地往前奔了這麼久,終於想起來還有一個人跟他一同重生回來,倆人五年前各奔前程,如今已經形同陌路。
陳樓最後也不知道那位是不是,翌日離開的時候,就聽說那位已經好差不多了,一早開車去了赤幾看另一個專案。陳樓一行也著急要走,於是給基地的同胞留下了不少驅蚊液和防蚊噴霧。陳樓又另外給了負責人不少粉色小藥片備用,寫上了適應人群以及預防和治療時的用法用量。
他們這一次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卻沒想到,那個誰果真是那個誰——關豫再次回到基地是隔天中午。他原本只是去赤幾邊境的辦事處落實一樣事情,回來的時候卻偶遇了一對認識的母女,於是順道搭了對方一程。
說起來他和這對母女的認識也頗有戲劇性,當初關豫踏上的非洲土地的時候,再怎麼有心理準備也被嚇到了,貧窮,戰爭,疾病,偏見……他們當時的基地要求十分嚴格,不能單人行動,晚上不能出門,基地的大院六點落鎖,九點之後院子裡就開始放狗同時給院牆的電網通電。
關豫雖然自請的外派,但還沒有沒事送死的覺悟,每天有工作就忙沒工作就窩在宿舍裡,直到他在一次外出途中突發瘧疾。
那天他孤身一人,遠離基地,身邊沒有任何人可以求救。
在他痊癒後的相當長的時間內,關豫總會忍不住問自己,假如易地而處,他看到發病的陌生人,會像那對黑人母女一樣借車送他到基地嗎?
答案是不能。
他家雖然不是世代經商,但是從小惡濡目染,他比同齡人的風險意識要強得多,看到類似事件的第一反應的確是如何保全自己,如何避免恩將仇報。
他曾一度不理解陳樓的那些“善良”和“熱血”,乞丐成群不是政府救助的缺失嗎?糾正排隊插隊不應該是車站人員的責任嗎?行人問路不應該問交警嗎?陌生人丟了錢包不能回家不能上班,不是還有員警嗎……他以納稅人自居,凡事的出發點都是基於投入和產出,責任和義務。當然沒有想到制度總有缺失漏洞,人們總有驚慌失措,政府總會力不能逮……
而假如真的人人如他一樣,可能他這次的下場不過是客死他鄉,墓誌銘上“終年”之後的數字也不會太好看。
關豫心裡矛盾,於是開始遊歷四周,他見過富人的別墅群,去過基貝拉的貧民窟,跟著一隊義工旅行隊伍做了兩周的hiv宣傳,還去過奴隸堡,看到了不歸門以及“”的小牌。
他開始艱難地改變之前二十多年形成的價值觀念,以及那些潛意識裡的自我。
這個過程十分緩慢,他要一一辨別哪些是可以打碎重來的,那些是絕對不能動的。好在這麼折騰,他也沒耽誤工作——他很快向公司申請建立了自己的專案部門。
非洲各個國家經濟相差頗大,有錢人卻也是不少。像是安哥拉的首都,一連幾年消費水準都要遠超香港等地。其中大部分生活用品都是從歐洲進口,價格頗高。關豫遊歷的時候就有發現,於是回來立刻做了詳實的調查報告,從市場統計到可行性分析,風險預估……大概他們老總也早有這野心,幾乎沒有任何拖延,立刻批復。
到了現在,這個專案已經有了多處辦事點,而幾年下來,部門裡能員幹將也多的是。關豫已經節節高升,成了實打實的專案總監。如果不是他執意留非,現在已經可以回國拿幹股當老幹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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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豫把那對母女送回家裡,再回基地的時候筋疲力盡。和這邊的負責人聊完正事之後,對方卻遞給他一盒藥。
粉色藥片,馬拉隆。關豫曾見過老美帶過,記得價格相當貴,折合人民幣的話一顆就要三十多,單人份用量要好幾百,基地裡的一線用藥都用青蒿素,關豫一時詫異,於是問負責人這藥是哪來的。
對方說,“昨天不是來了隊志願者借宿嗎,這是他們送的。”他見關豫目露驚訝,笑道:“你昨天昏昏沉沉的,送藥的人還過去看你了呢。”
關豫昨天其實是感冒,保險起見先吃了抗瘧疾的藥而已。不過他當時狀態的確不好,昏昏沉沉地還出現了幻覺。
負責人笑著說:“出來了就能看出還是自己國家的人好啊,陳醫生還給大家留了不少軍用驅蚊軟膏,他說他要是從國內出發的話,就給大傢伙帶些清涼油和風油精了。”
“嗯,那就好好留著,”關豫揮揮手就要回去休息,走出一步去之後才突然停住,皺著眉問:“你剛剛說什麼?”
“啊?我說還是國人好啊?”負責人說:“陳醫生還是樓醫生,他朋友都喊他樓哥的……”
他興奮的繼續往下說,關豫卻嗡的一下,什麼都聽不見了。
昨天來的一行人裡有位陳姓醫生,性格很好,給大家留了不少東西,給工地的幾個看了看有沒有沒毛病,還跟幾個人組了對在籃球場比了兩場。除此之外他還交待了這粉色藥片的用法用量,預防時怎麼吃,得病時怎麼吃。
負責人從褲兜裡掏出一張汗漬的紙,抖了抖展開,給關豫瞧了瞧:“你看,都是同胞就是不一樣,還給咱寫下來了,就是這字不太好認。”
龍飛鳳舞的幾行字,間或幾個狗爬似的英文字母。陳樓的書法這麼多年依舊沒有長進,關豫卻只看了一眼,眼眶就突突突的脹痛的不行了,他猛的抬起胳膊壓住了眼睛,沒有吭聲。
負責人這才意識不對勁,拿眼瞅他。關豫卻只一瞬就放下了胳膊,接過紙張,使勁咳嗽了兩聲道:“我認識。”
這三個字平凡無奇,負責人卻覺的又那麼一丟丟的驕傲的意思。他忍不住好奇的重複:“你認識啊?”他問的是字。
誰知道關豫卻沉默了一下,低聲說:“一個故人。”
這份醫囑被關豫謄抄了一遍,給基地的工作人員留下了,同時留下的還有那些價格不菲的小藥片。而他則把那張汗漬的又臭又酸皺皺巴巴的原稿揣在了懷裡,第二天便一路追向了那行志願者的目的地。
他一路追到波札那,又沿路抵達辛巴威組織營地的時候,才得知自己的線路和那行人的反了。陳樓他們是從這邊開始的,如果不出預料,現在很可能在肯亞,準備離開了。關豫一路走上身上的東西或丟或被搶,存了一身的疲憊和傷痕,卻絲毫不敢耽擱,再次上路。
然而到底晚了一步,他到達肯亞的時候,對方已經結束了行程,於昨日離開了。
奈洛比的街道上,藍花楹和鳳凰花樹姹紫嫣紅,大風一掃便落一地花瓣,一人高的仙人掌和蘆薈生機勃勃。街頭上還有一批批端著ak巡邏的員警。
關豫瘸著腿,找到一處臺階坐下,心想:“這裡真醜,真熱,真亂。”
過了一會兒,又想:他不是從國內出發的,那他是去留學了嗎?現在他當上醫生了嗎?如今還單身嗎?
那天看到自己的時候,他……說什麼了嗎?
☆、第58章
關豫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我該回去了嗎?
他這幾年已經磨礪出了性子,從先前的莽撞任性進化到了中級的老成持重,考慮問題的出發點也從“要不要轉”到了“該不該”——他的確不是孑然一身,上有二老要孝敬,中間有朋友兄弟聯絡感情,下面還有公司大老總的殷切期盼。
大老總早在兩年前就勸他回國,說公司少有的青年才俊高價值單身狗,萬一在這不毛之地散發一下荷爾蒙,後果是相當嚴重的——去過非洲的同胞大都知道那個黑人孕婦跑到中國大使館門口,指著肚子大喊“madeinchina”的笑話。雖然這位大老總也有可能是擔心他在這邊另起爐灶。
關豫的確猶豫過幾次,但是每當回去之後,一個人住在金碧輝煌的酒店,又或者是清灰冷灶的家裡,眼睜睜的看著天色向晚四周俱靜,他又總不是滋味。二老身體都算康健,兄長事業順遂已娶妻生子,朋友各奔東西……所有支撐他回來的條件似乎都是單箭頭的不充分條件。然而這一次,他卻忍不住動搖了。
未必回去長住,就看一眼就好。為了剛剛錯過的這次重逢。
——
陳樓這趟非洲之行所獲頗多,回國之後適逢大老闆問他以後的打算,去醫院還是留學校繼續做科研。他沉默半晌,最終選擇了後者。
他以前覺得醫生風光,又覺得治病救人頗有些江湖氣概,所以一門心思地要轉專業上手術臺。他還記得當初為了學分績點去磨高老頭的時候,後者不無失落的問:你就這麼瞧不起學藥的嗎?陳樓當時巧舌如簧,雖然借著前世的經驗說學藥學好了多掙錢多有前途,但是心底的確是不屑的。
當時他衡量事情的標準局限在自己的眼界和追求裡,自以為世界不過如此,人人追求一樣,直到被一位學弟點醒。
那是他出國後參加的一次小聚會,一位研一就被送出來的師弟感慨,現在的牛人實在太多,自己半天才能理解的問題別人一看就懂,簡直處處融入不了。於是身旁有人勸他,說不要逼自己那麼緊啊,你學的已經不錯了。那個學弟卻搖頭,淡然道:“不,我得加把勁,我想早點研究出成果,改變麻醉現狀,我希望以後的麻醉不是病人躺在床上,而我們在一邊刷著手機翹著腿等。”
陳樓當時在角落裡閉幕眼神,聽到這席話心裡一震,看了那位學弟一眼。對方比他小不少,稚氣未脫,逆光看去甚至能看到臉上細細的絨毛——是個真的毛頭小夥。這世間熙熙攘攘唯利是圖,陳樓一直不能免俗,那一刻他雖然談不上頓悟,但卻意識到了當年他自以為是的跟高老頭談科研的“錢途”和升官發財之捷徑時,那位恩師心裡是多麼的失望。
人這一生得失無常,福禍相依。陳樓上一世對醫生這事耿耿於懷多年,萬萬沒想到會有醫院高薪聘請而自己婉然拒絕的這一天。
——
大老闆對此深感意外,又恰逢東大建校百年,特邀他過去給醫學院的學生開講座,於是大手一揮,帶著這位愛徒一起上路了。
陳樓一路算是保駕護航,因為難得見到了師娘,而這位師娘又帶了一皮箱的書本。說起來算是機緣巧合——大老闆就是當年在臨湖山莊上,幫著中年女人搬行李的地中海。只是那次的師徒初見的場面不算美好,所以這些年誰也沒有提過。
師娘喜歡臨湖山莊的風景,幾乎每年都會過去住一段時間。這次陳樓同行,把人送到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只能自己也開了一間房。房間依舊是老樣子,設備卻不見陳舊,甚至還多添了一個膠囊咖啡機。陳樓在屋裡待著無聊,於是出門順著山路慢慢溜達,不知不覺就到了山頂。山頂是左右並立的兩處餐廳,兩側各有一條蜿蜒小路。他上次沒來過山頂,這會兒難免好奇,又往裡走了兩步,這才發現小徑的盡頭是棵長須垂地的大榕樹。
榕樹上掛著不少許願木牌,都用紅繩子系在樹上。有的簡單粗暴的希望來年發財,有的是希望父母身體健康,陳樓隨手抓了一個字寫的特別好看的,依稀能辨出是一段主禱文:“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免我們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阿門。”跟這塊綁一起的另一塊木牌,則是格外的歡脫:“今天我們結婚啦!”
陳樓挑眉一笑,又去翻看上面另一個孤零零的木牌子。
那牌子大概掛的時間太久,顏色已經斑駁,好在許願人當時聰明,上面歪歪斜斜的字是刻上去的。陳樓好奇心起,八卦的踮腳去看,只見上面寫著:“換了個世界,依然愛你(^_^),想再背你一次,然後一路前行,永不放手。”
陳樓猝不及防的摸到落款的字母,腦子裡轟的一炸,眼睜睜地看著木牌掉落,砸進了下麵的泥土裡。他在原地愣了幾秒,回過神之後又吐出了一口氣,卻也只能無奈的笑笑,然後把那牌子撿起來掛了回去。
——
東大校慶的這天格外熱鬧,陳樓原本只是陪著老師過來一趟,誰知道臨時又被邀請以優秀校友的身份在校慶上做演講。當然時長很短,也就三分鐘,目的是讓他和另一位同學當塊好磚,以給後面的幾位上年紀的大能做鋪墊。
只是說是邀請,實際出面說這事的人卻是高老頭。陳樓連半個不字都不敢提,再不想抛頭露面,也只能灰溜溜的捏著鼻子在後臺候著。
關豫就是這時候出現的,陳樓當時在台下等著主持人念自己的名字,扭頭一看,就見到了不久前在非洲看到的那個黑蛋。
黑蛋是除他之外的另一塊“磚”,第一個上場,開場的第一句話就是:“作為一個帥名在外的學長,在此需要提醒各位——一會兒你們不要總盯著我的牙……”
全場哄然大笑。
陳樓也啞然失笑,他想了想,又輕聲問一旁的禮儀人員:“這位校友是因為什麼被邀請的?”他自己是被抓的壯丁,也是被用來說明東大當年合併的醫學部培養出了人才。
一旁的禮儀人員抿嘴一笑,解釋道:“關學長在咱學校設了一個“l71”的獎學金專案,每年資助8名品學兼優的貧困生,免除學費還另有生活費補貼。”
正好臺上的人演講完畢,主持人已經念起了陳樓的介紹詞的名字,他也來不及多聊,朝禮儀員笑了一下,便捏著稿子上臺了。
這次匆匆一瞥,再見又是三天以後。學校給尚留在c城的校友辦了一場十分隆重的答謝會,名義是聯絡感情,實質還是吃吃喝喝。陳樓作為小輩幾乎沒有推脫的資格,一落座,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邊赫然坐著那顆黑蛋。
黑蛋稍微白了一點,但是顏色相當尷尬,像是混了少量奶精的黑咖啡。雖然當初倆人分開的時候言辭激烈態度也算不上友好,但是如今都是要奔三的人,彼此都算有了長進。一位老師一指陳樓,要給關豫介紹的時候,後者已經彬彬有禮地站起,朝陳樓伸出右手,客氣道:“陳同學,好久不見了。”
陳樓稍稍回握,笑問:“一切都好?”
中規中矩的寒暄客套,雙手也隨之一觸即開。之後各位老校友陸續到場,他們便再也無話可說,只各自安分的當著一白一黑的兩份裝飾——喝酒的時候給前輩倒酒,聊天的時候回答前輩問題。
有人先問關豫:“聽說你在非洲工作?南非還是西非?”
關豫禮貌回應:“多數時候都在西非。”
大家就西非的現狀熱烈討論了一會兒,又有人問陳樓:“小陳是學外科的呀,具體什麼方向?就業怎麼打算的?工資待遇怎麼樣??”
陳樓被一連串的問題問的發笑,只說道:“決定留校了。”
各位前輩紛紛點頭,表示留校很好。只有關豫愣了一下,有些驚訝的看了陳樓一眼。酒過三巡之後氣氛逐漸熱鬧,年長的開始聊起了孩子的教育,這倆年輕人卻像各自絕緣一般,沒什麼交集。
最後還是關豫忍不住,率先打破尷尬道:“你決定留校了?”
陳樓客氣笑道:“是的。”
關豫點點頭表示了然。又想到現在正在熱播的一部抗日劇,假裝熟悉的問道:“那個誰主演的手撕鬼子劇你看了嗎?”
陳樓愣了一下,過了會兒才明白過來,搖頭道:“我現在不看抗日劇了。”
他見關豫有些尷尬,只好禮貌性的回問道:“聽說艾力餐廳要搬遷了,你知道新地址嗎?”艾力餐廳就是關豫最喜歡的那家法式餐廳。陳樓這次剛回來就聽說了對方要搬遷的消息。
誰知道這次換成了關豫沉默,他半天後才答:“不知道。”
說完之後他又頓了頓,似有歎息道:“我也不吃法餐很久了。”
☆、第59章
這樣的久別重逢和預想的落差不是不大,關豫一路風塵僕僕舟車勞頓,又厚著臉皮的跟校方要求,這才堪堪趕上了一場他都不知道主題是什麼的校慶會,又在會上瞎扯,從非洲大獅子談到祖國的八榮八恥這才湊夠那三分鐘。
他這樣辛苦自然不是為了說句客氣的“好久不見”,然而現實卻是,即便倆人並肩而坐並且都儘量想表現的大方得體,但是除了這四個字,似乎又都真的無話可說。
答謝會結束的很早,一幫師長前輩鬧不起來,就是酒喝的有點多。關豫原本是開車來的,這會兒走不了了,只能找人幫忙。
紅毛坐在駕駛室裡,往外面瞅了一眼,等酒店門口的人都散了才轉過頭看了眼後面蹙著眉的男人:“你這次回來就是為了他?”
關豫一手捏著煙捲沒吭聲,一直等那人打上車了才轉過臉來。
“聊上了嗎?”紅毛也跟著轉回視線,好奇道:“不對啊,要是聊上了的話,這會兒你倆怎麼都得告個別吧。”
“別瞎操心,”關豫不耐煩的擰了擰眉,道:“就是找你過來開個車,你逼逼這麼多。”
“不是我逼逼,是你沒太沒出息了,”紅毛轉著方向盤鑽進車流,又把窗戶降下來,嫌棄道:“陳哥當年是不是給你灌了*湯了,這都幾年了你還惦記……哎我把窗戶降下來跑跑味兒,你不冷吧?”
紅毛的寶貝兒子剛出生沒多久,現在是他姥姥在看。老太太是教師出身,不僅看孩子,還要求這對年輕父母要以身作則,戒除掉所有的不良習慣。紅毛這個從初中養出來的老煙槍竟然說改就改了,平時連二手煙都不敢多聞一口。
關豫伸手掐滅了剩下的半捲煙,沒再說話。
過了會兒又聽紅毛在前面說道:“你這次回來呆多久?話說正好有個事跟你說,上次咱學校裡搞活動的時候,你不是順口說了句山區孩子的事情嗎?這下好,前幾天學校裡幾個老師聯名申請,說要去甘肅山區的學校支教。”
“支教?”關豫問:“多久?”
“說是一周,”紅毛說:“就是學校放假的那一周,這幾個人都表示不會耽誤開課,而且按照咱學校的收費標準,他們自己掏錢買書和習題冊給那邊的學生帶過去。”
“學校的書?”關豫往窗外瞥了一眼,卻說:“那邊學生連漢字都認不全,他們幾個過去教外語?將來指望孩子用這一周學的德語西班牙語去考試去升學嗎?”他和紅毛搞的培訓學校是專門教小語種的,其中的培訓老師半數是大學生半數是正經學校裡的老師。老師們有家有口,平時為了三斗米忙的陀螺轉,肯定不會有這種想法,那就只能是那幾個剛畢業的學生了。
紅毛聽他說話不比以往和氣,心裡便明白了那幾個學生是打錯注意了。
果然又聽關豫說道:“告訴他們,如果誠心要支教的話,至少在當地學校呆半年。課程如何由當地老師安排,吃住也要和當地老師在一塊,呆的住這邊給他們雙倍工資,呆不住的回來捲舖蓋走人。”
“你這又是何必,”紅毛勸道,“他們就是一時興起。”
“的確是一時興起,支教一周?都怎麼想的?那邊孩子不需要長什麼眼界和見識,也不要他們這些優越感爆棚的大學生講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他們只能靠安安分分學習,想盡辦法拿高分才能離開大山。這幾個人說是支教,實際上就是去裹亂的,屁都幹不了。回頭她們玩夠了回來了,發發感慨分享一下雞湯,那邊呢,老師的威信全被她們幾個給破壞了。”他說完又緩了緩,過了會道:“回頭看看吧,招聘簡章再發發,找個獵頭公司也行。她那邊……遣散費給多點。”
這事不是第一次。原因不過是他有次開車去找紅毛的時候,差點撞到一位女孩子。他還以為對方是學校裡的學生,後來在會上看到對方,才知道是這年的優秀老師。年輕浪漫的女孩子對他一見鍾情,自此關豫說的每一句話都被她奉為聖旨。
紅毛也覺得這事不能拖下去了,他想了想道:我先和她談談,畢竟這姑娘工作不錯,除了惦記你惦記地狠了點外也沒別的毛病。要實在不行,我再換人。”
培訓學校的事情關豫向來只出錢不出力,聽他這麼說也不反對,淡淡地嗯了一聲。
紅毛又忍不住揶揄道:“你就是個黑顏禍水……一年才來學校幾趟,回回都有人惦記。你說你要是白點也就罷了,曬的跟個非洲土著似的,那些小姑娘怎麼分得出你鼻子眼的?”
他說到這又忽然想起剛剛的陳樓,身長玉立地站在酒店門口,只穿了一件白色襯衣,袖口一路挽到小臂的位置,露出的胳膊比一旁的酒店小哥臉都白。關豫這樣的都能招蜂引蝶,那陳樓那邊豈不是得氾濫成災了?
只是這話一說就得戳著關豫的肺管子,紅毛便當不知道,想了想只提了另一件事:“陳樓他奶奶走了。”
關豫這才臉色微凝,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
“兩三年了吧,我也是今年聽陸哲成說才知道的。那邊人也真行,吃了兩三年的空餉,瞞的滴水不漏的。我上個月就把錢停了,一塊轉到‘春雨’基金裡去了……”正好手機響,紅毛掃了一眼螢幕,又道:“老太太一走這事就沒人知道了,你不打算告訴陳樓嗎?”
關豫默然不語。
紅毛勸道:“做這種幕後英雄算什麼,你告訴他他才能知道。再說了,你要追求人總得拿出點實際行動,這些加分項你怎麼不知道利用呢。”
“不是,”關豫忽然想起剛剛陳樓溫和的樣子,看不出喪親之痛,也看不出順利畢業的欣喜。他靠在椅背上,又看車窗外的燈光流水般向後滑過,半天後才道:“我不想讓他以為,我在用這些東西拴住他。”
不多時到了他的公寓樓下,冷冷清清的酒店式住宅,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紅毛泊好車,臨走的時候又看了眼手機,提示道:“不過這次你既然回來了,基金會的事情別忘了,那邊約了你好幾回了。至於陳樓那邊,你應該也不用著急。”
他見關豫面露驚訝,抬了下手機道:“媳婦來信,高老師入院了,要我明天後天請假跟他去看看。”
——
高老頭的胃病早就有了,他原本飲食習慣就不好,忙起來時常忘了吃午飯,在家的時候又怕浪費,剩菜有時候能吃一天。這次的檢查還是他曾經的一位學生硬要求的,誰知道一查就查出了大問題:胃癌,根據腫瘤位置,估計胃部要切除二分之一。
不過好在情況比較樂觀,腫瘤也沒有轉移的情況。那位學生又給他安排好了住院和手術時間,錢也有人給付了。陳樓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去機場送導師和師娘,這下消息一出,雖然知道情況不是很兇險,但三個人還是火急火燎的又趕了回來。
高老頭躺在病床上唧唧歪歪地要陳樓回去,又跟老同學你來我往的鬥了幾句嘴,精神頭倒是很好。
陳樓也不敢多問,自己先摸著去找醫生了。
好在高老頭的管床醫生值班,跟他說了基本情況以及手術安排,見陳樓變魔術似的拿出本子筆的一一記下來,忍不住笑了:“高老師也真是有福,一個兩個的都這麼仔細。”
陳樓甩了甩手裡的筆,認真記下剛剛的資訊,頭也不抬的問:“還有誰?”
“就是繳費的那位,也是個帥哥呢,”管床醫生笑了笑,抬頭一愣,隨後就樂了:“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陳樓剛好寫完,一邊把紙折起來,一邊轉身看了眼身後。
後面的人穿著跟他同樣的襯衣西褲,領口微微敞開,舉手投足溫和貴氣,眼睛清亮柔和,倒真是個帥哥。管床醫生的話倒是提醒了陳樓,他忙沖來人笑笑,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高老師的學生,我叫陳樓。”
對面的人微微訝異的挑了下眉,隨後笑著伸出手道:“你好,我叫姜遊。”
姜游也是不放心高老師,所以忙完事情後又回來的。陳樓心裡微歎,感激道:“多虧姜先生在場……”他見對方又挑了下眉,頓了頓徑直道:“是這樣,高老師跟我情同父子,這次他住院以及手術的費用我打算給他出了……”
“啊不用,沒多少錢。”姜遊一笑,見陳樓要堅持,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道:“而且,我是他……親兒子。”
陳樓:“!!”
陳樓幾乎年年都會來高老頭家裡探望,甚至出國前的那個年假他就是在高家度過的。那時候高老頭高興的跟個小孩子似的,看著他爬上爬下的大掃除,又跟著他去樓下的院子裡種菜。那塊地原本是社區裡的一塊閒置地盤兒,雜草叢生。陳樓把雜草除淨,又去郊區買了些辣椒茄子的種子,一樣樣的幫忙撒好,這才算了了老小孩的一塊心事。
那時候陳樓就以為高老師大概是沒有孩子。他從下臨床開始,所見之事多關乎生老病老,當時又恰逢老太太仙去,他算是徹底的孑然一身,於是默默有了給高老師養老送終的打算。那次春節他還不動聲色的給對方置了新床新沙發新電視,換了油煙機,門窗也找人修了一通,還不忘給師娘買了個新的縫紉機。
基本兒子孫子能做的也就這些了。但是陳樓說什麼沒想到,今天竟然突然冒出個真兒子。
他當然替高老頭高興,心裡也松了口氣。
姜遊笑著解釋道:“高老師一早就把我送出國了,兩年前我剛回來,經常聽他提起你。”頓了頓又道:“我是跟我媽姓。”
陳樓點頭。
姜遊又眨了下漂亮的眼睛道:“正好醫院定的是週二手術,手術之後還要住院觀察,我不太懂到時候怎麼護理,你能教教我嗎?”
胃部切除之後還要插著胃管和引流管,之後的傷口癒合會疼,排氣過程也要注意。陳樓原本想說我留下來照顧就行,後來才想到對方是高老頭的親兒子,這些事情學仔細了,以後高老頭出院也能好一些。
他有意把條條框框講的很細,姜游聚精會神的邊聽邊寫,倆人就這麼討論到了很久才回去。
陳樓現在還是住的酒店,他沒打算在c城常駐,因此連這邊的房子都沒看過。也幸好當初把錢都攢下來了,要不然高老師萬一後期費用不夠了,他都沒辦法補上。他又想到今晚那姜遊似乎比自己小一歲,不過為人成熟穩重,長的也不錯,倆人視線輕觸的時候他甚至能察覺到一絲異樣。
自從和關豫分開之後,他就刻意地忽略這方面的事情,平時無論男女都被他拒之門外。也好在做起實驗來時常昏天暗地,忙來忙去這方面的念頭也淡了許多,偶有需求自己看個片動動手也就解決了。
他想到這裡不覺一笑,今晚有個女行長問他和關豫的婚姻狀況,關豫當時先答的,說自己沒有女朋友,結果說完之後往他這看了一眼,似乎又要補充上一句。陳樓當時心裡一跳,搶在他開口前把話題轉移到自己這裡來了。
當時他直覺關豫要說的下半句是“也沒有男朋友”,然而事後才意識到,對方如今事業有成,未必還是那個莽撞直率的性子,而被他擋住的那半句話,也可能是其他的,諸如“沒有女朋友有妻子了”“沒有女朋友有伴侶了”等等等等。只是當時電火石光的一瞬,誰也來不及考慮那麼多。
這一天忙的暈頭轉向,陳樓又跟導師說了一下,幸好現在離著他辦理入職手續還早,索性跟學校裡請了個假,打算過幾個月再報導。自己的學校老師領導都熟悉,這事辦起來也簡單。他又想了想接下來幾天的安排,要睡覺的時候,看見手機亮了一下。
上面是一個陌生號碼,內容是千篇一律的“……本人換號碼了,新號是xxx,請惠存。”陳樓微微一怔,一時間竟不記得自己現在使用的號碼什麼時候告訴過這人。他盯著上面的數位良久,最後還是抬了抬手指,把資訊給刪了。
而就在這家酒店後方的公寓裡,關豫披著浴袍,看著濕噠噠的頭髮在手機上落出一個圈又一個圈。一直沒有人回信,他又抬起手看看腕表,確定自己已經發出去一個多鐘頭了,這才把手機丟開,走到了落地窗前。
時至半夜,窗外燈火零星,四周俱靜。他始終沒有睡意,叼了煙捲靠在那出神。短信提示音響起的時候他先是一愣,隨後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像是膝跳反射的青蛙一樣蹦了起來。
短信來信人卻不是陳樓。而是另外一個人:“家中有事,基金會的事情改日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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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豫兩年前成立了一個“春雨”基金會,剛開始什麼都不懂,只知道把自己的部分積蓄拿出來放那到處撒錢幹好事,結果原始資金差點就此揮霍一空。後來他終於意識慈善不能這麼玩,於是在關豫的引薦下高薪聘請了一位能人。
這位能忍頗有幾分儒雅氣質,做起工作來卻相當雷厲風行。他先是打造出了基金會的品牌專案:慈善助學及貧困兒童的醫療救助,之後又細化了專案管理的各個細節,錢款往來也十分清晰。關豫對他也有幾分佩服,只是他每次回國的時間都很緊,倆人約了幾次也沒見上面。
以前都是他有事,來去匆匆沒有時間。這次紅毛做主把他後面的安排都給清空了,對方卻有事情了。
關豫難以避免的想到這人年輕,似乎歲數比自己還小,如今在這一行做的風生水起又能得關峰親自引薦,或許有些恃才傲物的性子也不一定。不過對方往後拖延,他也不做勉強,趁這幾天回家看了看父母,又給自己剛會說話的小外甥帶了不少玩具。
關峰這兩年娶妻生子日子頗為美滿,原來的英俊紈絝一枝花現在也肥的褲腰帶一勒,肚子就兜不住了。他見關豫跟孩子鬧騰的歡實,還是老生常談道:“你還不考慮找個對象?”
這些年他眼見著關豫跟要升仙似的把自己往死裡靠,又把錢大把的往慈善上花,跟隨時都可以斬斷紅塵一樣,心裡不是不心疼。後來娶了媳婦生了孩子,一家三口熱鍋熱灶的湊做一起,這種心疼裡便有多了一層同情的成分。
關豫把小外甥嘴裡含的一塊玩具摳出來,往一邊一扔道:“這玩具給他扔了吧,小傢伙什麼都敢往嘴裡塞,這種小件的不適合他。”
說到兒子,關峰立刻緊張的看了一眼,認清關豫丟開的東西後說,“晚上就扔,這是他姥姥買的小飛機,說你嫂子小時候就愛這個。今晚上老人家還得過來,看不見了難免多想。等她走了我再收起來。”他順著說了半天,見關豫低著頭隨手扒拉著別的,頓了頓才道:“你別跟我轉移話題,你怎麼打算的?總不能這麼單著一輩子吧?”
“我有數,這個你就別管了。”關豫沉默片刻,才說:“我這樣的,找女孩子結婚是害了人家,其實還不如單著。我這次回來估計就不走了,等手頭的事情穩定穩定,爸媽那邊就歸我管。你這些年為家裡付出了很多,以後跟嫂子好好過日子就行。”
關峰一時無話,只能低低地歎了口氣。
當年他和現在的妻子結婚,幾乎遭到了周圍所有人的反對。關峰也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一個在夜總會坐台的小姐,又拙又笨,姿色還相當一般。愛情這種東西很奇妙,有時候你設定了許多條條框框,並且在心裡早已經有了另一半的基本畫像時,可能另一個人的一抬手,一蹙眉,都會讓這些轟然倒塌。
他往年的浪蕩舊事被人說是風流不羈,而妻子的短暫過去卻是不能容於人的傷風敗俗。為此他差點和家裡人決裂,平日裡的生意夥伴,惋惜者有之,嘲笑者有之,肆意侮辱者也有之。那段時間他咬牙硬抗,內憂外患。關豫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卻是二話不說從非洲回來,讓他專心對外,家裡的事情他來解決。
最後他還真把父母是說通了,選了一個週末,讓嫂子鄭重進了家門。當時雖然氣氛緊張怪異,但是好歹面子上過去了。兄弟倆在半夜對飲,關峰激動地又哭又笑,隱約聽自家弟弟歎道:“這種事,就是要挺住,再不容易都得挺住……要不然你一動搖,她的天就塌了。”
在別人看來他是自私自利,不顧親情父母,硬要爭一口無所謂的氣,但是在他自己看來,這卻是對身後人的保護和宣誓,他不妥協,身後的人只需安心。只是這世情如潮水,人被裹於其中上下顛簸,未必個個心知肚明。
關豫在關峰家裡沒有多留就回去了,又隔了一天,基金會的負責人終於得空,約他在公司碰面。倆人簡單寒暄幾句,他倒是看出來這人怕是真的家裡有事了。
對方也不隱瞞,大方一笑,指了指眼底的青色道:“我這算是輕的,另一位才是勞心勞力,一直守在醫院裡,比我這個親兒子都費心。”
關豫並不想過問旁人家事,客氣道:“現在醫療技術發達,倒不用太擔心了。”
“嗯,手術很順利,現在已經可以下地了。”姜遊笑笑,推開手裡的電腦介紹道:“這是基金會當前的情況。”
“春雨”基金會的管理框架如今已經日趨成熟,並且有了項目執行小組負責執行項目,其中七成以上的項目都是基金會內部成員主導,剩下的三成則是選擇和其他的公益組織合作。姜游這次約見關豫,一是關豫是基金會的主要捐助人,平時雖然不參與管理,但是有這方面的知情權。二是最近基金會還真有一個專案是要和其他人合作的。
“我們雖有很多為政府的基本保障補漏的專案,但是和其他基金會相比,我們和政府機構的粘合度略差。這次的合作有助於提高我們基金會的社會影響力。除此之外,我認為可以想辦法獲得人保部的支持,在全國範圍內建立慈善志願者工作站,這樣也能節約專案運作成本。”
關豫合上文件,平淡開口道:“去年的管理費用支出多少?”
“管理費用總和31w,占總支出的百分之二點七。”姜遊道:“這裡一直是您單獨出資作為管理費用,所以‘善款濫用’的情況倒沒有,但是由於人力物力限制,同樣管理費用下,我們直接運作完成的專案,並不比和ngo合作完成的多。”
姜遊所說的問題關豫也一直考慮過,他當初把成立基金會想的過於簡單,多虧關峰以及幾個朋友的幫忙才得以成立。如今運作到現在,很多問題卻不得不去考慮,比如籌資管道單一,又比如他們獲得的政府支持過少以至於社會評級還沒達到3a,稅收政策各方面的優惠都享受不到。
姜遊這次選定的合作專案是q市的“西部醫療計畫”專案。q市地處中國西南,全市轄40個縣區,其中有三分之一地處三峽庫區腹地。那邊農村發展落後,小城鎮建設檔次不高,跟q市城區接近一線城市的消費水準形成巨大發差。尤其是醫療情況,那邊農村缺醫少藥,衛生狀況的確讓人堪憂。
這次的專案是某歸國華僑拍板決定的,他的基金會成立多年,這次醫療扶貧項目多達五個,總資助額也是千萬級別。姜遊之所以在這件事上動心思,則是因為q市領導對此極為重視,q市市政府,市財政局,市衛生局等部門幾乎傾力合作。如果不是姜游曾和這位華僑有過一面之緣,而這次的五個項目中又湊巧有一個和他們“春雨”基金會的品牌專案——貧困兒童疾病救助重合的話,恐怕這次他們削尖腦袋也攙和不進去。
關豫稍稍放心,又就資金撥付等問題談了許久。等事情的大概框架敲定,一看手機,午飯時間已過了。
姜遊笑著起身道:“這事急也急不來,過幾天我先去帝都跑一趟,這兩天就先跟大老闆請個假了,得去專心伺候老人家幾天。”
關豫端過一旁的杯子呷了一口茶,臉上笑意初顯:“去吧,最近天氣多變,的確容易生病。”
他見那人收拾了電腦步伐輕鬆的走了,又坐了會兒,才給紅毛打電話問:“高老師那邊怎麼樣了?”紅毛嘖了一聲道:“好的不得了呢,就沒見過手術後四天就溜達著開座談會的。”
關豫不覺笑笑,一時又覺得什麼老師教什麼學生,陳樓以前住院也不怎麼安生。
他想到這裡,又覺得口中的茶葉餘味猶在,甘苦難辨。就像他和陳樓,這些年隨著時光錯過的純真的情誼,遠走的朋友,大去的長輩……彼此變得熟悉又陌生,想念又克制。
☆、第60章
高老師術後十五天拆線,姜游正好出了一趟差回來,簽了術後化療方案,於是和陳樓一起接著老先生回家了。
這一段時間裡兒子學生輪流照顧,高老師恢復的比預期要好,甚至連薑母也胖了一些。說起來陳樓的心思比姜遊還要細一點,高老師手術後麻醉剛過的時候,刀口疼又賬氣,一直處在半睡不醒的狀態裡。姜游看著乾著急,陳樓卻十分耐心,半跪在床上,讓高老師靠著自己,然後右手避開他身上的管子,從他的脖子到胳膊,細細的揉捏按摩。
這樣一連幾夜,姜遊當時正忙,等和陳樓換班的時候才發現陳樓不在高老師都睡不好了。他只能笨拙地學著陳樓的辦法,半晚上不到已經腰酸背痛,整個半邊身子都麻掉了。
第二天他對陳樓感慨道:“沒想到這不是一般的體力活兒,你對高老師也太好了。”
他們倆平時也就換班的時候打個照面,陳樓除了偶有護理上的小事叮囑他,基本也不怎麼聊天,於是笑著說:“也沒什麼,睡一覺就歇過來了。”
姜遊詫異道:“不會影響到你的家庭生活嗎?老婆孩子別冷落了。”他半開玩笑的說這話,語氣卻不顯輕佻。
陳樓並不隱瞞,笑說:“單身狗一隻。”姜遊恍然大悟,指了指自己,吐出了一個單詞:“too。”
兩隻單身狗之後的聊天自然了很多,只是依舊是輪流倒班當看護,幾乎沒什麼交流空間。期間姜遊倒是認真物色過幾個特護,無奈女護工高老師難以接受。男護工又嫌棄他們家屬要求太多,拖來拖去,一直拖到了出院。
薑母心裡十分過意不去,硬是在出院這天做了一桌子菜感謝陳樓。陳樓推拒不過,席間又被勸著喝了一小罐啤酒,沒吃完就醉了。
室內燈光明暗適度,高老師跟老小孩似的對著半桌子不能吃的菜乾瞪眼,薑母在一邊溫和的勸,結果勸不出什麼效果,於是老夫妻倆一起回頭念叨“不孝子”姜遊。從他的衣著習慣到網癮青年,最後連襯衣的“風紀扣”都搬出來了。陳樓心下同情,卻又覺得這樣的家庭氛圍融洽溫和,於是跟著大家一起歪著腦袋看身邊的這個出氣筒。
姜遊無奈的抬頭,卻正好看見隔著酒杯沖他彎著眼睛漾出笑意的青年,神情柔和專注。窗外月色如水,從飯廳的一側傾瀉而入,又有社區裡的紫荊樹樹梢微微搖動。
姜遊想了想,自己沒喝酒。但是沒辦法,還是有些心慌犯暈。
這天他開車去送陳樓,倆人一路無話,陳樓的胳膊架在車窗上,不知道想什麼想了一路。姜遊便禮貌地沒有打擾,直到到了酒店門口,才輕輕拉了一把陳樓的胳膊。
陳樓詫異的回頭看他,就著按開安全帶的動作停了幾秒。
姜遊猶豫半晌,卻懇切道:“我當年出國,是因為向高老師出櫃,被攆出去的。”
副駕駛上的人一愣,眼底稍稍有些躲閃,然而究竟沒有避開他的視線。
姜遊心裡頓時柔了下來,卻點到為止,探過半個身子去幫他解開安全帶,末了突然笑著說:“可不能歧視我啊,我跟你說完就得去加氣站了。”
陳樓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懵了一下:“加氣站?你這車不是燒油的嗎?”
“車子燒油的,”姜遊答:“我是燒氣的,當年高老師給我配備的膽氣兒容量才0.4L,剛才一口氣嗚嗚嗚的給跑完了,哎吆你快走你快走,我得去急救了。”
他一本正經的說完,倆人頓時都笑了。
陳樓推開車門,笑道:“不歧視你。”
“那用行動表示一下怎麼樣,”姜遊歪過頭喊:“明天晚上六點,思南餐廳。”
第二天倆人在思南餐廳門口匯合,巧合的是再次穿了一模一樣的衣服,往餐廳裡面走去的時候惹了一路的目光跟隨。
關豫正低著頭擺弄手機,察覺到對面的朋友伸直了脖子看他後面,於是想也沒想的側頭看了一眼。
他的身後不遠處,陳樓上半身前傾,認真的跟對面的人湊一塊研究功能表。
朋友稀奇道:“那不是你們那的小總監嗎?”
關豫沒理會,只拿眼遠遠的望著被逗笑的陳樓。
朋友又道:“那個是他朋友還是……倆人衣服一樣啊,有點意思。”男人間八卦起來不比女人差多少,關豫以前只覺得這個姜總監能幹優秀,卻沒瞭解過他的私人生活。
在高老師出院之前,他也去過醫院兩次,第一次是和紅毛一起,他開車送那夫婦倆去醫院,起初紅毛的妻子還不解,後來看他面無表情的跟著一塊上去,卻又不進病房,只看著另一個人去打水的身影發呆才恍然大悟。
第二次是一次雨天,正好姜遊那天出差到了北京,剛一落地就給了他一個好消息。這樣的好消息數年來不知道聽過多少次,然而這次關豫卻格外興奮,在辦公室裡快步走了兩趟,最終還是給了自己一個藉口,開著車風馳電掣般的到了醫院。
然而一口氣跑到了病房的走廊盡頭,他卻又突然失了勇氣。這些年沒見著陳樓的時候,他覺得一切都還算平和,然而一旦見到了,他才覺出心底有多高興。只是也就他高興而已,他吃不准陳樓的態度,心底又怕自己的出現尷尬,於是從走廊盡頭一步步數著心跳到病房門口,最後從門口上的小窗,輕輕地往裡看了一眼。
病房裡,老先生睡的正香,年輕人則坐在一邊側著臉看書,陽光正好。關豫要邁出去的腳步生生忍住,半晌後他偏過頭,默然離開。
不管他是否承認,沒有他參與的這些年,陳樓過的很好,
這一場聚餐他吃的心不在焉,早早回了公寓。公寓的書桌上摞著不少的企需要他過目或簽字的檔,來自公司的,學校的,還有慈善基金的,緊急的一部分被助理單獨放到一邊,足足一個辭典的厚度。關豫洗了手坐下一頁一頁的翻過,期間又滅了四五根煙蒂,又加了兩次咖啡,卻一直翻到半夜,一個字都沒能落下。
人的預感總能成真。
陳樓在一次幫高老師送生化三套的途中,猝不及防地收到了姜遊的告白。
此時倆人以朋友的關係相處不過兩周,所得知的資訊也是彼此的吃飯口味相似,作息一致,都喜歡看懸疑推理劇,業餘愛好都是爬山玩水。
姜游如實介紹道:“我爸媽已經接受了,所以父母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沒什麼特別愛好,不抽煙但是能接受你抽煙,不愛喝酒但是酒量可以,兩斤白酒下肚出門也能走直線。個人身高不穿鞋182,體重56公斤,腹肌不明顯,吸口氣憋住肚子能看出來,當然體力不錯。”
他為人詼諧幽默,絲毫不叫人尷尬,末了還催促道:“你快說句話啊,沒看我緊張的小臉煞白。”
他的臉不小,笑意滿滿的樣子白裡透紅,微微緊張卻又志得意滿。陳樓偏過臉看他,心想,終於來了。
姜游為人坦誠,這幾次的小聚雖然除了第一次之外,都是風味小店或者平民餐廳,似乎真的像是在招待一個遠地而來的朋友。但是陳樓知道,如果真的是以朋友相處的話,那一晚他沒有必要透露自己的**。
這些天他一直在考慮,假如有一天姜遊坦白的話,他能否接受。
答案是肯定的。或者說換成了任何一個其他人,只要對方品行端正,要求不高,他都可以認真考慮一下。畢竟他即將而立之年,算是靠在了中年的邊上,事業的發展,生活的安排以及日後的養老歸宿,逐漸都變得脈絡清晰。唯有感情波動極小,成了最沒有意義的事情。
陳樓曾就這個和在S城的朋友簡單交流過,對方是個直男,如今正混跡於相親市場,感觸和他相差無幾。只是對方想的更加通透,笑著慨歎道:“什麼年紀做什麼年紀的事情,二十多歲的時候講的是談戀愛,三十歲考慮的是過日子,人這一輩子只有第一次的愛情是費心的,之後的那些,費的是理智。”
從理智上來看,姜遊家教良好,舉止文雅,算是綜合所有方面後的最優項。
陳樓沉默半晌,神色尋常,半天後說道:“平心而論,你真的很優秀。但是這件事情涉及的方面比較多,比如我個人的許多習慣和缺點,我們各自的工作安排,像是我以後是要留在S大的,你的工作重心在這邊,兩地的感情如何維持?還有日後的養老安排……這些我都需要考慮到,或許你也需要更進一步的瞭解。”他頓了頓,認真詢問道:“所以能否讓我考慮幾天再答覆你?”
姜遊點頭:“當然可以。”
倆人相視一笑,姜遊又道:“我之前談過兩個男朋友,初戀是高中同學,已經多年沒聯繫了。上一任是我的大學舍友,我們交往了三年,現在算是很好的朋友,偶爾一起聚餐喝酒,這些你介意嗎?是否需要我……”他想了想,用手做了個刀劈的動作,笑道:“撇清關係?”
“當然不用,”陳樓笑了笑,眨眼道:“他一定很優秀。”
“是的,我很欣賞他,你應該也會喜歡他。”姜遊笑起來:“你很大方。”
大方不小氣,坦然不做作。陳樓一直到酒店門口,聽到計程車師傅催促他的時候都覺得這兩詞彙有些陌生。
他匆匆付款下車,又聽到車裡的歌曲輕柔低緩,直到計程車遠遠駛開,後面的一輛車打著強光過來才回神。
那輛車在離他一步之外緩緩停下,車燈未滅。陳樓以為自己擋去了別人的去路,往酒店大堂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回頭看了一眼。
黑色的車子車身乾淨,線條漂亮。他忽然想起了當時選這車時的對話,那人說,現在的車夠使了啊。
他說不夠。
對方問:“那你說喜歡什麼,我們週末去車展看看”。又問:“雷克薩斯哪裡不好了?”
他當時得意滿滿,抱著那人的脖子說:“雷克薩斯哪都不好,我就喜歡福特,霹靂遊俠的車就是福特的。”
心底深處慢慢的被揪起一塊,那輛車的車燈不滅反亮,直到酒店的門童過去禮貌的敲了下車窗。裡面的人始終沒有任何動作,陳樓緩緩適應了光線,眯眼逆著強光看過去,看著他的臉頰咬的死緊,看著他似乎白了一些,卻又瘦的下巴都尖了,看著他深深的望著自己不發一言。
那個他曾深愛過的關豫,傷害過他卻不自知的關豫,陪他走過漫長歲月又各自分道揚鑣的關豫,如今和他隔著兩的距離和一扇玻璃各自沉默。
半天後陳樓回頭,轉身匆匆走向了電梯。關豫又等,直到後面傳來鳴笛聲。
他於是開車沿著C城的大路漫無目的的行駛,等下意識的停下車之後,才發現自己竟然到了“陽春美景”。曾經的“家”裡亮著暖黃燈光,關豫記得朝向路邊的這次是他們的廚房。如今裡面人影幢幢,依稀能辨認出是一男一女,女的稍矮,正彎著腰切東西,男的則在他的身後給她系圍裙。
關豫把車停下,抖出一根煙點上,抽了一口又不對味,換了根紅塔山出來。
煙霧繚繞裡熟悉的味道慢慢散開,他微微調整了一下座椅,一直坐到四周燈火俱滅。撥通關峰電話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夜裡幾點,他閉著眼,聽著關峰詫異的詢問之後,低聲說:“你介紹的那個姜遊,怎麼樣?”
關峰說很好。
關豫又問:“我說他的私人生活,感情,人品,性格和不良嗜好這一些……”
關峰這才明白過來,心念微動,直接問:“你知道他也是了?”
關豫沒說話。
關峰說:“他不錯,私生活很檢點,沒什麼不良嗜好。能讓我撇開偏見真心欣賞的,他是第一個。”
關豫“唔”了一聲,卻不掛斷。又過了一會兒問:“……那和我比呢?”這話似乎讓他很難啟齒,他覺的自己的牙齒略微有些打顫,卻依舊緩緩重複道:“和我比,他是不是,更好一些?”
關峰笑了,說你是我弟,我當然覺得你最好了。他頓了頓,又道:“客觀來講,他的確不差。”
“嗯,”關豫的聲音低下去,卻依舊道:“那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別人文下的小天使追更都是被劇情吸引的欲罷不能的
我文下的小天使追更多半是看渣作者怎麼圓坑的﹁_﹁
——來自拈花微笑看透紅塵的呆毛
☆、第61章
週末一過,姜遊便加緊了攻勢。
陳樓對這樣的事情有些陌生,只能儘量學習著如何配合。他至今都不太會把握所謂戀愛的分寸,又或者說他和姜遊的狀態還算不上戀愛,畢竟倆人相識時間太短,短到他都沒有點激動的情緒,除此之外他的心裡也依舊在猶豫。
好在姜遊的風度很好,邀約雖然頻繁但還不至於到令人為難的地步。陳樓適應了幾天之後也漸漸放下心來。他們出去吃過幾次飯,你來我往消費相當。也一起去過公園壓了幾次馬路,最後還和姜游的朋友一起聚過餐。
在那次聚餐上陳樓見到了姜遊的前男友,對方學識淵博性格開朗,的確十分優秀。而一同小聚的其他幾位也都是姜游的大學同學,如今在各自的行業裡打拼,或是獨身的或者拖家帶口的,話題倒是十分寬泛,從虛擬科技到世界政局,之後又聊到C城的特色小吃。陳樓偶爾參與一句,多少有些疏離感,但是也不至於尷尬。
一頓飯算是吃的賓主盡歡。只是姜遊開車過來不能喝酒,他的朋友們也並不沖他來,只舉著小酒盅沖陳樓起哄架秧子。陳樓雖然能推脫出去,但又不想姜遊面子上不好看,因此小喝了幾口,吃飯的時候還沒覺得,等人都散了,才覺出了一點暈乎。
姜游驚訝於他的酒量淺,見他好歹神智清醒,說話也沒問題,這才匆匆取了車過來。
這天天黑的有些怪異,雲層一重一重壓的人憋悶,陳樓起初沒在意,結果剛鑽進車子,就聽一聲驚雷哢啦啦的在頭頂上炸開,隨即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就砸了下來。
他的酒頓時就醒了。
姜游的聲音適時的響起,有些擔心的問他:“你沒事吧?”
陳樓呆了一下,扭頭看他一眼搖了搖頭。
薑遊說:“我不知道你酒量淺成這樣,早知道我該攔著他們幾個,不讓你沾酒的。”
其實那幾位朋友雖然起哄,但是態度卻都格外好,每次都只抿小小一口,並不逼迫陳樓。
陳樓搖了搖頭,垂下眼說:“這酒我是應該喝的。”
姜遊沒說話。
陳樓道:“你介紹朋友給我認識,雖然介紹詞客套,但是舉止行動卻對我多有維護。他們個個心思通透,想必一開始就明白了我們的關係。”他說道這裡,又想起席間姜游前男友的一句玩笑,側過臉問:“你之前很少介紹新朋友給他們認識嗎?”
“……今晚是第一次,”姜遊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說:“之前試圖談過兩個,但是剛一瞭解就覺的不合適,所以沒有確認關係,也沒有跟朋友介紹過。”
陳樓點了點頭,輕歎道:“……所以,今晚的酒我不得不喝。你給了我足夠的尊重,我自然也要懂得回護你的面子。”倆人相處至少要講究公平平等,姜遊沒有道理事事以他為重,有來有往是個基本準則。
甚至換句話說,姜遊看到他酒後不舒服心疼後悔是真,但是在當時的場合下,他看到陳樓不愛沾酒卻笑著強撐,心裡的高興也是真。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太複雜,只是深剖之後未免有失浪漫。
姜遊面色微頓,過了數秒後問:“就這樣?”
陳樓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正如姜遊替他擋酒雖然不切實際卻依然會讓他期盼一樣,姜遊也不希望他擋酒的理由是出於“責任”而不是感情衝動。
陳樓想了想,按著額角半天,如實道:“……我的確,還在猶豫。”雖然他也不清楚以姜遊的條件,自己還能猶豫什麼。
他其實不止一次的嘗試著說出那句“我願意”,甚至在姜遊表白的當天晚上,他一個人站在酒店裡的穿衣鏡前,十分艱難又陌生地練習了幾次。酒店裡的燈光偏暗,U型的衣帽間裡,陳樓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神色僵硬,又見自己的身形似乎也瘦了一圈,而一側的走廊燈光晦暗,自己的半邊身子沒入其中,活像是一隻形銷骨立的孤魂野鬼。
突如其來的害怕讓他踉蹌了兩下從衣帽間裡倉皇逃出,又很快按亮了房間裡的所有燈光。恐懼的感覺很快散去,然而之後鋪天蓋地的,卻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孤單。
不管他是否承認,那些他曾遺忘的過去以及曾經偏執瘋狂的自己,都讓他很難這麼痛快的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從這點來看,在和姜遊的交往中,他的確時常難逃自責。
高老師入院化療的前一天,姜遊再次約他,問他是否方便,去幫高老師一塊看看房。那晚聚餐之後他們已經三天沒有聯繫,陳樓猶豫片刻,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他仔細挑選了一身休閒點的衣服,使自己看起來氣質溫和了許多,又從抽屜裡翻出之前包裝好的一隻鋼筆,這次匆匆出了門。
姜遊之前介紹過自己的工作,但是陳樓當時沒太在意,只知道他除了入股了一家公司之外,主要在打理一家慈善基金會。陳樓對於慈善事業的印象都是白出力不收錢,因此一直以為姜遊頂多算是中等收入,甚至在一開始還擔心高老師後期化療費用不足,自己格外留了一部分應急資金。
直到今天姜游徑直把車開到了一處電梯洋房的社區門口,他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又多天真。
姜遊在國外念書的時候,就已經跟人合夥做過一個電商專案。用他的話說,當時的收入並不比現在少,時薪收入高到驚人,每天都感覺錢不是錢一樣。他那兩年也沒少往家裡寄錢,然而高老師並不相信資本主義社會的糖衣炮彈,總怕他在外面為了錢學壞,於是屢屢又把錢給他退了回去。
這次換房子的想法是早就有的,只是這兩年他忙於工作,周邊又沒有適合二老居住的樓盤,這事才一直拖到了現在。
電梯洋房的社區綠化很好,所有車輛一律被分流到地下,地上連非機動車道都單獨隔開,和行人道路互不干擾,社區內的綠植花簇也已經成活,三五步就有小秋千小躺椅,或者簡單的健身器材。陳樓即便沒有購房打算,看到這處社區也忍不住心動了一下。
姜遊看中的是一棟複式,樓層和採光都很適合二位老人,只是空間過於寬闊,四室兩廳,客廳大的能跑馬。姜遊覺得不錯,又去問陳樓的意見。陳樓作為局外人自然不方便多說,只是有些詫異道:“高老師和師母倆人住的話,不覺得空嗎?”
姜遊正看著置業顧問遞過來的各項檔,聽這話卻忍不住笑了笑,一直等其他人走了,他才走過來,拉住陳樓的手說:“誰說是他們兩個人,是我們四個。”
陽光無拘無束的灑進來,在姜遊的眉毛上暈出一個個光圈,他唇角微揚,難掩得意的說道:“樓上樓下各有一大一小兩間臥室,住我們一家人正好。當然你放心,這裡挑高有五米八,隔層隔音做的相當不錯,不用擔心**問題。”
陳樓聽的一愣,心跳卻因為那句“一家人”急速地跳了幾下,他的手動了動,卻始終沒往回抽開。
兜裡的鋼筆最終也沒能送出去,姜遊帶他看完房子之後,又轉到去了一家小影院看電影。這家影院規模不大,特色是有十幾間情侶包間,除了最新熱映的片子之外,還有不少其他老片選擇。他們來的時候正好見一對小情侶進去,摟摟抱抱的十分親昵,幾乎充滿了荷爾蒙的味道。
陳樓這才有些後悔,姜遊卻牽著他沒放手,扭頭見他不大自然,安撫笑了笑。
陳樓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半天後鼓足勇氣道:“那個……要不算了吧?我覺得這裡有點悶。”
“裡面有空調,”姜遊卻笑道,又徑直跳過最前面活色生香的各種無剪輯大片,隨手翻到了後面:“更何況你上次不是說過嗎,想看這個的英文原版。”
他的手點在了動畫專欄,陳樓看了一眼,只見畫面正中赫然是只兇猛的老虎,上面寫著“Life of Pi”。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確是一部值得人認真觀看的奇幻大片。陳樓曾經看過小說原著,不過只是匆匆掃了幾眼。當年這部電影在中國上映的時候,他正奔波於實驗室和宿舍之間,忙著讀文獻寫論文。幾次想要去看都沒抽出時間。
他沒想到姜遊會記得他說過的那句話——如果有機會,很想把之前錯過的幾部大片補一遍。當然,他更沒想到姜遊選的會是這部片子,因為撇除掉這部影片本身的隱喻和深意之外,陳樓幾乎被其中的一句臺詞震驚在原地。
那句臺詞的大意是“即使人生要學會不斷的放下,最令人難過的還是沒有好好的告別。”只是讓陳樓震驚的不是這個的原句,而是跟這句話相關的,原著裡的另一段話——Pi說:“我最討厭我的綽號是個無盡的小數點。把每件事情都做個妥當的了結,這是生命中的大事,唯有如此你才能鬆手,否則你會永遠都有該說卻未說出口的話,你的心中充滿懊悔。”
無盡的恐懼和孤單在這一瞬間變的有如實質,斷斷續續的記憶,前世今生的糾葛,三清觀上許而未還的心願……陳樓在那一刻終於明瞭,他不是戀愛無能,只是在重新開始之前,他始終欠著“過去的自己”一個鄭重其事的告別。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
話說,大家可以考慮養肥,大約週末就完結了。
其實這幾章的關鍵字並不是愛情,嗯,自己心裡的那個詞說出來的話感覺有點裝逼……先憋憋……
☆、第62章
陳樓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你重生的意義是什麼?
是一一修正前世的錯誤,重新走上人生巔峰?得到自己想要的事業,站到之前從未有過的高度?又或者是徹底擺脫和關豫的關係,不再彼此折磨?
他時常問,卻並不敢想。因為每次他的腦海裡,總會有另一個聲音,冷笑著問:“倘若沒有重生呢?”
倘若沒有重生呢?
倘若重生只是一場夢境呢?倘若這場重生隨時可能會被終結,你終將回到過去呢?
那陳樓,你是個loser嗎?
你的上一世是如此糟糕嗎?
你之所以如此糟糕時刻感到難以為繼,是因為關豫嗎?
陳樓不敢想。
他這些年算是順風順水,年紀輕輕學業有成,得老師青眼,有貴人提拔,曾出國進修,也去了非洲遊歷,不過是短短幾年,再次回到學校,竟然還能作為校友發言致辭。
甚至當初在校慶上發言之前,台下就有學弟恭維道:“陳學長是我們的榜樣,我以後也要努力成為學長這樣的人。”陳樓當時淺笑,卻依舊難掩得意道:“你們其他學長混的也不錯,我現在還是個才畢業的書呆子,錢都沒攢下多少的。”
學弟說:“其他的,像是關學長嗎?可關學長雖然錢多,但是有誰願意去非洲呢?雖說都是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但是成功的品質還是有差別的。”陳樓當時沒再說話,心裡卻隱約贊同。
他和關豫相比,甚至和大部分的同齡人相比,所獲的成就都足以讓人豔羨。甚至如果再能和姜游這樣的青年才俊結為伴侶,那他當初在三清觀裡許下的心願,也算是一一圓滿了。
他至今都記得,自己當時站在那個灰突突的山頭上,對著三個道爺的石像擦了又擦,順口許願道:讓關豫裡我遠一點,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最好考研也能順利。當然有個小鮮肉就更好了。
他甚至還許諾,將來這一切達成之後,自己會回去給三位道爺重塑銅身——如今銅身還沒給人塑上,但是他的願望卻一一實現了,順順利利又理所當然。他所有的厄運和失敗都終結在了了他和關豫分道揚鑣的那個夏天,而當時那段稍顯卑微的請求和他聲色俱厲的控訴,也成了他腦海裡的最後一道剪影。
至今為止,他都未曾回頭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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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陳樓又和姜遊出去過兩次,再有朋友勸酒,姜遊果然伸手一擋,藉口說陳樓會過敏。一夥兒轉移目標要洩憤,他也不堅持,笑嘻嘻地提著車鑰匙,問一眾朋友誰捨得送他進監獄。
姜遊是個原則性很強卻又精通世故的人,很少讓人難堪,但實際做出的舉動又往往使得別人主動讓步。陳樓在這方面自歎不如,在當晚和對方告別時,也把自己的打算說了。
姜遊果然痛快答應,只是看他一眼笑道:“你可別誇我情商高,別人再對我讓步有什麼用,你還不是跟鋸嘴葫蘆似的什麼都不跟我提。”
陳樓讓他那一眼看的有些內疚,真誠道:“我就是獨處幾天散散心而已,想通了,有些事情該告訴你的我自然會告訴。現在我不是刻意隱瞞,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姜遊看他認真了,忙說:“應該的,這是你的自由,剛剛就當是我的一點小牢騷……”他見陳樓笑了笑,又笑著說:“你不跟我說這幾天我們也不能碰面了。”
陳樓不明所以,姜遊無奈道:“我們基金會不是剛參與了一個Q市的慈善醫療救助嗎,現在馬上要簽約了,對方又提出要和我單獨見面。我可能要出差個兩三天。”
陳樓默默松了口氣,又聽姜遊道:“不過都走到這一步了,問題應該不會很大。這幾天你先自己放鬆一下,什麼時候想聯繫我可以在晚上九點之後給我打電話,那時候我肯定會接。”
陳樓尋思片刻,祝福道:“祝你順利。”
姜遊點點頭,轉身要走的時候腳步一頓,伸手碰了碰他的鼻尖,笑道:“我等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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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姜遊中午的航班,又恰逢高老師要開始入院進行第一輪的化療,陳樓於是一早去幫忙接了二老,又和姜遊一起給辦好了入院手續,他去給高老師買手套的時候,姜游正好被醫生喊過去了解化療方案,陳樓當時往醫生的辦公室裡看了一眼,等買了手套回來,那裡面卻已經空了。
姜遊腳步匆匆來不及告別,陳樓悵然半晌,起身去了三清觀。
如今的三清山一代已經規劃好,沿途風光和上一世幾乎一樣。陳樓甚至還看到了上一世的那片小花園,只是當時正值春末,如今卻已經是初秋。芍藥開敗之後估計被主人清除了出去,如今花園裡開的是一小片玫瑰。
陳樓讓師傅一路開到了道觀門口,卻不往遊人聚集的地方去,只買了幾樣貢品,一樣樣恭敬的擺上之後,徑直去主殿找觀主。陳樓這次過來算是還願,只是現在的道爺早在道觀重建之時就改成了金身像,他當時許諾的給人塑銅身估計也用不上了,於是想給道觀捐贈些物品。
誰知道觀主卻不在,再去找主殿的值班殿主,又被告知殿主有事剛出門了。山間小風清涼舒適,陳樓今天也沒別的事情,索性給主殿的人說了一聲,自己沿著道觀的小路,溜溜達達閒逛著等了。這道觀本身就是依山就勢而建,後來重建的時候附近居民難得齊心了一把,在道觀後面捐了一個文化養生園,地方不大,但是有木屋遊廊,地勢又開闊,因此吸引了不少遊客在那休息。
陳樓找了一處陰涼地坐下,剛歇了口氣,就感到身邊有人擠了一下他。
他扭頭看了那人一眼,頓時呆了呆。
竟然是個滿臉橫肉的和尚,身上掛著一件鬆鬆垮垮的黃色袍子,看不出髒淨,胳膊上跨著個包袱,腳上蹬著對勾的運動鞋,見陳樓看他,頓時臊眉耷眼的扭開了頭。
陳樓:“……”這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和尚,怎麼還害羞上了?
他頓了下,又覺得不對,轉過臉再去看那和尚的滿臉橫肉,又看了看對方額角上的疤,怎麼看怎麼熟悉。
這和尚卻被他看的不自在了,咳了一聲悶聲悶氣地喊:“施主——”
話音剛落,陳樓愣了愣,竟然想起來了——這不是他們醫院門口的老騙子嗎?
哦不,確切的說,是臺山醫院門口眾多算命先生中,混的最不好的那一位。陳樓上一世在醫院幹的時候跟這些人早就混了個臉熟,一般來說醫院門口算命的不多,大部分都是掛著“算字取名”的招牌。
老騙子當時出名就是在這,當時有一家五口護送著媳婦去待產,結果是個男孩,五代單傳,七夕出生,按照八字來看是個陰年陰月陰時的純陰之人。這家人本來就信這個,一看這生辰特殊頓時緊張的不行,於是一行人呼呼啦啦去找人算命取名去了。
找的就是老騙子。老騙子當時說的還有板有眼,巴拉巴拉天干地支扯一通,五行八卦扯一通,最後道孩子五行缺水,單名一個淼字就好。保他以後平平安安,沒有災厄。
那家人感恩戴德,交了666的取名費。
然而這事卻沒完,那小孩先天體質弱,又有小兒黃疸,回家之後總是哭鬧發燒,久治不退,後來那家人又急匆匆的抱著孩子回來看病,孩子他奶奶哭的不行,又想起了老騙子。她心念一動,這次到了老騙子攤前,卻不說認識,只把自己孫子的生辰八字和姓名,說讓大師給看看。
老騙子以為又有大魚上鉤,一拍大腿,大喊道:“這名字不吉啊!大災之象!”
孩子奶奶暴跳而起,掀起他壓攤子的磚頭就大罵著砸過去了……
陳樓下班路過的時候孩子奶奶已經走了,老騙子被砸的腦袋胳膊都是血,身上的錢也被人洗劫一空,正縮在地上憋淚呢。陳樓一時心軟,把他拎回了醫院……
算算時間,這一世的七夕已經過去了,也不知道老騙子這次被揍的慘不慘?又是誰送他去的醫院?
陳樓自重生之後只覺得離著前世的事情越遠越好,現在卻冷不丁的有了一點懷念之情。他想到這裡忍不住歎了一聲,索性起身,把那點位置讓了出去。
誰知道剛坐下一會兒,那“和尚”又跟過來了。
陳樓:“……”他這會兒才想起來,對方這是拿著自己當目標客戶了?
果然,“和尚”再次挨著他坐下,有模有樣的托出一個缽盂來說:“施主,跟老衲有緣呐!”
陳樓笑著點頭說:“是挺有緣的。”
老“和尚”功力不行,雙眼頓時放光了。陳樓想了想之前常見的騙術,心裡忍笑,臉上卻無比凝重道:“我最近被一件事困擾,也不知道大師能不能給解一解?”
對方點頭如搗蒜。
陳樓又說:“可是我身上只有十塊錢。”
“……”老和尚斜眼一瞅,想了想道:“那就抽個簽吧,抽籤十塊,解簽五十。”
主殿那邊還沒有動靜,陳樓閑著沒事,還真拿過籤筒晃了兩下。不多會兒一根籤子落到了地上,陳樓去撿,老和尚已經眼疾手快地收到手裡了。
陳樓:“……”這是怕他不給錢啊?
陳樓把兜裡的十塊錢拿出來,見老和尚賊眉鼠眼的瞅自己的口袋,嘖了一聲道:“大師,出家人不打誑語,我給你錢你給我簽嗎?”
老和尚眉開眼笑:“當然給。”說完,按照簽號,從一旁的兜裡翻出一張小紙團。
紙團裡的字跡倒是很清秀,是一行小短句:“圓又缺,缺又圓,低低密密要周旋,時來始見緣”。
左上角有備註:下下簽。
陳樓失笑,把紙條團了團,直接扔到了老和尚的懷裡。
他剛剛就看出來了,這老騙子本性難移,剛剛見他兜裡有整錢,所以遞籤筒的時候右手動了動,如果沒料錯的話,應該是動了手腳。
果然,老和尚大驚失色地在一邊喊道:“下下簽呐,施主,你可要注意了。”
陳樓說:“注意什麼?注意你籤筒裡都是下下簽嗎?”他見對方愣了一下,眼珠子就要亂轉開,皺眉道:“你幹點什麼不好?非幹這糊弄人的買賣,因果報應沒聽說過嗎?更何況這錢也不好掙吧?”
老和尚:“……”
“不好掙,”老和尚說:“沒地兒去,這兒風景好,又沒怎麼有回頭客,能忽悠一個是一個。”
這是長了經驗了?
不過從這道觀往下看,遠處雲蒸霞蔚,周遭青山綠水,的確是個賞景的好位置。
“那你忽悠幾個了?”陳樓問:“還真有人上當嗎?”
“三四個吧,”老和尚把僧袍卷了卷,蜷腿坐在臺階上,眯著眼說:“可不是都像你這麼小氣,最少的也給了五十呢。”他頓了頓,可能也是無聊了,歎口氣道:“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哎,就怪當年沒經驗啊……”
他也沒說麼經驗幹什麼,陳樓也不想問。倆人並排坐了一會兒,老和尚無聊,一邊念叨著下輩子要怎麼怎麼樣,自己手賤地搖了一個簽出來。簽文開頭的兩個字是“鼎沸”。
陳樓瞄了一眼,頓時樂了。這傢伙忘了換簽了,也是下下簽。他笑道:“怎麼樣?簽上說什麼了?”
“哈,”對方倒是認真看完了,只是看完後撇撇嘴道:“他說我過不好活該,怨不得別人。”
他說的隨意,陳樓也覺得這話在理又好笑,只是扯了下嘴角,卻發現自己的臉是木的。
這天他閑坐到很晚,道觀的觀主和殿主都沒回來,最後只能先打道回府,跟老騙子分開的時候還收了一張小名片,上面寫著承接算命、取名、轉運等業務,下面寫著手機號。
陳樓沒往心裡去,回到酒店之後沖了個澡,卻又覺得無聊。
這一天他算是白忙活了,還願沒還成,想找那觀主求教怎麼放下過去也沒談上。姜遊那邊還在等著他的消息,他卻又在和自己鬧著莫名其妙的彆扭。這麼一想又有些煩躁,在落地窗前枯坐了半晌,心裡浮浮沉沉,又想起了老騙子。
他想起了上一世帶老騙子去醫院後,自己沾了半身的血回家,嚇壞了正在社區門口等他下班的關豫。他那時候遠遠看見關豫的身影就煩躁,覺得這人定時定點的跟監督什麼似的,所以路上經常故意耽擱一下,要麼去繞道買點想買的東西,要麼替同事當當班,要麼坐公車的時候坐過幾站再回來。
關豫很少吭聲,每次看他從路口往家走都會笑著沖他揮手,唯獨那次,他還沒來及的不耐煩的皺眉頭,就聽路上一聲尖銳的刹車聲……好在關豫跑過來的速度夠快,那位元車主的技術也過硬,否則那天他們絕不是被人臭駡一頓的事情。
陳樓記得在國外的時候和幾位師兄弟吃飯,大家起哄說真心話,三秒之內說答案,否則要喝酒認罰。
大家都算是背井離鄉,談起各自的**來並不覺的尷尬。輪到陳樓的時候,主持話題的人問:跟前任分手,你後悔嗎?
陳樓道:不後悔。
對方卻又問:那離開他之後,你快樂嗎?
其餘人抗議這位師兄偏心眼,竟然問這麼純情的問題。唯獨陳樓怔忡在場,半晌後喝下了那場聚會的第一杯酒。
回憶並不是一件讓人舒服的事情,因為一旦開始就很難結束,而且作為當事人,主觀上會刻意偏袒自己,而理智上卻又無比清晰的知道是非對錯。
就像是老騙子求籤,心裡想的是來世大吉大利富貴亨達,心裡卻也清楚這一世的所有遭遇,怨不得別人。
半小時候之後陳樓跟酒店要了一份酒水,關了手機,也不用醒酒器,只光著腳,拎著酒瓶子邊喝邊看著外面的萬家燈火。
幾口之後腦子就有些發暈,陳樓卻不停,再抿了一口,只將滾燙的額頭抵在玻璃窗上,手扶的欄杆觸手冰涼,玻璃窗上也很快蒙上了薄薄的一層水汽。
他想起重生前的那一晚,他和關豫沒有意義的爭吵,對面樓上先後亮起的燈光,遙遠模糊的小孩哭鬧。
他想起最後兩年自己不定期爆發的震怒,關豫茫然的眼神。
他想起那瓶摔碎在冰箱上的番茄醬,關豫默默彎腰擦拭的背影。
他想起那個傍晚,關豫拎著兩個家樂福的袋子匆匆去找他,被人撞落在地,一一蹦開的太陽杏……
酒入愁腸,神智卻越發清醒,老騙子的那句“過得不好,怨不得別人”卻在腦子裡反復回轉。陳樓終於忍不住再問——陳樓,你上一世是一個loser嗎?你活的如此糟糕嗎?你所有的失敗都是因為關豫嗎?
他以前不敢想,不敢答,忽然又想到了關豫的那個問題——你覺得我愛他不如愛你多嗎?
酒精的味道一點一點的返了上來,陳樓忽然抵著窗戶開始大笑,一直笑到眼眶濕潤,胸口發悶。
他和關豫雖無夫妻之名,但是少時相戀,同甘共苦,相伴七年,後來因前任事宜漸生嫌隙,關豫理虧,他始終佔據了道德的制高點。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在後面相處的那兩年裡,他一直刻意放大對方的缺點和錯處,心生厭倦,以致家裡冷鍋冷灶,關豫下班之後動輒被他尖酸以待,受盡折磨。
這一世決裂之時,他依舊只挑了關豫的錯處來說,把自己前世的種種不幸歸罪到對方的頭上——自己傷心痛苦是他,患得患失怪他,工作不順是因為他,人際關係經營的差也怪他。關豫始終沒有反駁,只如上一世一樣,被動承受,卻又不想放手。
把所有的問題和罪惡歸結到別人的頭上,總能讓我們更好的解脫。
然而,陳樓卻不得不承認,關豫的那個問題“假如這一世我不再犯上回那些錯誤,你能否跟我和好”他心底的答案是:你曾對不起我,而我也對你有愧。
——
手機安安靜靜的躺了幾天,姜遊始終沒收到陳樓的答案。他心裡不自覺地開始發慌,卻也沒有其他可以打探的途徑。除此之外更讓他著急的是,青(Q)市的慈善醫療專案快要啟動了,組織方又對他們提出了一項過分的要求。
姜遊之所以認准了那麼偏的一項救助活動,無非是看中了這次的政府資源。這次項目最後牽頭的是國家衛生部的西部醫療項目辦公室,組織者定為了青市醫科大學,而之後和各區縣衛生局的協調工作依舊是市局直接負責。
姜遊為了參與這個項目費盡心思,所圖不過是這個項目完成之後,春雨基金會的社會評級勢必會提高不少,單是免去所得稅這一項就能節省不少資金。只是這種平白撿漏的事情也不是誰都願意的,姜遊搞定了那位華僑,卻沒想到青市市政府並不樂意他們參與——他們查過,春雨基金會去年的善款總支出為820W,這其中至少包含了十個項目。而這個基金會的善款來源是也十分局限,只是幾個C城的青年企業家而已。
捐贈款數額不大,善款來源不穩定,醫療救助的項目週期又長,誰也很難保證中間不會出什麼差錯。青市想要拒絕,又不想駁了那位華僑的面子,於是給了姜遊一個折中的辦法——希望春雨基金會能設法讓東海大學和青市醫科大學合作。
姜遊當初興沖沖過來,說什麼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面。他清楚對方的用意——這麼大的專案到時候勢必是要通過國內大眾媒體和報刊雜誌大幅宣傳,五大項目其他的都好說,唯有拍在首位的“醫療扶貧培訓計畫”有些不好看。因為負責培訓計畫的青市醫科大學只是個B等院校。
青市想要做漂亮點,又不想把政績分給他市,於是捨近求遠,看上了姜遊所在C市的東海大學。東大雖然幾年前才成立的醫學部,但是畢竟是24所A等院校之一,如果姜遊能推動兩所院校合作,那青市坐收漁翁之利,如果這事姜遊辦不成,那他們拒絕的也冠冕堂皇。
姜遊在這邊和官老爺們磨了幾天,始終沒有進展,最後不得已向關豫如實彙報情況,
關豫卻說:“學校的事情我來談,但是你也要跟他們提條件。”
姜遊問:“什麼條件?”
“東大只會派行政代表,在職教授不參與他們的任何培訓課程。”
姜遊略一思索說:“這個我去談。但是項目啟動會上連個醫生代表都沒有是不是不太好。”
“這個可以由基金會特邀一位嘉賓。”關豫頓了頓,提示性地道:“其實參與慈善工作有利於評職稱,所以還要加上一條,我們的特邀嘉賓必須見報。”
姜遊忽然想到了一點,心裡一跳,假裝平靜地問:“那關先生,特邀嘉賓有人選了嗎?”
關豫沉默的時間有些長。
姜遊屏住呼吸,終於聽到那頭說:“沒有。”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對方補充道:“這個人選你定就行,具體事宜你酌情安排,什麼都不用告訴我。”
—
兩天后合同書順利簽訂,青市態度大變,說之前照顧不周,又硬留了姜遊一天,並有專人帶姜遊遊覽了幾處青市的景點。
姜遊如釋重負,也沒心思遊玩,找了個藉口把人支開後,想了想還是給陳樓打了一個電話。
陳樓那邊過了會兒才接起來,開口就有些嘶啞:“姜遊?”
姜遊愣了一下,忍不住問:“你感冒了嗎?”
“是……不嚴重……”陳樓清了清嗓子,聲音依舊不利索,感覺像是聲帶損傷的感覺。
姜游這才意識到陳樓這幾天可能是生病了,這樣一來他也沒了風花雪月的心思,挑了重點的事情提道:“是這樣,我們的項目簽訂了。”
陳樓似乎啞聲說了聲恭喜。他聽的不清楚,連忙阻止道:“你都這樣了,快歇著吧先別說了,你聽我說。”
那邊果然安靜了下來。姜遊笑道:“項目簽訂了,但是因為是醫療救助項目,而這邊的人才實在少的可憐,所以我們基金會需要特邀一位元嘉賓過來撐場子。我已經和他們談過了,嘉賓在這邊除了參加啟動會儀式外,只需要參與他們第一期的培訓課程,為時一周。”
醫療扶貧培訓機會針對的是下面區縣的醫療人員,原計劃大約要二十多期,每期五天。而特邀嘉賓只參加第一期的話,基礎的課程不用他講,總課時也就四五小時左右。
薑遊說到這停了停,估摸著陳樓那邊消化差不多了,才笑著問:“如果基金會暫時缺人手,請求陳博士幫忙的話,不知道陳博士意下如何?”
陳樓陷在酒店的被子裡,閉著眼。那晚醉酒後的後遺症有些厲害,以至於頭疼持續了四五天了,今天才稍稍有些好轉。但是姜遊的意思他心裡明白,于公於私,這對他來說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陳樓想了想,嗯了一聲表示答應。姜遊又說了具體的時間安排和注意事項。最後又笑著說基金會的標準出差都是標準金,他打算假公濟私一下,把陳樓跟自己安排到一塊,問陳樓願不願意。
誰知道電話卻陷入了沉默。
陳樓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然而幾次張口,卻又覺得自己捏的這個手機滾燙,讓他有些心煩意亂。
隔了片刻,還是姜遊先開了口。他多少有些無奈,不過依舊好氣度的說,如果不同意到時候也可以和旁人交換的,你不用緊張。
陳樓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了,啞著嗓子說了句沒有。
姜遊問那我和你的事情,你考慮好了嗎?
陳樓又沉默,半天後他歎了口氣,剛要說話,就聽姜遊笑道,“我不要聽你在電話裡講,啟動會還有兩天,到時候讓我雙喜臨門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後面的確有狗血,就是你們不讓寫的辣種→_→ 潑完了就痛快了……
——來自狗血毛
ps:那個酸掉牙的關鍵字是“救贖”,陳樓其實是個悲劇式人物,他心胸狹窄,卻又單純,善良……所以他會毫不猶豫地放棄所有,只為和關豫在一起。只是這樣的愛太濃烈,也太沉重,因此在遭到背叛的時候,陳樓的世界崩塌了。他難以避免的把所有怨恨和不甘都堆在了關豫的頭上,關豫活該,但是後面的兩三年裡,他也的確過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生活。
前世沒寫的那一段,才是最虐關豫的地方。
用一位讀者大大的話說,他們倆的愛,在時間上是不對等的。關豫如果不是因為對陳樓有感情,不用忍受那麼久,金錢糾葛只是表像,畢竟他當年出櫃的時候一分錢都沒要。而陳樓對關豫的愛也沒有消失,因為關豫每次痛苦的時候,他也不好過。
重生之後關豫想要重新來過的想法是理所當然的,實際上陳樓也猶豫過兩次。當時他最終還是狠心離開了關豫,一是他是真的怕了上一世的自己,他不想重蹈覆轍,二是他心底深處,自覺對關豫有愧,他覺得假如當初是別人和關豫在一起,或許事情不會鬧的那麼大。
唯有站在高處,真正能夠自由選擇的時候,陳樓才有“放下”的資格。
所以後面幾章,談情的地方略少。而就感情而言,陳樓的感情厚重,但是關豫的感情直接。好在他們都成為了更好的自己。
這就是渣作者寫HE的原因,謝謝一直看到這裡的大大們,鞠躬!
(有話說太囉嗦,明天更新的時候刪掉。)62
☆、第63章
陳樓的病來的突然,去的也快。
兩天后他登上了去青市的飛機,臨起飛之前又給姜遊發了一條資訊問了酒店名稱,只是沒想到下了飛機後收到的資訊卻不是酒店位址——姜遊家裡有事,先回去了。
姜遊收到家裡資訊的時候也嚇了一跳,高老師當初的病理切片顯示很好,剛開始化療的時也沒什麼特別反應。姜游這才安心出差。然而沒想到就在陳樓過來的前一天,薑母就來電話說高老師起化療反應了。
姜遊心裡著急,又算著這邊馬上就能完事,於是跟薑母說自己還有兩天就能回去,又跟高老師通了一番電話,給他鼓了鼓勁。
這天晚上他整晚沒能安睡,半睡半醒間總做些預兆不太好的夢,第二天天沒亮就擔心地往醫院裡打電話了。
電話響了三遍才被人接起來,是那邊的值班護士,告訴他薑母也病了,昨天就發低燒,又問他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高老師的耐受性太差,現在已經兩天不吃不喝了,一直是管床醫生在勸著。姜遊再細問,這才知道薑母一直報喜不報憂,昨天是實在撐不下去了,才給他打了那通電話。
姜遊這幾年在國外,本身就對父母有愧,當時知道高老師生病的時候就十分內疚,這下終於待不下去了,匆匆把這邊的事情交代給另一位負責人,買了最早的航班回c城了。他走的太心急,到了c城之後才想起今天還有陳樓的事情。再給陳樓打電話,對方已經關機起飛了。
姜遊在電話裡表示十分抱歉,陳樓也有些擔心,他前幾天生病所以沒去醫院,沒想到才幾天的功夫情況就這麼差了。事到如今只能先各忙各的,陳樓安慰了姜遊幾句,又說自己會在這邊配合當地的培訓安排,讓他不用掛心,專心照顧高老師就好。姜遊那邊剛說了個好,就又被醫生叫走了。
兩天后項目啟動會在青市醫科大學舉行。
這兩天陳樓陸續見了幾個人,先是春雨基金會的負責人,對方匆匆聊了兩句安排了住宿就走了,後來又是醫科大學的的領導和幾位慕名而來的醫學生,幾乎一天就要三頓應酬。這些人都是沖著s大的名號而來,雖無巴結之意,但是話裡話外說的十分客氣,陳樓應付的頗為辛苦,卻又只能入鄉隨俗的撐著。
這期間他和姜遊也通過幾次電話,然而姜遊在那邊分身乏術,不是沒人接就是匆匆一兩句就要掛斷,陳樓擔心自己電話打的不是時候,只能告訴對方有情況跟自己說。至於自己的安排他更是沒法問了,只能稀裡糊塗的走一步看一步。
啟動會這天青市難得的大晴天,陳樓走進會場的時候難免的緊張了一下——他再見過世面,也沒參加過這種高規格的記著招待會,這次來的都是國內主流的新聞媒體,從主持人到會場安排都格外隆重。
陳樓坐下的時候都覺得有些不真實,又見有攝像機正對著自己,只能坐的筆挺,等著更重要的領導入場。
這次入場足足持續了十幾分鐘,市政府和醫科大學的各位領導一一進場,陳樓正要禮貌的跟這些陌生人微笑示意,就聞到了一點若有若無的香水味。
這味道很淺,但是陳樓卻極為熟悉。他的心臟猛的一跳,下意識的一扭頭,就見那人由會場另一邊走來,一手捏著袖口,正面含微笑的朝前排的記者示意,隨後坐在了自己的右手邊。
關豫所在的位置上,赫然寫的是另一個名字。陳樓一時間有些呆愣,有看了看那銘牌,無意識地又把視線轉到關豫身上,直到後者低聲提醒到:“開始了。”
果然,主持人試麥完畢,場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陳樓仍覺恍惚,眼睛看著前方,腦海裡卻亂成了一鍋漿糊——關豫怎麼來了?原來的人呢?他和姜遊認識還是不認識?認識的話姜遊怎麼沒說過?
各種問題越想越亂,混亂間扯成了一團亂麻,什麼頭緒都沒有。鼻端原本清淡至極的香水味卻存在感十足,陳樓覺得鼻尖有些發燙,又想到剛剛看到關豫一身西裝革履,目若朗星舉止沉穩,依舊惹人矚目。他的帥氣已經從尚顯稚嫩的“棱角分明”裡走了出來,煉出了複合這個身份的從容氣質,鎂光燈打過來的時候,陳樓清楚的看到他的側臉輪廓深邃,甚至引發了對面一陣輕微的嘈雜。
不得不承認,那一刻陳樓也是有些慌亂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剛剛愣了多久的神,才會讓對方不得已低聲提醒,又想到對方從入場到現在,雖然和他並肩而坐卻沒有任何眼神交流,只看著前方,心裡頓時又有些懊悔。
陳樓慢吞吞地低下頭看桌上擺著的便箋本,盯著便箋本上“青市醫科大學”的抬頭,聽到似乎遠處有個什麼副局長講話,聲音像極了他高中的那個校長,一會兒又覺得自己的座位大概是偏了——他和關豫離的太近,剛剛稍稍一動,右腿似乎就碰到了對方。倆人的手也挨得太近,關豫左手的手錶錶盤和陳樓的手背幾乎要挨住,陳樓也不敢隨便動,只能維持著原本的坐姿到招待會結束。
這樣的煎熬持續了一個多小時,陳樓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就沒這麼狼狽過。會議結束後他急匆匆地回到賓館,這才開始有些後悔——不管從哪方面來說,自己今天的表現太不在狀態了。
他覺得應該是自己當時本來就緊張,看見什麼都難免反應過度,又覺得是也有反差太大的因素在裡面,畢竟他以為那裡是姜游的同事,哪能想到竟然是前男友。
除此之外他自己的心境轉變也有一點作用,假如他依舊恨著關豫,又或者像之前一樣巴不得敬而遠之,那今天頂多是尷尬,像是當初校慶的聚餐。可偏偏不巧的是他前幾天在酒店裡,從醉酒的那一晚就開始記起了很多以前的細節,繼而又審視了倆人剛重生時,關豫每次或興奮或難過的看著他的眼神,專注又純粹,像是倒影著滿天繁星一樣。
即便是今天關豫和他全程沒有任何視線接觸,陳樓也無法忽視那雙眼睛。
心情很久之後才一點點的平復下來,不多時窗外斜陽向晚,涼風一*的從半開的窗戶裡送進來,陳樓恍惚地抹了把臉,這才發現自己呆坐太久。
這天晚上有宴會招待,估計都是政府人員和兩個基金會的代表參加,陳樓對這個不感興趣,於是給主辦單位的負責人去了電話,委婉的表示自己身體不適,晚上不能參加了。好在對方態度很好,並禮貌詢問地詢問是否需要他們提供説明。陳樓忙說不用。剛掛了電話,又收到了姜遊的資訊。
高老師掛了幾天營養液,補充了養分,現在化療反應已經停了。整個人氣色也好了很多。姜遊又專門找了一位廚娘,調劑著給高老師燉湯做飯。薑母那邊也沒大問題,就是姜遊回去後她一放鬆,很多毛病都返上來了,還得好好休養一段時間才行。
陳樓總算松了口氣,又見薑遊說現在家裡離不開他,可能暫時過不來了,這邊讓陳樓有什麼事情直接問他老闆就行。陳樓一愣,問那是誰。
姜游回信說是關先生,基金會是他成立的,他也是主要捐助人。又說關先生會在當地待一段時間,因為一般這種針對偏遠地區的捐助活動十分容易被扒皮,比如建個衛生所,可能原本花費十萬,但是各省市領導過去現場參觀,一路開好車住賓館各種高價餐,都是從捐助款裡出,那總花費可能會變成二十萬。他們基金會之前的專案都是自己執行,一分一毫都落到了實處,這次和別人合作只能出錢,關先生不放心,所以悄聲過去看一下。
陳樓沒想過這些貓膩,不過稍稍一琢磨也知道這種事在所難免。他猶豫了一會兒,原本想和姜遊坦白自己和關豫曾經的關係,但是聯想到關豫此行的目的和自己無關,今天的表現也是全然不認識自己的樣子,不如就此封口算了。
姜遊那邊忙的腳不沾地,身心俱疲,顯然也沒有關心其他事情的精力。
接下來的幾天果然沒再見到關豫的身影,陳樓在這呆了幾天,被安排著給各區縣選上來的衛生局代表上了兩次課,多少就有些堅持不住了。
當初姜遊問他是否同意的時候他痛快答應,一是知道這事對自己的前途有好處,二也是誠心想要幹點實事。然而事實證明所謂的“醫療扶貧救助培訓”,完全是給下面區縣衛生局的人鍍金而已,來的這幫男男女女,從穿著到作風一點看不出是貧困縣的樣子,上課的時候都拿著小本裝模作樣,定的課程名字也各種向尖端醫學靠攏。但實際上根本沒人仔細聽,都低著頭玩手機。
一期培訓總共五天,第三天過後陳樓終於忍不住,向這個項目的負責人做了說明,希望自己把課時提前講完,剩下的兩天他想去下面的區縣看看,有沒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這位負責人欣然應允,又提示大概明天下午就有去酋山縣的車,是貧困兒童疾病救助的專案車。酋山縣也是青市的貧困縣,只是地處酋山西部,交通不便,陳樓這次跟著車進去,正好週末跟著車回來,什麼都不耽誤。
負責人又替他聯絡好了司機,陳樓這才松了口氣。
第二天陳樓占了一上午的時間講完了全部的課程。高老師正好結束了第一療程的化療,薑母的身體也算康復,一家人暫時出院回家了。陳樓接電話的時候正往大巴車裡放行李,他把賓館退了,隨身行李只能全帶著。只是姜游那邊正高興,跟他聊高老師的那個管床醫生的糗事。
陳樓只能用耳朵和肩膀夾著手機,一邊笑著聽他說一邊找地方放箱子。
大巴車下面堆滿了捎帶的貨物,大小包的行李,陳樓低頭看了半天,剛看到一個勉強能即開的空地,就見右邊有人伸出手,把他的箱子提起來,穩穩當當的放在了那裡。
關豫把箱子放好,又從一邊的行李袋上拖過一塊氈布擋在了行李箱的這一側,這才起身,低頭看了他一眼。
姜遊在那邊喊:“喂,喂……陳樓你在聽嗎?”
陳樓頓了一下道:“……在聽。”
姜遊問:“哈哈哈哈哈,你說是不是很好笑……”他的聲音爽朗,笑聲通過話筒傳的一清二楚。關豫頓了一下,收回視線轉身上了大巴車。陳樓臉上莫名的發燙,匆匆掛了電話,這才深吸一口氣,也跟了上去。
酋山縣離著青市市區很遠,大巴車要四五個小時才到。陳樓沒想到自己會暈車,頭暈噁心的不行,路上中途休息的時候,忙一個人跑到遠處吐了會兒,這才勉強撐到了地方。好在下車的時候遇到了兩個熱心的同行者,大家是安排住在一起的,那倆人一個幫他提東西另一個扶著他,又換了一輛轎車,往下麵的鎮子走。
往鎮上走的路就更難走了,陳樓暈的難受,半躺在座椅上都覺得天旋地轉。心裡又忍不住想這縣裡到鎮上還給派轎車,那麼多人不知道要多少輛,舒服是舒服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花的捐助款。
他心裡惦記,等到了鎮上的招待所,這才看到原來的那輛大巴車一直跟著。全程只有他們這一輛是轎車而已。
同住的人已經幫他把行李提進了房間,三人一間,是個客棧。陳樓一直沒緩過勁,索性合衣往床上一趟,迷迷糊糊地就睡過去了。
這一覺跟昏過去了一樣,陳樓第二天一早被餓醒,精神頭倒是足了不少。他悄悄的洗漱完畢,又坐回床上打量外面,這才發現這裡竟然是個古鎮。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了小雨,朦朦朧朧的街道上偶爾走過一兩個行人,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兩邊的建築都是石牆黑瓦,再往遠處看還有兩家吊腳樓,看著古色古香,煙雨朦朧中別有一番恬淡的味道。
陳樓這次培訓的事情已經完成,因此過來這一趟沒有什麼工作。他本來下鄉就是打算看看這邊的衛生院有沒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在他的印象裡,貧困縣都是那種翻山越嶺才能看見一兩個村莊,看個病要走幾裡路,吃飯只能吃糠咽菜,出門就是一臉土一臉灰的,哪想到這邊窮歸窮,卻因古樸自然並不顯得窘迫。
他在床頭坐了一會兒,見兩邊的人呼嚕聲此起彼伏沒有歇歇的架勢,忍不住肚子餓,自己先換了衣服決定去找點吃的。
一出門卻正好碰上對面有人出來,也是穿好衣服要出門的樣子,陳樓莫名的有些高興,抬頭正要打招呼,才認出是關豫。
他呆了一下,忙轉身裝作關自己的房門。關豫卻已經走了過來,皺了皺眉,低頭看著他:“穿這麼少?”
陳樓忙回神,輕咳了一聲道:“還好,不冷。”
“這邊靠江,早上溫度低,”關豫擋著去路,堅持道:“再去拿件外套,我在這等你。”
陳樓下意識的推門,走進去之後才反應過來氣氛有些不對。他一時間有些愣住,外套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在門口猶豫了半天,最後慢吞吞地拿了一件衝鋒衣。
這下磨蹭足足有十幾分鐘,關豫卻依舊等在外頭,雙手插兜,靠在樓梯的木欄杆上往下看。他把衛衣的帽子戴在了頭上,從陳樓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挺削的鼻樑和線條漂亮的下巴。這時候他看上去跟二十來歲的小鮮肉似的,連動作也有些像——那欄杆只有一條橫著的木頭,中間全是空的,一個打滑就能摔下去。
陳樓瞅了那欄杆好幾眼,關豫聽到門響,面無表情的轉過頭來,又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看身後,這才站直了身子,在前面先下樓梯了。
這一早上倆人維持著詭異的沉默。關豫出門後慢悠悠的在前面走,也不回頭和他說話。陳樓在後面以更慢的速度跟著,更是格外彆扭。他中途幾次想要表示倆人分開走,但是一想關豫並沒說非要和他一起,自己這樣說難免有些自作多情。可是如果不打招呼就找個岔路走開,又難免跟小孩子似的幼稚矯情。
他心裡猶豫,最後便決定裝作自己走的慢,跟丟了,這樣分開的理所當然,要怪的話也只能怪關豫腿太長,而自己的太短。陳樓越想越合適,果真放慢腳步,沿著青石板路左看看右看看,誰知道走出一段之後關豫依舊沒有走遠——大概前面的人後腦勺長眼睛的,腳步跟他邁的一樣小。
陳樓:“……”
不知不覺晃蕩出去了兩條街,最後關豫終於在一家早點攤子前面停下。陳樓猶豫了一下,這才發現這是他們出門到現在,遇見的唯一一家早點鋪子。
關豫坐下後面無表情的看了陳樓一眼,一直等陳樓坐下後才說:“這裡風景不錯,但是醫療水準也是真落後。你一個人頂多給這裡的衛生院人員培訓些知識,但是用處有限,這裡最缺的還是藥和器材。”
陳樓聽他說起正事,心裡的不自在才輕了一下,也認真道:“是這樣,但是我來之前沒有準備,如今能做的也有限,給衛生院的人員培訓也要看他們的意願,他們想學什麼,我能教的就教了。醫藥和器材這些也是你們帶嗎?”
關豫搖了搖頭。
陳樓想起姜遊跟他說起春雨參與的專案名稱,似乎是貧困兒童疾病救助。早點鋪子的老闆端上了倆人要的包子,關豫用筷子夾了一個,一邊吹涼一邊說:“貧困兒童疾病救助的錢都撥在了兒童醫院裡,以便給家境困難的住院兒童提供幫助。以前我們的專案是根據醫院財務撥款,事後捐助物件提供發表報銷,這樣下來避免了報銷不實善款挪用,也不用貧困家庭提前墊付。只是這次不一樣,但是也沒什麼辦法。”
陳樓不知道他為什麼講這個,安慰道:“但凡合作總會有取捨,你們自己的專案執行方式還是很好的。”
“是,”關豫頓了一下,抬起頭看著他說:“這些都是姜遊定的。”
早上的毛毛雨早已經把倆人的頭髮打濕,陳樓大概沒想到他會提起姜遊,臉上還有些茫然。
關豫看著他濕漉漉又白皙乾淨的臉,視線一直落到那雙漂亮又澄澈的眼睛上,頓了頓,輕笑了一下說道:“還沒祝福你們呢,祝你幸福。”
☆、第64章
陳樓回過神,不知道姜遊怎麼和他說的,頓了頓,含糊地嗯了一聲。倆人又都沉默下去,面對面的吃包子。
這段飯之後關豫反而像是放開了一點,不再自己在前面走,而是等著陳樓,看他跟上來之後指著路邊的吊腳樓說:“這邊少數民族的人很多,像是吊腳樓一般在湘西地界比較常見,這裡有苗族人居住,所以臨江的地方所以也能看到。”
他說完往石板路的右側一指,果然小路盡頭就能看到一條寬闊的江面,對面是一片斧削四壁的懸崖,懸頂鬱鬱蔥蔥,風景倒是很好看。關豫示意陳樓看另一側的臨江的房子,又道:“這裡的風景不錯,這幾天你可以在這邊的吊腳樓客棧住一下,臨江的感覺應該挺特別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深邃,江面不時有微風拂過,粼粼波光被推開,映入各自的眼底。
陳樓看了一眼,有些惋惜地說:“只能下次了。”
“怎麼了?”
“我跟著後天的車子回去,”陳樓解釋道:“回程的機票已經提前訂好了,所以這次不能待太久。”
“哦,”關豫低下頭,又抬頭看了他一眼道:“那到時候我就不送你了。我下周才回跟車回去,你走的那天我應該在下面的村裡。”
陳樓點點頭。
倆人再次沉默,各自轉開頭看著眼前的江流和對面陡峭兇險的崖壁。
—
酋山縣的這個鎮子規模不大,衛生院也只是一個很小的二層小樓。陳樓中午便跟著一位縣上的人到了衛生院,最後被安排在了醫務室幫忙。
的確如關豫所說,這裡的醫療條件並不是他一個人能改善的。衛生院裡的醫師最多有個行醫證,除了收費視窗和開藥的視窗是兩個女孩外,其他人的幾個男醫生平均年齡都要四十五六了。
這幾個醫師幾乎包攬了注射輸液開方子和包紮傷口的所有活計,來了看病的誰有空誰就看,陳樓問了一下,這才知道他們幾乎一天要接診十來個小時,這個還不算上在家裡的時候被喊出去出診的情況。陳樓在醫務室裡忙了一下午,處理了幾個擦傷出血的,又給一個感冒的大媽輸了液。期間還被去而複返的病人帶著家屬朋友圍觀了兩次,說是他處理傷口又快又乾淨,包紮的也格外漂亮。陳樓簡直有些哭笑不得,只能看著幾個人炯炯有神的盯著自己的手。
他這次過來停留的時間不長,見這邊的人淳樸善良又缺醫少藥,也不忍心早走,一直等著衛生院晚上關門了才回去。
秋葉涼風陣陣,路上卻是一片漆黑,陳樓的鞋子不是很防滑,走在被雨水沖刷過的石板路上膽戰心驚。他用手機照著走了一段,好歹看到了自己入住的客棧標誌。客棧門前的燈光也是是昏暗到可以忽略,好在二樓臨街的一間客房依舊還亮著燈,窗戶也開著,清淩淩地照亮了半條街道。陳樓心裡一松,走到樓底下看了一眼,才想起來這是自己對門的那間。
回到客棧裡面一看,果然大家都睡了,唯獨關豫開著窗敞著門,往街道和走廊裡漏了不少光出來。屋裡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穿著髒兮兮的小毛衣,正坐在床上揪袖子上禿嚕的毛線。
關豫背對著走廊坐著,正低聲念:“在神的面前,人類聯軍的進攻瞬間瓦解,一敗塗地……”
小男孩停下頭,歪頭問他:“被打敗了啊?”關豫側著臉笑了一下,小男孩又指了指門口:“他是來找你的嗎?”
關豫回頭,露出了攤在前面的一本插畫書。
“我就是來說聲謝謝,”陳樓輕咳了一聲,指了指對面大開的窗戶道:“剛剛差點找不到路了。”
“嗯,這裡的人睡的早。”關豫說:“明天還是早點回來好,客棧的老闆忘了等門就麻煩了。”
他說完見小男孩還瞧著陳樓,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把窗戶關上。”
陳樓這才注意到關豫坐著的是個小板凳,板凳旁邊堆了兩摞牛皮紙包著的書本,都有半人高,床上放著的則是兩本硬皮書,深藍色背景。
陳樓恍然大悟,原來那輛大巴車上拉的都是些物資。
果然,關豫抬眼看了看那兩摞書本,介紹道:“這些都是給村裡的小孩帶的課本和練習冊,其他的都在車上,我們打算分批送下去。這小孩是後窪村派來接我們的,那邊最苦,四五歲的孩子當十四五歲的使。”
陳樓微微驚訝,沒想到這小孩是來接人的。
“在給他講故事嗎?”他笑道:“原來你還會給他們帶故事書。”
“啊,這倒沒有,”關豫頓了一下,把書抬起來給他看了一眼:“《小王子》和《阿狸》,這是我隨身帶著自己看的。”
以前關豫從沒看過這種連圖帶字的圖畫書,以前關豫也並不喜歡孩子。陳樓愣了一下,回神後心裡暗暗歎息了一聲,道了句晚安。
鎮子上夜晚寂靜非常,微風鑽過木板房的輕嗚聲隱隱約約地落在耳邊,間或夾雜著關豫低沉模糊的聲音。陳樓睡不踏實,一開始還能隱約聽到成段的句子,後面便模模糊糊只一兩個詞語了,聽著像是“永遠”,似乎還有“永別”。再後來念故事的聲音被幾聲咳嗽代替,也分不出是誰的。
他恍恍惚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睡著。不知不覺又夢到自己踏上了回程的列車,車站裡的行人熙熙攘攘,面容模糊,他自己站在車站門口茫然四顧,卻始終不知道在等什麼。最後他被擁擠的人流擠上車子。列車緩緩朝前開動,他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往外看,看著外面驟然狂風大作,又有黑龍翻滾而出,心裡突然就泛起一陣密不透風的悲傷來。
那股沉痛的情緒一下一下地撞擊著胸腔,陳樓突然難過的想哭,整個人像是喘不上氣來一樣難受。不知多久後情緒才稍稍緩解,又突然聽到了有人走動的聲音,似乎還有行李箱拉鍊劃動的聲音。
他心裡一松,將醒未醒間聽有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身邊低聲道:“別叫他了,讓他睡吧。”
四周重新恢復了安靜,陳樓再次睜眼的時候天邊已經大亮,左右的兩個床鋪乾乾淨淨,所有行李衣物都沒了,只有他自己的還在原地。
不多會兒又有衛生院的藥房小姑娘來喊他,讓客棧老闆幫忙問他今天還去不去幫忙。陳樓頓時醒透,匆匆洗漱了一下就出門了。
這一天卻不太忙,老醫生看陳樓雖然年輕,下手卻相當老道,索性就讓他專門待在醫務室給人注射了。只是陳樓帶著口罩自己沒覺得什麼,來打針的人卻動不動就紅了臉,又有害羞的小夥子肌肉一直緊張,陳樓給他拍屁股也放鬆不下來,最後打完針後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陳樓看那人走路的樣子不禁失笑,無奈的搖了搖頭,早上醒來後的陰鬱情緒倒是一下子少了不少。今天人少,天氣也不錯,他等了會兒見沒人再來,索性晃悠著在院子裡活動筋骨。
有人急匆匆跑進來的時候陳樓正在晃胳膊,一回頭就被嚇了一跳——那人滿手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邊跑邊喊著就從他身邊沖到醫務室去了。
陳樓正覺的奇怪,就聽裡面有人喊他。
值班的老醫生看他一眼,有些為難地問道:“陳醫生,我今天家裡有點事走不開,你能替我下去一趟嗎?”
陳樓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
老醫生指了指剛剛的人說:“土灣村有人幹活給砍到腿了,村裡條件有限,他也過不來,你能不能帶著東西過去給老鄉看看?”
陳樓猶豫了一下,他明天一早就要跟車回去,別的沒什麼關係,只是怕耽誤行程。於是問:“今天去的話晚上能回的來嗎?”
“能的能的,”老醫生忙說:“土灣村離著不遠的,再晚安子都會把你送回來的,不耽誤你的事兒。”
一旁被叫做安子的年輕人連忙點頭:“是是是,我有車,我送你回來!”
安子的車就停在衛生院門口,陳樓提著醫藥箱出門的時候才認出來那是一輛嘉陵摩托車。好在土灣村是真的不遠,陳樓坐在後座顛了二十分鐘就到地方了。
傷者是安子的父親,好在雖然看著恐怖,但是傷口並不嚴重。陳樓給他處理好傷口,又把之後換藥的注意事項一一交待清楚之後才提著藥箱準備往回走。
第一個豆大的雨點砸下來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等他愣了一下之後,再抬頭就見天色驟然轉暗,之後隨著一聲轟隆隆的悶雷響起,大雨眨眼間瓢潑而下,再抬頭看,整個天都黑了!
陳樓回過神,不知道姜遊怎麼和他說的,頓了頓,含糊地嗯了一聲。
倆人又都沉默下去,面對面的吃包子。
這段飯之後關豫反而像是放開了一點,不再自己在前面走,而是等著陳樓,看他跟上來之後指著路邊的吊腳樓說:“這邊少數民族的人很多,像是吊腳樓一般在湘西地界比較常見,這裡有苗族人居住,所以臨江的地方所以也能看到。”
他說完往石板路的右側一指,果然小路盡頭就能看到一條寬闊的江面,對面是一片斧削四壁的懸崖,懸頂鬱鬱蔥蔥,風景倒是很好看。關豫示意陳樓看另一側的臨江的房子,又道:“這裡的風景不錯,這幾天你可以在這邊的吊腳樓客棧住一下,臨江的感覺應該挺特別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深邃,江面不時有微風拂過,粼粼波光被推開,映入各自的眼底。
陳樓看了一眼,有些惋惜地說:“只能下次了。”
“怎麼了?”
“我跟著後天的車子回去,”陳樓解釋道:“回程的機票已經提前訂好了,所以這次不能待太久。”
“哦,”關豫低下頭,又抬頭看了他一眼道:“那到時候我就不送你了。我下周才回跟車回去,你走的那天我應該在下面的村裡。”
陳樓點點頭。
倆人再次沉默,各自轉開頭看著眼前的江流和對面陡峭兇險的崖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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酋山縣的這個鎮子規模不大,衛生院也只是一個很小的二層小樓。陳樓中午便跟著一位縣上的人到了衛生院,最後被安排在了醫務室幫忙。
的確如關豫所說,這裡的醫療條件並不是他一個人能改善的。衛生院裡的醫師最多有個行醫證,除了收費視窗和開藥的視窗是兩個女孩外,其他人的幾個男醫生平均年齡都要四十五六了。
這幾個醫師幾乎包攬了注射輸液開方子和包紮傷口的所有活計,來了看病的誰有空誰就看,陳樓問了一下,這才知道他們幾乎一天要接診十來個小時,這個還不算上在家裡的時候被喊出去出診的情況。陳樓在醫務室裡忙了一下午,處理了幾個擦傷出血的,又給一個感冒的大媽輸了液。期間還被去而複返的病人帶著家屬朋友圍觀了兩次,說是他處理傷口又快又乾淨,包紮的也格外漂亮。陳樓簡直有些哭笑不得,只能看著幾個人炯炯有神的盯著自己的手。
他這次過來停留的時間不長,見這邊的人淳樸善良又缺醫少藥,也不忍心早走,一直等著衛生院晚上關門了才回去。
秋葉涼風陣陣,路上卻是一片漆黑,陳樓的鞋子不是很防滑,走在被雨水沖刷過的石板路上膽戰心驚。他用手機照著走了一段,好歹看到了自己入住的客棧標誌。客棧門前的燈光也是是昏暗到可以忽略,好在二樓臨街的一間客房依舊還亮著燈,窗戶也開著,清淩淩地照亮了半條街道。陳樓心裡一松,走到樓底下看了一眼,才想起來這是自己對門的那間。
回到客棧裡面一看,果然大家都睡了,唯獨關豫開著窗敞著門,往街道和走廊裡漏了不少光出來。屋裡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穿著髒兮兮的小毛衣,正坐在床上揪袖子上禿嚕的毛線。
關豫背對著走廊坐著,正低聲念:“在神的面前,人類聯軍的進攻瞬間瓦解,一敗塗地……”
小男孩停下頭,歪頭問他:“被打敗了啊?”關豫側著臉笑了一下,小男孩又指了指門口:“他是來找你的嗎?”
關豫回頭,露出了攤在前面的一本插畫書。
“我就是來說聲謝謝,”陳樓輕咳了一聲,指了指對面大開的窗戶道:“剛剛差點找不到路了。”
“嗯,這裡的人睡的早。”關豫說:“明天還是早點回來好,客棧的老闆忘了等門就麻煩了。”
他說完見小男孩還瞧著陳樓,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把窗戶關上。”
陳樓這才注意到關豫坐著的是個小板凳,板凳旁邊堆了兩摞牛皮紙包著的書本,都有半人高,床上放著的則是兩本硬皮書,深藍色背景。
陳樓恍然大悟,原來那輛大巴車上拉的都是些物資。
果然,關豫抬眼看了看那兩摞書本,介紹道:“這些都是給村裡的小孩帶的課本和練習冊,其他的都在車上,我們打算分批送下去。這小孩是後窪村派來接我們的,那邊最苦,四五歲的孩子當十四五歲的使。”
陳樓微微驚訝,沒想到這小孩是來接人的。
“在給他講故事嗎?”他笑道:“原來你還會給他們帶故事書。”
“啊,這倒沒有,”關豫頓了一下,把書抬起來給他看了一眼:“《小王子》和《阿狸》,這是我隨身帶著自己看的。”
以前關豫從沒看過這種連圖帶字的圖畫書,以前關豫也並不喜歡孩子。陳樓愣了一下,回神後心裡暗暗歎息了一聲,道了句晚安。
鎮子上夜晚寂靜非常,微風鑽過木板房的輕嗚聲隱隱約約地落在耳邊,間或夾雜著關豫低沉模糊的聲音。陳樓睡不踏實,一開始還能隱約聽到成段的句子,後面便模模糊糊只一兩個詞語了,聽著像是“永遠”,似乎還有“永別”。再後來念故事的聲音被幾聲咳嗽代替,也分不出是誰的。
他恍恍惚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睡著。不知不覺又夢到自己踏上了回程的列車,車站裡的行人熙熙攘攘,面容模糊,他自己站在車站門口茫然四顧,卻始終不知道在等什麼。最後他被擁擠的人流擠上車子。列車緩緩朝前開動,他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往外看,看著外面驟然狂風大作,又有黑龍翻滾而出,心裡突然就泛起一陣密不透風的悲傷來。
那股沉痛的情緒一下一下地撞擊著胸腔,陳樓突然難過的想哭,整個人像是喘不上氣來一樣難受。不知多久後情緒才稍稍緩解,又突然聽到了有人走動的聲音,似乎還有行李箱拉鍊劃動的聲音。
他心裡一松,將醒未醒間聽有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身邊低聲道:“別叫他了,讓他睡吧。”
四周重新恢復了安靜,陳樓再次睜眼的時候天邊已經大亮,左右的兩個床鋪乾乾淨淨,所有行李衣物都沒了,只有他自己的還在原地。
不多會兒又有衛生院的藥房小姑娘來喊他,讓客棧老闆幫忙問他今天還去不去幫忙。陳樓頓時醒透,匆匆洗漱了一下就出門了。
這一天卻不太忙,老醫生看陳樓雖然年輕,下手卻相當老道,索性就讓他專門待在醫務室給人注射了。只是陳樓帶著口罩自己沒覺得什麼,來打針的人卻動不動就紅了臉,又有害羞的小夥子肌肉一直緊張,陳樓給他拍屁股也放鬆不下來,最後打完針後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陳樓看那人走路的樣子不禁失笑,無奈的搖了搖頭,早上醒來後的陰鬱情緒倒是一下子少了不少。今天人少,天氣也不錯,他等了會兒見沒人再來,索性晃悠著在院子裡活動筋骨。
有人急匆匆跑進來的時候陳樓正在晃胳膊,一回頭就被嚇了一跳——那人滿手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邊跑邊喊著就從他身邊沖到醫務室去了。
陳樓正覺的奇怪,就聽裡面有人喊他。
值班的老醫生看他一眼,有些為難地問道:“陳醫生,我今天家裡有點事走不開,你能替我下去一趟嗎?”
陳樓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
老醫生指了指剛剛的人說:“土灣村有人幹活給砍到腿了,村裡條件有限,他也過不來,你能不能帶著東西過去給老鄉看看?”
陳樓猶豫了一下,他明天一早就要跟車回去,別的沒什麼關係,只是怕耽誤行程。於是問:“今天去的話晚上能回的來嗎?”
“能的能的,”老醫生忙說:“土灣村離著不遠的,再晚安子都會把你送回來的,不耽誤你的事兒。”
一旁被叫做安子的年輕人連忙點頭:“是是是,我有車,我送你回來!”
安子的車就停在衛生院門口,陳樓提著醫藥箱出門的時候才認出來那是一輛嘉陵摩托車。好在土灣村是真的不遠,陳樓坐在後座顛了二十分鐘就到地方了。
傷者是安子的父親,好在雖然看著恐怖,但是傷口並不嚴重。陳樓給他處理好傷口,又把之後換藥的注意事項一一交待清楚之後才提著藥箱準備往回走。
第一個豆大的雨點砸下來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等他愣了一下之後,再抬頭就見天色驟然轉暗,之後隨著一聲轟隆隆的悶雷響起,大雨眨眼間瓢潑而下,再抬頭看,整個天都黑了!
青市的雨季已過,陳樓來之前還特意查過天氣,確認是晴天之後這才只帶了衣服。哪想到突然遭遇這傾盆大雨。黑滾滾的烏雲如大軍壓境,不多會兒已經遮天蔽日,黑色濃稠到像是要滴下來一般。
安子也有些被嚇到,先是不安的看了看外面,過了會兒又從屋裡找出兩件雨衣遞給陳樓道:“陳醫生,你穿這個,我一會兒騎快點把你送過去。”他見陳樓眉心緊鎖,又內疚道:“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的,但你放心,說了不耽誤你事就一定不會耽誤的。”
陳樓卻搖了搖頭,問他:“這雨停不了嗎?”
“這架勢是。”
陳樓又往外看了一眼,卻忽然問:“後窪村在哪兒?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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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窪村是酋山縣最窮的村子之一,地處偏僻,三面都是大山環繞。關豫跟車過來的時候車子都進不了村,只能停在村頭。好在學校離著村口不遠,學校裡的兩個老師把書本一起扛了回去,關豫把東西都卸下來,又見車子擋住了村口的小道,便讓同事和司機先回去了。
大雨突至的時候後窪村的小學正在組織“熱烈歡迎”儀式,二十幾個孩子一人手裡舉著一枝塑膠花,戴著紅領巾眼巴巴地瞅著這個高大帥氣的大哥哥,大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所謂的學校不過是幾間破敗的民舍,外面的圍牆也就半個人高,缺磚少瓦的在那杵著。
關豫起初微微一怔,突然就有些心酸。他蹲下去,抱起邊上最小的一個小女孩,剛對眼前的小隊伍說聲了聲謝謝,就聽耳後有悶雷滾過,隨後大雨鋪天蓋地的就砸了下來。大家忙躲回了教室裡,剛放好書的兩個老教師臉色大變,忙把剛搬進來放在一塊木板上的書本在往教桌上挪。
不多久雨水果然湧了進來。大家在教室的高處緊緊縮到一塊,關豫和另兩個老師把孩子們護在中間,想要看看外面的情況,卻只見目光所及之處都已經變成一片汪洋澤國。天色又十分昏暗,才三四點鐘的功夫,外面就已經黑成一片了。
教室裡的電早就斷了,大家只能手把手的縮在一塊。孩子們起先還算鎮靜,但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雨勢不停,終究有年紀小的嚇的哭了起來,喊著要回家。其他的孩子一聽頓時炸鍋,有吵嚷的,也又跟著哭的,還有兩個使勁推了一下關豫護住他們的胳膊,想要鑽出去。
“還有更高點的地方嗎?”關豫直覺也有些不安,皺著眉問一邊的女老師道:“這雨如果一直不停的話孩子們怎麼辦,現在他們的腳都在水裡泡著。”
女老師看他一眼,歎息道:“這已經是學校裡地勢最高的地方了。”她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也是整個村裡地勢最高的地方。”
關豫心頭突的一跳,借著昏暗的光線一看,這才發現女老師緊咬著嘴唇,臉上已經滿是淚了。
孩子們越發慌亂,三個大人只能輪流安撫,恩威並施,這才又熬了一段時間。不知道多久之後,又有小孩輕輕的啜泣了一聲,關豫低頭認出是他剛進來時抱起的那個小女孩子,頓了頓,輕聲問:“叔叔給你們講個故事好不好啊?”
大家被轉移注意力,紛紛說好。關豫往外面看了一眼,蹲下去依舊護著他們說:“那你們要乖乖的,別亂動。”
“…每天的七點過五分,有一輛巴士會從地球的某個角落出發,徑直地穿越城市上空,載著人們從這裡到那裡,從那裡到遠方,奔向沒有終點的旅程……”
“……有人在誓言站上車,有人在分手站下車……有人在奮鬥站上車……他們在每一個月臺每一個車站,上演人生片段的分和離散……阿狸要去的是永遠站……”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微微的誘哄的味道,孩子們正被故事內容吸引,就當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隨後是幾聲隱約的尖叫。
關豫一愣,從已經被風折斷的窗櫺裡往外開,臉色頓時就變了。
泥石流!
正對學校的北邊山上山水瀑布般咆哮著直瀉而下,原本鬱鬱蔥蔥地大樹頃刻間被大水沖倒,裹著巨石一起肆意地四處衝撞,氣勢洶洶的席捲而來。關豫臉色大變,再來不及看身後不時被掀起的巨大水柱,一把抱起兩個孩子,大喊了一聲:“快跑!往東坡和西坡跑!”
慌了神的人哪還知道東南西北,好在另一個老師還算鎮靜,忙伸手指揮:“東坡!東坡更高!去那邊!”
一行人什麼都顧不上了,孩子的哭聲喊聲,越來越清晰的山洪奔騰聲,不知道哪裡傳來的哭喊聲,石塊撞擊聲……三個大人抱著小的拉著大的,好在有幾個歲數大點的孩子這時候反而擔起了事,一起拉著小點的拼命的往東邊的高地上跑。他們撤到陡坡的第一處落腳地時,站在坡上回頭一看,剛剛容納他們二十幾個人的教室已經不見了。
泥沙石塊滾滾而來,水頭揚起一米多高,如惡龍一般掃蕩著,山腳下的房屋頃刻間便沒了蹤影,水上沖著臉盆,櫃子,不知道誰家的淹死的雞鴨,還有衣服和截斷的胳膊……死人了。
這場滅頂之災來勢洶洶毫無徵兆,關豫眼睜睜地看著遠處有人伸著手一直掙扎卻被奔湧的泥石流拍到更遠處,又看著天色忽明忽暗,再不猶豫,回頭跟另兩位老師說:“這裡待不了多久的!我們必須過去!”
這處小坡太小,大家都站立不穩,而且隨著泥石流的沖刷,低窪處的地勢正在被填起,如果雨一直下,這裡很快也會變的不安全。
大家臉上都寫滿了恐慌,卻奇異的都不再出聲,只連滾帶爬的往前面的高坡上走。兩個斜坡之間有條急流的河溝,關豫走在最後收尾,眼見著要過去的時候,冷不防前面的孩子腳底一滑就要栽倒,他眼疾手快的一拉一拽,隨後只覺腳底一疼,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撲的一下被沖到了河溝裡。
只是一瞬間,他的眼前便成了漫天的黃水黑泥,耳邊隱約傳來驚叫聲和哭喊聲,關豫一個愣神,知道自己被卷走了,他立刻放棄了下意識的掙扎,把衣服掀起,裹住了自己的頭部。斜刺裡伸出一隻手臂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掛滿泥沙,什麼都看不清了。然而那聲熟悉的喊聲卻讓他瞬間找准了方向。
陳樓怒喊了一聲:“抓住我!”
兩隻手正好卡住,陳樓一把抓住了關豫伸出的手腕,卻始終用不上力——關豫手上滿是泥沙,濕滑到不行。
倆人四目相對,關豫這才看到陳樓的另一隻手抓住的竟是根顫顫巍巍的樹杈。
眼眶猛的漲到酸痛,關豫努力睜開掛滿泥沙的眼睛,怒喊:“放手!”
陳樓顯然體力也不夠了,拉著他的胳膊一直在發抖。只是左手卻又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說,讓我放哪個!”陳樓的眼睛通紅,盯著他咬牙道:“要麼你上來!要麼我下去!”
奔湧的泥石流越來越急,關豫被沖出這一段,衣服上已經掛滿了沙子,他的腳底的劃傷已經痛到麻木,左腿也被石塊撞到發麻。陳樓死死地盯著他,關豫猛的閉上眼,咬牙在腳底沖過去的一塊硬物上狠狠地一踹,朝著陳樓的方向撲了過去。
眼前一陣天昏地暗,迷糊中有雙手卡在了自己的腋下,關豫感到自己像是片隨風飄蕩的扁舟,晃晃悠悠地不知道被吹到了哪裡,又感到腰間緊了緊,隨後有呼吸落在了額頭上。
他迷迷糊糊地,再次醒來的時候四周已經是一片漆黑。昏迷前的事情猛的跳進腦海裡,關豫忽的一下坐起來,果然在看到了在一邊坐著的陳樓。
“醒了?”陳樓渾身上下也已經濕透了,這會兒正在擰毛衣上的水。
關豫點點頭,摸了摸頭,這才發現腦門上磕了一道口子。
“你剛剛撞到石塊上了,”陳樓側過頭看他一眼,歎了口氣道:“這裡不安全,我們一會兒還要往上走走才行。”
“你怎麼來了?”關豫強裝冷靜道:“你今天不是應該在鎮上嗎?”
“前面有個村子有人受傷了,我替老醫生出診,所以下來了一趟。”陳樓在他身邊半蹲下,扶著他的頭看了看傷口。關豫這才注意到一旁竟然有個小藥箱,而自己的腳也被用紗布包了起來。
還真是……湊巧而已。
他低下頭不再出聲,陳樓把東西收拾好,過來要扶他,被關豫擋了一下。
倆人都有些愣住,關豫稍稍側開臉,口氣冷淡道:“我不想和你一塊,你先走你的,我一會兒找別的地方呆著。”他見陳樓怔住,深吸一口氣,又道:“別忘了你還有男朋友,而我和姜游也是同事,今天你救我的一命我會記得,以後你需要我隨時可以還給你,但是我們關係尷尬,晚上還要離遠點的好,不然瓜田李下,將來我難做人。”
“……你難做人?”陳樓怔住半晌,最後忍不住氣道:“關豫你他媽有病吧?!”
“對啊!我有病!”關豫隱約聽到自己的牙齒打顫,卻依舊冷聲一字一句道:“更何況,我這趟回去就要結婚了。你也說過希望我們能各不相干。”
他把陳樓的那些話一字一句都記得十分清楚,每次想起都帶著一點自虐的快感,非遍體鱗傷不得解脫。只是沒想到會有一天說給陳樓聽,用來阻斷倆人的後路。
陳樓果然沉默,一言不發的站在那裡。天際又傳來轟隆隆的雷聲,大地似乎都跟著一通顫動。關豫死死咬住嘴唇,轉開臉去,過了一會兒,終於聽到身後有腳步走遠的聲音。
他一直不敢回頭看,一直等到四周俱靜,又有雨水細細密密的澆在身上時,才緩緩轉回頭。
身後果然沒有陳樓的影子了。關豫怔忡半晌,終於忍不住用雙手捂住了臉……陳樓說要和他轉移的時候,他才察覺到自己的左腿是沒有知覺的。
這次的泥石流來勢突然,這裡又地處偏僻,外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得到消息。如果雨勢一直不停,誰都很難說能撐到什麼時候。而自己如今右腳紮傷,左腿沒有直覺,陳樓只要稍微察覺到一點,都有可能死守著他不走。
他不能這麼自私。陳樓這一世好不容易得償所願,大把的幸福近在眼前,也不應該陪他葬身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關豫知道怎麼說最傷人心,實際上他也這麼做了,只是那些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而他卻不得不說,作為和陳樓的最後告別。
字字戳心,句句滴血,但也無可奈何。
河水再次緩緩上漲,最初的兇猛勢頭過去,如今的水面變化更像是一道無聲的死亡線,緩慢向關豫靠近。關豫咬牙再次捏了捏腿,眼見著水面要蔓延到腳邊了,只能雙手撐地,用胳膊的力氣吃力的往後退。下手的地方有石塊也又荊棘,地勢陡的地方又上不去,關豫這幾步挪的十分辛苦,水流撲到腳腕的時候,他甚至感到那就是一把死神的鐮刀,在自己的腳腕上輕輕蹭了一下,讓人遍體生寒。
聽到腳步聲的時候關豫幾乎要放棄了,他聽到聲音的時候先是一驚,隨後一種不知道是喜是怒的心情把他釘在了原地。陳樓小心翼翼的踩著石塊到了他跟前,隨後看他一眼,轉過蹲了下去。
關豫愣在哪裡半天沒有動作,最終聽陳樓不耐煩的催促道:“快上來!”
“我……”
“你上身趴上來就行,腿不用用力。這地勢我只能在這借力,快點。”
關豫頓了一下,挪了幾步,雙手剛剛搭在陳樓肩膀上的時候又猶豫道:“你背我走不了多遠的。”這坡地難走,陳樓一個人上去都要小心腳下,如今還怎麼背著他。
“我剛剛把路清了一遍了,”陳樓抓住他的胳膊,往前拉了拉,隨後低聲說了一句:“抱穩了。”隨後腿上用力,慢慢把人給背了起來。
這一路倆人還是摔了兩次,最後一個陡坡的時候陳樓也沒力氣了,倆人皆是咬牙,慢慢爬了上去。斜坡的高處意外的平攤,陳樓盤了兩根軟一點的樹枝,隨後把自己的毛衣鋪上去,把關豫半拖半抱著挪了上去。
他做完這些幾乎脫力,剛要抽回手的時候冷不防關豫突然抓住他,猛的往回拉了一下。陳樓跌進了關豫的懷裡,倆人幾乎是合身而抱的姿勢。關豫個子比他高一頭,兩根手臂緊緊錮住他的後背,左手稍加力道,按著陳樓的後腦勺,慢慢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太冷了,”關豫說:“抱著取會兒暖,嗯?”
陳樓原本撐著他的胸膛要起來,卻在聽到他略帶請求的語氣之後,心裡一軟,最終又松了下去。
關豫調整了一下姿勢,他的外套在落水的時候已經被沖走,陳樓的毛衣也在自己的身下墊著,倆人都只穿著一件襯衫,被雨淋透之後皆是皮膚冰涼,唯有靠在一起的地方是溫熱的。
“把毛衣穿上好不好?”關豫抱著陳樓安靜了一會兒,半晌後低聲說:“你太冷了。”
陳樓固執地搖了搖頭,把臉埋在他的肩膀裡不說話。
關豫拗不過他,大手在他的後背上上下搓了搓,最後落在腰上,頓了頓,又緊緊錮住。
“太緊了,”陳樓悶聲說:“你松點。”
“這樣不冷,”關豫稍微松了松,過了會兒,右手慢慢挪到上面,在陳樓的肩膀上揉了揉,又落在了後腦勺上。
陳樓覺得有些氣悶,正好側了側臉。冷不防關豫正好低頭,倆人的鼻端輕輕的碰了一下。倆人均是一怔,他們上一世無比親昵,這樣的場景不知道有過多少次,然而這一世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景,彼此深深望著對方的眼睛,沒有排斥也不含敷衍。
關豫眼神一黯,低頭看他半晌,最後掌住他後頸的手微微用力,趁陳樓猶豫的當口,側過臉吻了上去。
一時間,陳樓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關豫的氣勢隱忍卻又霸道,糾纏不休攻城掠地。陳樓稍稍推拒,只能迎來更猛烈的攻擊,久違的悸動和身體的感官飛快的復蘇,陳樓頭暈目眩,漸漸抑制不住地嗚嗚出聲,還有殘存的半聲低吟。
關豫放開他的時候倆人都喘著粗氣,陳樓身上像是被抽了一半的力氣,想要起身卻沒撐住,又被關豫摟住了。
“別走,”關豫低聲在他耳邊說:“哪怕就這一晚……別走。”
陳樓的胸膛微微起伏,剛要說話,又聽關豫道:“我給你講故事吧。”
“小鎮總是在不知不覺的下雪……摩天輪還在,糖果店還在,吃果子的熊貓還在……阿狸的朋友——大熊卻不在了……他們曾快活地天天見面,一起做永遠都被逮著的壞事,就想從不會分開地等待明天……阿狸想,現在你在哪裡呢,在做什麼呢?會不會像我想你一樣想起我……”
關豫的聲音低沉,輕聲講故事的口氣也十分溫柔,陳樓聽到後面,心緒翻滾,半天後卻又想到他即將結婚,只能把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這樣的雨夜他們並不敢睡覺,關豫剛開始還好,後半夜卻開始發熱。陳樓翻來翻去,終於在藥箱裡找到跟安子要的半塊巧克力,捏了一角給關豫吃下去。
關豫最初死扛著不肯,他們不知道外界是否知道這邊的災情,也不確定外界知道之後什麼時候才能有人來救援,現在的這點東西將來可能是能保命的。陳樓也不和他爭執,轉身把那一角巧克力含到嘴裡,卻不敢動它,怕化了,然後在關豫不注意的時候,口對口的給他送了進去。
關豫先是一愣,察覺到上當之後剛一急眼,就見陳樓笑了。
陳樓嘴角只勾起了一點小小的弧度,但是眼睛彎彎的,鼻子也輕輕皺了皺——這是陳樓在真正高興的時候才有的表情,關豫看著遲愣半晌,半天後才道:“你總是這樣……”
陳樓看他一眼沒說話,起身觀察了一下坡下的水勢,回來後坐在他身邊問:“我哪樣了?”
“你就會用你自己要脅我。”
“你樂意上當,”陳樓看他又笑了笑,伸手拿了根小樹枝戳他的頭髮,又去撓他的下巴。
關豫癡癡地看著他,瞬間嗓子裡一堵,難受的別開了頭。他隱約感到陳樓變了,不光是人變了,對他的態度似乎也變了,願意親近他,願意沖他笑。可是他現在卻什麼都不敢問——來下鄉之前他本身就病著,現在一番折騰,雖然他看起來能說能笑,但是心裡卻清楚自己快要燒迷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一旦睡過去的時候,還能不能再醒過來。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關豫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臉,陳樓在一邊喊他:“關豫……”
“嗯”關豫應了一聲,又攢了攢勁,努力的撐開眼皮,朝陳樓笑了笑,“困了。”
“先別睡,等明天回去再睡好不好,”陳樓握著他的手,低聲道:“你陪陪我,你睡著了就沒人陪我了。”
關豫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許多。他的身上發虛,過了會兒才回握住陳樓,安慰道:“我不睡。”
“那你陪我說話吧。”
“好,”關豫輕聲說:“說什麼?”
“聊聊,”陳樓頓了頓,按了下眼睛問:“你現在過的好嗎?”
關豫看他一眼,輕笑了下說:“不好。”
陳樓眼眶發澀,卻不問為什麼不好,過了會兒才繼續問:“當初在喀麥隆,那個人是你嗎?”
“是我。”
“你一直在那嗎?為什麼不回來?”陳樓抓了抓他的手問:“你說的要買的股票和房子,買了嗎?”
有風低聲嘶吼,又能隱約能到水流聲,關豫歇了會兒,搖了搖頭:“沒買。”
他頓了下,自己說道:“我怕我買了……這個世界,就回不去了……”那時候他尚且懵懂莽撞,滿心希望和身邊人能如上一世一樣你恩我愛,白頭偕老。所以他即便知道那些名利財富,也絲毫不敢動。甚至當初實習他都不敢進自己熟悉的,而是挑了一家小地方幹著最低級的業務。他當時無時不刻的等著上下兩世的軌跡合一,他還擁有陳樓,而陳樓也喜歡他。
關豫的聲音斷續了一下,過了會兒,卻不等陳樓發問,自顧自地說道:“我在非洲,見過很多事情,貧窮富貴,生老病死。”
陳樓心裡一沉,一口氣堪堪壓住,就聽他道:“我剛去的第一年,有個工友在我之後發了瘧疾,結果青蒿素沒能管用,我們送他去醫院,開車到半道,他就去了。屍檢報告說是得了腦瘧,那是我第一次離著死亡那麼近……還有一次,是在另一個國家街上,一夥兒持槍的劫匪在我兩米之外,把對面的一個同胞一槍打死了,就為了搶他身上的手錶……在他們眼裡,中國人會功夫,如果不先開槍,自己就會受到傷害……”
“那些時候,我面對著死亡無能為力,不能救工友回來,也未能給同胞報仇……我也害怕自己哪天就這樣死於非命了。”關豫張了張口,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可是人終有一死,這些事情不管是否想得通,是否能接受,都是早一步晚一步的。”
陳樓別開臉,咬住自己的手背,忍不住嗚咽出聲。
“你別哭,”關豫抬手,拉住他的手腕道:“你哭的我心疼。”他一時間心頭有千言萬語,卻又覺得不知道從何說起,說少了怕再也沒機會,說多了,卻又怕給人徒留念想。
如今生死由命,他也沒別的要求了,只希望老天能網開一面,讓陳樓平平安安。
天色漸亮,關豫持續發燒一整夜,最後已經開始說胡話了。陳樓出門時藥箱裡配給的東西基本都給了安子家,現在空蕩蕩的連個藥片都沒有。他也餓的腿軟,等把最後一塊巧克力也喂給關豫之後,自己也沒力氣了。
大雨一直沒停,天色忽亮忽暗,四周一片狼藉。陳樓眼看著斜坡四周的水慢慢上漲,又覺得天色似乎漸漸暗去,不知道又過了多久,自己也沒又力氣了。斜坡上的小樹半截身子已經沒入水底,陳樓從上面扯了一塊軟條,把關豫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纏住,打了個死結。
關豫的眼皮輕輕掀動了一下,陳樓把死結打好後,湊過去摟住了他的腰。
“關豫,”陳樓蹭了蹭,說道:“你還記得你的許願牌嗎?你說的,你想再背我一次,然後一路前行,永不放手。”他看了眼倆人十指交握的手,輕輕的吸了一口氣,笑了笑說道:“那我們回去好不好?我幹我的小藥房,你當你的大總監,我不跟你吵了……我們去我過生日的那座山上,你再背我一次。”
遠處似乎有歌聲傳來,又似乎有人的喊聲,再聽,似乎還有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這一年,青市發生洪澇災害,酋山縣受災最為嚴重,媒體聚焦於報導相關部門的失職,縣區受災的慘狀。倖存的人們印象最深的卻是,在受災的隔天下午,那一排排紅綠交織的小點點從黃流中橫渡而來的時候,人群裡爆發出的哭泣。
社會上對這次災害反響也很大,各界紛紛捐款捐物,其中C城有個慈善基金會,負責人親自護送了賑災物品,並捐款480W用於災後重建,被當地報紙連續報導了一周。不多久S大的附屬醫院也來了一支醫療隊伍,一直工作在救援的第一線,其中帶隊的醫生長相英俊卻又氣質溫和,見誰都是未語先笑。
後來救援完成後那支醫療隊伍撤回S大,有人卻在他們當初安營的地方撿到兩封信。信紙是女孩子喜歡的那種帶香味的硬質信箋,一粉一藍。
藍色的信箋字跡遒勁有力,寫著一段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小王子說,不會有人為你們去死,當然,尋常的路人會認為我的玫瑰花和你們差不多,但他比你們全部加起來都重要,因為我給他澆過水,我給他改過玻璃罩,我為他擋過風……因為他是我的玫瑰而粉色的信箋上卻只畫了一個小狐狸。下麵有一行字,跟蚯蚓爬的似的,誰也沒能認出來。
當然,也不排除哪位醫生能看得懂這種奇怪的語言——阿狸說:愛情不在於精確的計算,不在於每一次新鮮的嘗試,不在於錯誤和原諒……而是在於責任的承擔,即使鐘樓變成廢墟,也要一通面對今後的時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鼓勵,鞠躬感謝。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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